選了個好日子,宛姝從斜陽居搬到了長樂宮。


    長樂宮離容潯的紫宸殿不遠,窗外還有一座花園,遍種奇花異草,十分顯眼好看。此時夏末,風動花落,千朵萬朵,甚是清麗。


    走進長樂宮正殿,見房間四角立著漢白玉的柱子,四周的牆壁是白色石磚雕砌而成,別有一番滋味。


    “陛下待小主真是極好,這可是離陛下最近的宮殿呢!”清如笑盈盈地道。


    宛姝沉默許久,隨後緩緩開口:“希望陛下待我之心,一直如此。”


    整理了小半天,在用過午膳後,宛姝決定去流雲殿看看瀟月。


    清如倒是被宛姝的想法嚇到了,忙問:“小主為何要去看她?”


    宛姝淡淡應道:“我有話對她說。”


    流雲殿位於東六宮的右側中央,曾經瀟月得寵時也是一時繁華。曾經一時的美好,如今卻成了不敢踏入的地方。


    宛姝推開流雲殿的門,鋪地的青磚縫隙間,冒出叢生的雜草。滿院的鬆草隨風起伏,颯颯作響。看著眼前的場景,宛姝沒來由地一陣心酸,眼裏隱隱有淚光在湧動。


    如今的瀟月被降位選侍,理應是不能帶著侍女的,但於兩日前被查出了懷有身孕。容潯顧念著她有孕在身,允許帶著一個侍女。雖說流雲殿裏也是應有盡有,但還是顯得空曠了些。


    “姐姐來了。”


    這句話在宛姝上次踏足這裏的時候她也曾說過,隻是上次她還是風光的溫貴人,而此時此刻的她,不過是一個等待死亡的女人。


    宛姝緩步踏入,隨便找了處坐下,“我知道不是你。”


    瀟月抬起頭,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無聲無息,“可陛下不會相信的。”


    她的聲音很輕很弱,卻令宛姝酸楚起來,“如今你還有身孕,並不是一絲希望都沒有的。”


    “我知道。”瀟月垂眸,擺弄著手中的刺繡,“左右都是在宮中了此一生罷了。”


    說罷,她抬手胡亂抹了幾下眼睛,“姐姐今日來這裏可有事?這裏不是姐姐這種恩寵在身的人能來的地方,還是盡早迴去吧。”


    宛姝蹙起眉頭,看著她如今的樣子,雖然神色正常,可眼底仍浸著哀傷:“你真打算在這裏度過一生嗎,就算你想,也要為腹中的孩子做打算。”


    瀟月冷不丁地笑了起來,在這殿中顯得尤為可怕,“或許這個孩子在以前還有點用處,可是現在,我恨不得能親手殺了他。”


    “瀟月...”宛姝平靜地說:“若你能平安生下這個孩子,我會替你好好撫養他。到時我再向陛下求情,封個良媛或貴人,讓你安度此生,可好?”


    瀟月緊繃著身體,讓自己盡量鎮靜,緩緩道:“好...可就算生下來,他也是一個不受寵的孩子,又有何用。”


    宛姝垂下眼眸,安慰道:“宮中有母憑子貴之說,我會想辦法為你洗脫冤屈,到那時生了孩子,聖上定會晉你的位份。”


    話落,瀟月所有的情緒在心頭激蕩又強迫壓抑住,痛苦難受到極點又無處發泄。隨後她抬眸看向宛姝,“宋知微,是皇後的人。她現在陷害了我,恐怕下一個就是瀾泱。隻有扳倒你身邊的人,才有更多的機會對你下手。”


    宛姝的視線定在她平靜淡漠的臉上,凝滯片刻,便道:“我知道,不急。”


    離開流雲殿時,宛姝略有失意之狀,仿佛什麽哽住喉頭,言語未盡便斷了。


    “皇後......”宛姝喃喃道,“未曾想過皇後竟也有這等心思...”


    “不到兩年時間從才人走到了嬪位,如今又住著長樂宮,皇後娘娘自然是看不慣的。”清如淡淡道。


    迴宮路上下起了雨,雨水打濕了衣襟,頓時覺得冷意襲身。宛姝忍不住打了寒戰,緊了緊衣衫。


    “這大概是夏末最後一場雨了。”


    “小主,我們快些迴去吧。剛剛李公公來傳話,陛下讓您去紫宸殿用晚膳。”


    宛姝坐於妝台前,任清如為她放下三千青絲,細細挽起。棠音拿過梳妝盒,為人兒挑選了一對光芒如明月的耳環戴上,再插南海珍珠帶著珍貴貝殼的步搖,將前幾日賜予的華光錦著於身上,裙擺曳地,滿是生輝。


    “娘娘自生產後,倒是初次打扮呢。以前娘娘隻是青春模樣,如今倒多了幾分人母的風韻。”


    宛姝聞言,皓腕抬起,纖指撫上麵龐,”可惜再姣好的容顏,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奴婢覺得娘娘有了皇子後,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宛姝眸光沉甸甸的,墜得人無法拒絕,泠泠道:“不過是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罷了。”宛姝收起思緒,淡淡道,“走吧。”


    來到紫宸殿時,容潯已等了宛姝好久,宛姝淺笑,”陛下自己吃便是,還要等臣妾。”


    “同你一起吃才有味道。不過你來晚了,朕要罰你為朕彈奏一曲。”


    宛姝莞爾一笑,抱著琵琶走去水晶簾中。


    水晶珠簾逶迤傾瀉,宛姝指尖起落間琴音流淌,或虛或實,變化無常,似幽澗滴泉清冽空靈玲瓏剔透,而後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強流。


    最終趨於平靜,隻餘悠悠泛音,似魚躍水麵偶然濺起的浪花。


    容潯表麵上依舊雲淡風輕,看不出一絲端倪,隻一個勁誇道:“姝兒的樂聲當真是治愈朕的絕佳良藥。”


    宛姝看向他,眉深鼻高,側顏被清晰的下顎線勾勒出好看的棱角。


    “不過是博陛下一笑罷了。”宛姝淡淡道。


    容潯將人望入眼底,隨後緩緩道:“如何,長樂宮如今住著可還舒坦嗎?\"


    宛姝撫住心底的悸動,率先別過臉,輕聲道:\"若說不舒坦,後宮便也沒有更舒坦的宮殿了。”


    “姝兒。”容潯依舊望著她,那雙眼睛幽深寧遠,寫著說不出的清冷。“你還在生朕的氣。”


    聞言,宛姝暗暗揚起眉梢,她知道心中所想,早已被人知曉。“溫選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朕知道。”容潯的目光冷了冷,“宋貴人是皇後挑選進來的,到底還是要在意皇後的顏麵。”


    “那便可以委屈了臣妾?”宛姝仰頭,臉上掛著令人陌生的笑容。“且此事到底是誰一手策劃,陛下心中最清楚。”


    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入了容潯的耳。容潯略有不悅,肅聲道:“姝兒,你知曉你在說什麽嗎?”


    宛姝美眸輕揚,一股子不服輸的意味在其中。她握緊了拳,繼續道:“臣妾不僅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還知道是皇後一手策劃此事,她陷害瀟月不夠,還要陷害臣妾,更要害臣妾的孩子!”


    “瑄嬪!”容潯打斷了她。徐徐道,“不得議論皇後。”


    宛姝抬頭看著人,眉目冷峭,一言不發,殿中瞬間冷得似結了冰一般。


    良久,容潯緩緩開口,“朕何時委屈於你?連續晉你的位份,如今又賜居長樂宮於你,你還有何不滿足?”


    話落,宛姝的心不由得一沉,一縷流蘇拂至額前,因此容潯看不清她的表情。


    宛姝杏眸淺垂,隻悻悻道:“原來在陛下心裏,晉升與賜居,便是再好不過的恩寵了。”


    “朕知道,這兩年莫須有的事情太多,至你,至你身邊的人。”容潯停頓了片刻,繼續道,“隻是,往事難追憶,倒不如忘卻。”


    話落,宛姝笑了笑,隻覺得現實的醜陋與不堪讓她難以接受,卻又合情合理。滿目盡是道不清的野心與不甘,“忘?臣妾怎能忘。”


    容潯神情淡漠,久久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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