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陽殿。


    遲淼毫無形象地盤腿坐在地上的蒲團裏,身前擺著一堆堆的鹵味和燒鴨。


    霜凝在旁給他遞油紙,他便一個一個包好,擺好。


    這些都是準備放到棺槨裏,和遲曜一起下葬的。


    雖然去世的是他親祖父,但皇後的身份擺在這裏,他不能光明正大在遲府轉。


    畢竟遲府這幾日外人會很多。


    不過待大斂之時,他便能去送遲曜最後一程了!


    “公子,差不多了!”霜凝忽地開口,“等下奴婢便親自送到遲府去!您放心!”


    遲淼嗯了一聲,將最後一個鹵豬蹄包好。


    他安靜一會兒,忽然又將紙包拆開,自顧自將豬蹄塞進口中,慢慢咀嚼起來。


    霜凝神色複雜:“公子...節哀順變...”


    “是蠻好吃的,”遲淼又放下豬蹄,呆呆地說,“祖父喜歡吃這個,我卻一次都沒給他買過。”


    霜凝一臉驚慌,急忙說:“公子您不必愧疚自責!文穆公終成大德,是很安詳的!”


    “我知道,”遲淼眼眶微微發熱,閉目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氣。


    若不是因為這個,他恐怕也無法這麽快走出來。


    遲曜也算得上無疾而終,是帶著笑離開的。


    所以悲痛歸悲痛,為他開心也是有的。


    “皇上駕到——”


    遲淼慢慢抬頭,望向步履生風的帝王:“夫君...”


    霜凝迅速退了下去。


    李搖風看他幾眼,也毫無形象地坐到蒲團上,將他摟到懷裏,雙手從後攬住他腰。


    “都包好了?”


    遲淼:“嗯,也不知道夠不夠祖父吃。”


    “不夠的話,待來年忌日,我們再多給他準備一些。”


    遲淼手一頓,慢慢迴頭看向他:“夫君,我的冠禮是不是要推遲了?”


    “無妨,”李搖風輕輕笑了,“淼淼,其實冠禮並不是一定要在你生辰當日舉行的。”


    遲淼:“啊?”


    “在你生辰前十日,會為你占卜冠禮吉日,可能會提前,也可能會推後。”


    “若這一旬未有吉日,便占卜下一旬,直到有吉日。”


    “哦...”遲淼似懂非懂地道,“也就是說,今天並不是我的冠禮舉辦時間,隻是我生辰?”


    李搖風:“對。”


    “我明白了~”


    李搖風眸色一閃。


    ——其實取字,也該是冠禮之時再取的。


    但遲曜應當是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等不到遲淼的冠禮了,所以才將為他取的字提前說出來。


    李搖風在心內歎口氣,握住遲淼的手,輕聲說:“淼淼,之前我生辰,你祝我生日快樂。”


    “我本想同樣的話也對你說,但文穆公剛薨便祝你快樂,我實在說不出口。”


    遲淼眼眶一酸,默默低下頭:“夫君,對不起。”


    “若要說對不起,也該是我來說。”李搖風靜靜注視著他,“淼淼,我本準備了很多話,很多花頭想給你過生辰,可現在,都無法實現了。”


    “嗚...”遲淼越聽越難過,忍不住又哽咽起來,“夫君...我想祖父,我想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搖風把他往懷裏按了按,下巴搭在他頸窩,嗓音裏帶著安慰:“逝者已逝,生者要帶著他給的那份祝福,堅強地走下去。”


    遲淼:“夫君,你這話說的好文藝,像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


    李搖風“......”


    他這輩子也沒說過這種話。


    遲淼不說還好,一說他也覺得有些許尷尬。


    但他已經很努力在安慰遲淼了,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才夠。


    絞盡腦汁憋出來幾句話,遲淼還說他故作高深。


    這小傻鳳真難伺候。


    “夫君,其實我心裏也都明白,所以我會振作的,”


    遲淼一板一眼地說:“祖父的棺槨還有七天下葬,到時我們所有人都要去吊喪吧?那七天應該夠我查清楚事情,把葉太醫放出來了!”


    李搖風一愣,有些意外地瞟他一眼。


    遲曜去世這麽大的事,遲淼竟然都沒有忘記葉謹安。


    或許是他小看遲淼了。


    親人去世,遲淼確實悲痛欲絕。


    但他心性十分堅韌,是斷斷不會一蹶不振的。


    “青魂在查呢,你放心,”李搖風垂眸與他對視,沒忍住在他唇上輕吻一口,“我就知道,淼淼是最棒的。”


    “嗯,我是最棒的!”


    遲淼彎唇,像是在篤定什麽一般,又說了一遍:“我是最棒的。”


    李搖風先是詫異一瞬,繼而迅速反應過來。


    ——遲淼應當是在給自己自信,也就是俗稱的心理暗示。


    他會不斷告訴自己,他是最棒的,他能撐住。


    這讓李搖風忽然想起,他們在鳳臨寺吵架那一次,遲淼曾經說:


    “我不想讓別人為我擔心,我自己能抗住...真的能抗住...”


    當時,他還沒有徹底理解這句話,隻是告訴遲淼可以放心依賴他。


    現在,他全都明白了。


    在遲淼的那個奶奶去世的那六年內,遲淼應當就是這樣自己熬過來的。


    他之所以心性堅韌,是因為他在不斷給自己打氣。


    他之所以想讓旁人誇他,是因為他也需要旁人的鼓勵,會讓他更有力量去麵對一切。


    想著想著,李搖風便覺得心口窒息,張口,一口咬在遲淼脖子上。


    遲淼嚇一跳,差點兒沒彈起來:“怎!怎麽了!”


    “疼麽?”李搖風問。


    遲淼茫然地眨巴眼:“不疼...”


    李搖風到嘴邊的話憋了迴去,差點兒沒憋出內傷。


    他哭笑不得地又問:“到底疼不疼?”


    遲淼:“哦...稍微有一點...”


    “日後若再喜歡自己扛著,什麽都不與我說,便不止是一口這麽簡單了,知道嗎?”


    遲淼慫慫地縮縮脖子,邊伸手揉邊說:“我沒有...你之前和我說有什麽話都可以和你說,我聽話了啊,我沒有自己憋著...”


    李搖風挑眉:“聽話了?”


    遲淼:“可聽話了......”


    見懷中小少年扁著嘴,可憐兮兮的模樣,李搖風低笑一聲:“那現在立刻迴去休息。你從昨晚到現在午膳時辰過了,都未曾入睡。”


    “知道了~”


    遲淼慢吞吞挪挪身子,捂嘴打個哈欠。


    李搖風剛準備起身,忽然又聽見遲淼喊了一句:


    “啊!不行!我得去牢裏看看葉太醫,還得去查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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