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權在我,這種感覺真讓人難過,從前也有人這麽對我說,但我能掌握的從來都是那些不重要的,一涉及真正的利益,就不會再有所謂的公平了。


    所以當米莎太太信誓旦旦地將這一消息告訴我時,我其實並沒有多開心,不僅是它勾起了我不想迴憶麵對的事情,還因為米莎太太認為自己已經精明地欺騙了我這個碰到小孩子一哭就會心軟的蠢蛋。


    連小孩子我都會在意,又怎麽不尊敬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呢?


    我猜米莎太太眨著她那雙忽閃忽閃的精明小眼睛時腦子裏一定這般直白地嘲諷我。


    那種輕慢又自信的眼神我最熟悉,她騙不了我,而且她似乎認為我已經蠢到把她需要毒蛇最為藥引恢複過往美貌這件事了。


    米莎太太絕對不是我用眼睛看到的這麽簡單,她足夠精明,甚至懂得看人下菜碟,僅僅因為我們是孩子,僅僅因為我們表現出了善意,她就認為自己可以在得到毒蛇的前提下不用付出任何報酬就把我們打發走。


    米莎太太確實堅守自己的職業底線,但她也同樣不是那種平易近人的長輩。


    “那麽,你的選擇是什麽呢?我要提前告訴你哦,如果你選擇將自己的命運與旁人命運相連,那你必須做好迎接無常和意外的準備。”


    米莎太太眯起眼睛,露出穿針時才有的眼神,湊向我。


    “你有可能會受傷,這是最輕的後果,但是……”她又看向了沈,微微一笑,“如果意外無法被有效控製解決的話,死亡就會變得無法避免。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我看得出來,在說出這句話時,米莎太太的眼中多了一絲嚴肅。


    也許米莎太太在這件事上沒有撒謊,她誠實地將後果告知我,既是希望我能明白其中厲害,又是一種渙散軍心的方法。


    “我願意。”我點點頭,讓自己答應時的語氣盡量顯得簡短有力,我看了一眼沈,發現她也在看我,微紅的眼中多了一絲驚訝。


    不僅是沈,就連米莎太太也詫異地撐大了嘴巴,“你不要命了嗎?我說過那很危險。”她的聲音很大,幾乎在尖叫。


    “我知道,但是我答應。”我的迴答依舊沒有變。


    “聽我說小家夥,也許你並不了解自己正在接觸的這個……”米莎太太又把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姑娘究竟會引起些什麽,她不是你該接觸的,去找大人來,她本該見一個渾身黑漆漆、打扮得像烏鴉的男人!”


    渾身黑漆漆、打扮得像烏鴉的男人?這讓我當時立刻想到了渡鴉先生,我記得沈最初如夢時是奔著渡鴉勳章的擁有者來的,當時我告訴她那枚勳章不是稀罕物,我和渡鴉先生都有。


    所以……沈真得是找錯人了嗎?


    “他答應了,你這是在強行幹涉因果,西貝爾。”沈對米莎太太的一再拖延感到不悅,她要求她立即按照我的要求進行占卜。


    但這一次米莎太太卻態度強硬,她輕蔑地笑了笑,“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麽會突然出爾反爾嗎?”


    “這還有什麽好深究的,你一向如此,奸詐狡猾,滑膩膩的,活像你剛剛擒住的那條蛇!”


    說實話,這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沈發脾氣,就算和我吵起來她表現出的更多也是無力和不耐。


    可這一次她的眼神卻冰冷如劍,我甚至能隔著空氣感受到她的焦慮和不安。


    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她從不這樣,就算是方才故意哭泣以引起我的同情心,沒錯,我不傻,我隻是當時想不清楚,但是不代表她可以一直隱瞞我。


    我清楚沈的小心思,我也曾經那麽做過,隻不過想要獲得更多的關懷和幫助罷了,僅此而已,沒有什麽壞心思。


    我想她也是需要我的幫助吧。就像我當時感受到的不安那樣,她此刻孤立無援,需要有人拉她一把。


    “哦,瞧瞧,帝斯曼小姐,你可從來不會這麽失態,今天是怎麽了?啤酒喝多了?哦,不,確切地說是葡萄汁,你喜歡葡萄,因為給那種東西扒皮很有趣,既需要出手利索,又要小心翼翼,就像你對待自己的小男友那樣。”


    這真是個低級的玩笑!


    “你在利用他,因為你的時間不多了,你需要他做你的天使,但你不是上帝,而且他的翅膀早已折斷了不是嗎?鮮血淋漓,你這是在葬送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米莎太太故作深奧的話我聽不懂,但我從她們的遣詞造句之中得出了一個要點——幫助沈會害死我自己!


    但其實說我本人並不相信所謂的預測未來,除非對方是超凡能力者,當然,坐在我對麵的米莎太太有待考量,因為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女巫袍,盯著高高的帽子,一張臉枯萎到了毫無生命氣息的地步。


    米莎太太懷裏抱著個水晶球,她看起來就像是個江湖騙子,而不是超凡能力者,超凡能力者從來不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他們憑借能力形式,無需借助道具。


    可即使我對米莎太太有所懷疑,我也尚保留著一絲理智,我不能因為沈看上去弱小可憐就單方麵偏向一方,她有過前科,我必須保證這一次她沒有隱瞞或是欺騙我什麽。


    “沈,米莎太太的話是什麽意思,你瞞著我什麽嗎?”我看向她,但她卻不看我了,我感覺自己的心落了下去,我也開始沒自信了。


    “你也會害死我!到時候我們誰也別想好過!”沈依舊沉浸在同米莎太太的口舌之爭中。


    “如果是這樣,我會迴歸上帝的懷抱。”米莎太太不為所動。


    沈緊緊地抿住唇,我可以聽見她的牙關在上下打架。“好,這一次你贏了,西貝爾,也是我倒黴!”


    沈猛地站起身,我能感覺到她隱藏於心的怒火,熊熊燃燒的怒火,但她壓製著,沒讓自己變成一座爆炸的火山。


    “我不會送他迴去!”沈沉吟良久,隻蹦出這麽一句話。


    “和預料中一樣。”米莎太太並沒有被沈的氣勢嚇倒,相反,她雲淡風輕,好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隻有他能幫我,我現在沒能力找到別人了,我每一天都在虛弱!”沈對米莎太太說,她的聲音平靜下來了,但平靜中卻帶著一絲悲愴。


    “我知道自己這麽做很卑鄙,我會盡力挽迴,我會讓他活下去的,到時候他就不會再有任何痛苦和悲傷了,他所期待所有愛都能得到。”


    “別傻了,那不叫活著,你簡直比地獄裏的惡魔還不可理喻,自己不得往生也要拖上別人嗎?”


    “而且……”米莎太太終於從對峙中抽出一絲精力了,她看向我,眼中閃動著不明的情緒。


    “就算你的謊言再天衣無縫,再美好,也總得先征得當事人的同意不是嗎?就算是惡魔,也得先迷惑了獵物的心智才能對他們下手不是嗎?這是不成文的規定。”


    “你盡管將一切都告訴他,到時候我們一起玩完。”


    “不不不,我不會完全告訴他,但他該知道的一點也不能少。”米莎太太摸了摸肩頭的黑貓,那黑貓兀然從酣睡中驚醒,真奇怪,剛剛的爭吵那麽大聲,它居然沒有被吵醒。


    黑貓靈活輕巧地越下米莎太太的肩頭,再迴來時口中班不知吊著什麽東西。


    等米莎太太伸手接過黑貓口中的東西時,我才看清楚它的全貌。它是一個有青年人中指那麽高,寬和長差不多的圓柱體石膏柱。就像是泥塑石雕課上失敗的廢品作業。


    “把手放在這塊預言石上吧。”米莎太太如是說。


    我遲疑不決,一時不知該聽從還是拒絕,因為我看到沈的臉黑成了一塊碳。


    “握緊它,掌心要仔細貼住它的外表。”米莎太太在過程中不忘細心提醒。


    我最後還是拿起了那塊預言石,隨著米莎太太念動了一個奇怪含糊的咒語,那塊所謂的預言石發生了變化,細碎幹硬的石渣粉末開始從我的手心滑落,再然後我感覺手心的石雕表麵出現了尖銳鋒利的紋路。


    知道不再有石渣粉末繼續落下,米莎太太才讓我翻過手掌,緊接著我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我手中原本稍顯粗糙的圓柱體居然在短短幾秒間被雕磨成了一個外表簡陋的棋子!


    “多麽奇妙的答案啊,馬。”


    那是一枚國際象棋的棋子,雕刻成馬的模樣,雖然外表簡陋,但是憑借那些特點鮮明的線條我還是辨認出了它。


    “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對她而言隻價值一匹馬,既不是皇後,也不是象,甚至連橫衝直撞的車都算不上。”米莎太太解釋給我聽,我想向沈確認,但她依舊不理我,隻是沉默著。


    是被說中了嗎?否則她為什麽不反駁?


    “至少不是兵。”我想讓尷尬的氣氛鬆快鬆快,但是卻適得其反。


    “是兵有什麽不好?至少未來除王棋之外,任何可能你都能嚐試。”米莎太太顯然不讚同我的說法。


    “你這簡直就是妄自揣測,西貝爾。”沈終於開口了,一開口就反駁了米莎太太的說法。


    “可你否認不了,也許預言石的答案太過誇張,但是它依舊展現了你的心。”


    “真是個可笑的說法,我有心嗎?”


    這可不是什麽有趣的玩笑,沈,我當時真得很想勸她冷靜下來,她應該先給我解釋不是嗎?畢竟選擇權在我。


    “握住他,少年,我知道你還在猶豫,你舉棋不定,這樣很危險。擔任沒教過你嗎?越是長得漂亮的小姑娘越會騙人,尤其那種懂得示弱的小可憐們。”


    “和我作對對你有什麽好?”


    “我隻是在履行職責,這是上帝對我的指示。”


    “女巫也信仰上帝嗎?”我對米莎太太的話持懷疑態度。


    “任何人都可以信任‘上帝’,祂無所不能,無處不在,但絕不是你們口中那個所謂的創造亞當夏娃的上帝。”


    “等等,可是你一直掛在嘴邊的不就是……”


    “那不一樣,小笨蛋。”


    好的,米莎太太在有些情況下比沈還要惡劣。


    “你以為人類的智慧來自誰?你以為你現在的直立行走能力,自以為超越其他物種的知識,以及一直引以為傲的生物基因鏈從何而來?”


    “你難道認為就憑著人*類那單細胞般愚蠢鈍澀的腦子能突然頓悟或是發明出那些奇跡嗎?”


    天哪,夢境裏這個時候我已經開始懷疑米莎太太是個邪教徒了!否則她為什麽要突然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等等,我想起來了,沈之前好像也說過類似的!


    我一時無法適從,急需一個解釋,但是沈依舊不迴答我,米莎太太也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


    突然,就在我心中瘋狂腹誹之時,我的眼前兀然晃過一個一道白光。


    一段不屬於我的記憶泥鰍般擠進了我的腦袋裏。


    不,確切地說,那並不是不屬於我的記憶,而是不屬於我過往任何一個時刻的記憶。


    記憶裏的主角是我,那張臉我每天都會在梳洗台的鏡子上看到,但是記憶中的我所經曆的一切我本人卻毫無印象。


    我被一個熾熱火紅的……眼睛注視著,灼熱的火光照射在我身上,轉眼間我感覺自己被關進了一間高溫熔爐。


    “她在哪?”


    我聽到有人在我身後喝問我,是個男人,年紀不算大,但他身邊明顯站著一群比他年長的中年人。


    隻不過那些中年人都沒說話。


    “嗚嗚嗚嗚嗚……”我不知道你們什麽意思……


    我想要開口說話,卻詭異地發現自己的嘴巴不能發出聲音了,一條黑色的長蛇纏在我的脖頸和下半張臉上,它勒住了我的嘴巴。


    “她究竟躲在哪裏?我知道你有她的坐標!”


    “嗚嗚嗚嗚……”怎麽可能!你們說得人到底是誰?沈嗎?


    我想呐喊,我拚盡全力想要掙紮開那條黑蛇,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被控製住了。


    我騰空而起,後背靠著某樣硬板質地的東西,雙手被平行地分在自己的身體兩側,兩枚長釘釘在我的手心。


    而我的雙腳也沒能幸免,恍惚間,我居然正以一種耶*穌*受*刑的姿勢被釘在十字架上,而那條蛇就盤繞在我的脖頸和頭顱上,好似一頂惡魔送來的荊棘王冠。


    “亞當!你把罪惡的根源藏在哪!莉莉絲在哪!仙境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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