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完全捕捉不到,已經監測了整整一天,可是腦機呈現出的隻是一堆亂碼。”


    羅靜緊盯著腦機上呈現的數據,整個人處於崩潰的邊緣。


    “組長,繼續這樣下去隻是無用功,你有什麽解決辦法嗎?”


    石木川從設備和數據中抽出身,專向另一邊麵對著機械腦數據庫懷疑人生的賀州提出質疑。


    沒有得到賀州的迴答,石木川顯得相當煩躁,“我的時間可不是用來浪費的,你是組長,也是整個任務的負責人,如果單憑一己之力想不出應對策略的話,就鏈接專家好了。”


    石木川意有所指,“林博士,之前你不是還通知斯庫爾聯係他的嗎?”


    “確實,師兄,林博士是腦神經學專家,他有沒有什麽……建議什麽的?”


    羅靜少有地站在了石木川那邊,她的情緒一點也不美好,實在難以組織出足以振奮人心的語言了。


    整個地下十層實驗室內,唯有那三名海倫娜派遣來的合作夥伴還堅守在崗位上工作著。


    羅靜注意到他們工作時兢兢業業、沉默不言,簡直……簡直像是一台台披著人皮的超智能機器人。


    估計又是菠蘿的新品吧,方塊序列仿生人,這玩意在北大區推陳出新的速度實在驚人,宛如放煙花,轉瞬即逝。


    “滴滴——滴滴——精神狀態異常——精神狀態異常——重複——”


    在沉重的壓力之下,從不缺乏承受不住壓力崩潰的範本,但這一次最先承受不住的對象卻有些出人意料。


    “師兄……”


    人前羅靜會盡量避免直唿賀州師兄,私下則不然。


    對羅靜來說,賀州溫柔可親又極富才華,是個完美的欽慕對象。


    當她還是個大學生時,她就聽說這位優秀的高自己兩級的師兄,賀州是羅靜追趕的對象,也是她願意交付全部信任的人。


    但是這一次情況不一樣了,和往常哪位彬彬有禮、從容不迫的睿智大哥哥比起來,崩潰在羅靜麵前的賀州簡直前所未見。


    賀州頭上的腦機紅燈瘋狂閃爍,這說明他的情緒越來越焦躁,越來越破碎,就同他此刻臉上那份痛不欲生的表情如出一轍。


    再不想辦法解決,一切就會難以挽迴的!


    不知是出於什麽動機,羅靜的心底突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


    “斯庫爾,請遞送幾支鎮定劑進來。”


    選擇在這種時刻注射鎮定劑明顯是愚蠢的,工作進度迴應因此被撂下一大截,但為了賀州的身體狀況著想,羅靜必須采取這個措施。


    “好的,羅靜監測員,指令下達成功,請稍等,鎮定劑已經在配送的路上。”


    斯庫爾完全服從極地考察站內的監測員指揮,這算是他們的一項特權,不過權利也止步於此。


    對於那群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言,他們獲得的權利就同從飲料機裏接飲品沒有任何區別,不過九牛一毛。


    “師兄,你試試深唿吸,別緊繃著自己的情緒,不要胡思亂想,嚐試放輕鬆。”


    在鎮定劑配送的這段時間空檔,羅靜必須確保賀州的情況不惡化。


    她不清楚賀州情緒奔潰的原因,她隻能盡力安撫對方的情緒。


    不過這種原本就毫無意義的行為作用不大,賀州的反應依舊激烈,簡直像是一台破爛老舊的發動機,處在爆炸散架的端點,任誰也攔不住。


    “滴——”


    等待總是折磨人的,但是當電子門洞開的那一刻,羅靜內心又覺得那一切都值得。


    她如兔子般從地上迅速躥起,要去取服務機器人兜籃裏的鎮定劑和注射器,可是當她起身時,眼前的一切卻超乎她的預料。


    “海倫娜小姐,您怎麽……”又來了……這樣的交涉詞會不會顯得很沒禮貌,羅靜遲疑了,半天沒擠出下半句話。


    海倫娜倒是好脾氣,她歪頭看向一旁癱坐在機械腦機櫃旁的賀州,眼底劃過一抹古怪的情緒。


    如果海倫娜此刻麵對的是石木川,以石木川那古板的性子,定然瞧不出其中關竅,不過可惜了,現在直麵海倫娜的是羅靜。


    同位女性,羅靜的敏銳簡直超乎海倫娜想象。


    就像賀州一開始護著她那樣,羅靜直接跨出一步擋在賀州身前,無視監管頭盔裏發出的警示音。


    “賀隊長的情況看起來相當糟糕。”海倫娜心領神會卻並不打算退讓,她眉梢微微挑起,露出一副食肉動物應戰時的狠厲嚴肅。


    “我們帶來了鎮定劑,會為賀隊長進行注射。”海倫娜朝身後黑衣人揮揮手。


    “等等,我來注射就好。”羅靜迴想起之前海倫娜看到自己監管頭盔閃紅燈時的神情,那副冷冽的模樣,簡直能下一秒就宣判她下地獄。


    羅靜覺得,把賀州交給海倫娜絕對沒有好事。


    而叫她沒想到的是,海倫娜居然沒反對,她微笑著側過身,任憑那名黑衣人將鎮定針劑遞給羅靜。


    羅靜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前的海倫娜,那種安閑自得的姿態,像極了非洲大草原上一擊*斃*殺羚羊的威猛雄獅。


    也許是海倫娜身後那群黑衣人帶來的壓迫感太過沉重,羅靜隻覺得就連自己的唿吸也困難起來。


    對,唿吸困難,下一秒就會悶*死的那種。


    “羅靜監測員,你的手抖什麽呢?”


    海倫娜淡淡掃了眼羅靜,神色晦暗不明。


    “呃……你……對……我……呃……”


    “唿吸不了的話就學學石監測員,雖然那種方式依舊笨拙。”


    海倫娜有意指向一旁用衣袖遮住口鼻的石木川,羅靜沒有轉頭確認,並不是她心靈已經脆弱到連直麵死亡都勇氣也喪失了,而是死亡就在她身側。


    高密度無色無味氣霧彈,令人窒息的無聲殺手,聯邦嚴令禁止公司生產的高危武器,羅靜做夢也沒想到那種東西有一天會被用來對付自己。


    “如果你願意配合,痛苦很快就會過去,羅議員和我交代過了,不過假使你不願意配合……”


    海倫娜並沒有將話說全,不過隻是這些也已經足夠了,羅靜雖然在有些事情上相對單純,但那並不能代表她是個蠢貨。


    羅靜雙手慢慢舉起,用盡她窒息前最後一絲力氣,像是罪犯一樣束手就擒,這是她最後的答案。


    “人和人之間相處,最重要的就是誠意,很感謝您能信任我,羅小姐。”


    海倫娜朝身後的黑衣人示意,對方立刻領命一左一右上前將羅靜架起朝門外走。


    “求(救)……”羅靜在被帶走時試圖同海倫娜對話,但對方拒絕交流,因此沒人知道她那含糊的音節究竟是乞求還是求救。


    實驗室中剩餘的五個人中,除了石木川憋氣憋得滿臉通紅外,就隻有被高密度無色無味氣霧彈折磨得口吐白沫的賀州反應較為激烈。


    至於另外三個被海倫娜安排進實驗室方塊序列仿生人事前都有在鼻腔中安裝了循環過濾網,因此就算直麵氣霧彈也活動自如,一心撲在監測上,完全沒被目前的狀況影響。


    不愧是仿生人,在沒有特定大環境培養,固有手段發展性格的情況下,隻是一堆玩偶罷了,隻會按照指令辦事。


    “啪嗒!”


    因為自救心切,情急之下石木川失手打碎了監測平板,也變向引起了海倫娜的注意。


    “抱歉,二位,隻是解決些小麻煩,讓你們二位久等了。”


    海倫娜滿懷歉意地彎了彎眉,卻沒有采取措施的意思。


    “三年前在一場針對恐怖分子的腦機追蹤監測行動中,極地考察站的特別監測隊十二名成員裏十名罹難,真是個令人悲歎惋惜的黑色星期日。”


    海倫娜有意提及過往,石木川的被氣霧彈折磨得說不出話,痛苦得經由喉管發出“嗚嗚”聲。


    “特別監測隊幸存的兩人中有一名是因為年紀太小不被允許接入腦機,另一位則是臨時有事被派遣前往數據配對室甄別關鍵信息。”


    石木川:“嗚嗚嗚嗚嗚嗚……”(你究竟要幹什麽?)


    不知到底是氣霧彈的氣體熏眼睛,還是海倫娜的話刺中了某人封鎖多年的心,石木川的眼尾控製不住地發燙發紅起來。


    “窺視真相總是需要代價的,當年你的父親、母親還有哥哥都為此奉獻出生命,石監測員,難道你對他們臨死前看到的東西一點也不感興趣嗎?”


    狡詐乖戾的猛禽在捕殺獵物之間總是喜歡依據自己那套惡趣味先將對方戲弄一番,如果不幸遇到了厚顏無恥的,甚至會被當成誘餌戕*害同類!


    石木川沒有即刻迴應海倫娜,但是麵對對方勝券在握的笑容時,他又覺得無力反抗。


    海倫娜說的沒錯,他的父親,母親和哥哥都在那場突發意外中喪生了,當時他因為年齡原因不被允許鏈接腦機,但盡管這樣,親人臨死前的麵容依舊如刀刃般在他心底留下了深深的創口。


    時隔多年,再想起親人臨死前的神情,石木川依舊會感到一股自骨髓深處外滲的冰涼,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說句不合時宜的話,那種感覺簡直像是當頭棒喝!


    石木川不止一次想說服自己那種感覺不過是自己的臆想,他甚至瘋狂到想要以家族遺傳病來給那些詭異古怪的表情做定論,但他還是失敗了。


    因為年幼應激創傷留下的後遺症讓他根本忘不掉,就算他再努力說服自己縮小記憶範圍也做不到。


    當時實驗室中每一個接入腦機的監測員臨死時分明都是那副表情。


    石木川根本說服不了自己更改記憶,每到午夜夢迴時,那些古怪扭曲,仿佛接收到上帝福音,又好似被惡魔拖入地獄的幹癟蒼白猙獰的麵頰就會撲向他。


    其中除了他的父母哥哥,還有特別監察隊的其他叔叔阿姨,他們如鬼怪般死氣沉沉的塌鼻子怪臉死死盯著他,就像是在譴責一個隱瞞真相的叛徒。


    耶穌受難時,十二門徒中出了叛徒,而他就是那個叛徒,不可饒恕的猶大。


    整整三年裏,石木川都在想方設法贖罪,為自己不敢尋找真相的懦弱懺悔,他用最冰冷古板的心去提升自己的能力,他用最冷漠決絕的話諷刺旁人的得意忘形和自以為是。


    就連賀州都不清楚那些怨氣不散的監測員屍*體被清理前凝固在臉上的神情,隻有他知道。


    石木川一直堅信,那是上帝對他的考驗,就像他酷愛上世紀宗教禁書的母親那樣,對這種神的唿喚深信不疑。


    為了尋找生命中那個特殊的時刻,石木川層不惜違反聯邦禁令前往黑市同一名神神叨叨的占卜師見麵。


    萬事萬物在那名占卜師手裏都是神啟,他為石木川指引了道路。


    “銀蛇與北極星交匯……猩紅大眼睛再次從沉睡中蘇醒……瓶中的螞蟻就會重新返迴森林。”


    一切都在應驗,先是昨晚雪暴降臨雪國列車臨時改道暫停在十幾年不通的北極星小鎮休整。


    接著是今早星際日報顯示地獄星受太陽耀斑影響顯現出不穩定的狀態,從行星觀測站的角度觀察,它明滅的光線就像是在眨眼睛。


    既然前兩者都依次發生了,那離最後的真相到來還會晚嗎?


    在地下十層實驗室內警示燈響起的那一刻,石木川就在心底認定看,距離螞蟻返迴森林的時候不遠了。


    雖然石木川不明白何為螞蟻,何為瓶子,何為森林,但他堅信神的啟示從來不多餘。


    窒息的痛苦深深桎梏著他,可他已經不再恐懼了。


    “很好,我看到了你眼底的堅毅,石監測員。”海倫娜一直在等待,等待著獵物自己戴上套索鑽進鐵籠,這是何等的樂趣啊!


    “決定好了嗎?去探索三年前的真相,追隨你已逝的父母兄弟的腳步。”


    海倫娜的輕聲詢問簡直像是魔鬼的低語,石木川恍惚了兩秒,在窒息最終徹底終結他生命的前一秒給予了肯定的答案。


    他已經沒什麽可失去的了,他從沒給自己留下過惦念,自然來去輕鬆。


    石木川的配合取悅了海倫娜,她欣賞識時務的人。


    “哦,放心,石監測員,你不會死的,再忍耐一下,你很快就可以如願了。”


    眼前一片昏暗迷離,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看到一直垂首佇立於海倫娜身後的黑衣人正嚐試靠近自己,而他們手指間捏著的裹著一層橡膠皮的金屬顆粒是……空氣過濾循環鼻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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