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中群島,其中最大的主島乃是存放文冊的地方,庫房東西方向,前後長窗通風,嚴禁燭火。由於夏季多雨,以防文書黴變蟲蛀,此刻正有管理的官吏、庫匠、監生等人趁著秋陽高照搬出來晾曬,一冊冊的文書在島上的晾書台上擺放得十分整齊。


    主島除了戶部的人員之外,其餘人等皆不能上島,季平等人便乘船抵達主島旁邊的一個小島,那小島麵積不大,但是亭台樓閣高低錯落,顯然是一處戶部處理事務的地方。葉爍接了皇上的命令,正侯在這小島上。季平帶同顏雪鷹、亓玉符走進去,伏身拜倒。


    亓玉符身子低下,抬眼去瞧,隻見座上那人一臉肅色,氣度華貴,已然不年輕,鬢角幾根白發被整齊地梳在頭頂冠著,冠上鑲嵌著幾顆紫色的水晶石,身穿一領玄色官袍,倚著桌幾。葉爍兩手老繭,端著茶碗,也不覺得燙手,道:“你就是新任的九江幫幫主?”


    亓玉符又低了低身子,道:“小人亓玉符,參見葉大人。”


    葉爍曆經風霜,也無暇理會這些事情,道:“你就聽從季平調遣吧,規矩讓季平給你講。”說罷一揚袖子,道:“都起來吧。”


    季平起身,他早就看到了室內還有兩人,一人樣貌白淨,笑如春風,忙過去道:“君成少爺,你好!”又對顏雪鷹和亓玉符道:“你們二人快來見過葉家公子。”顏雪鷹和亓玉符忙過去朝那人低頭行禮。


    葉君成對他道:“季兄,出去一趟還帶迴來兩名幫手,還是你有本事。怎麽樣,神農山莊好不好玩?”


    季平道:“君成少爺打趣小人了。”


    另外一人見季平進來,也早就站起身來,他身材瘦弱,形似竹竿,一臉陰鬱。季平見了他,兩人眼神交匯一下,那人拱手行禮,道:“季大人,別來無恙吧。”


    季平笑道:“托蘇兄的福,季平身體尚可。”


    顏雪鷹也過來拱手道:“蘇先生,多年不見,皖山絕命掌的功力更上一層了吧。”


    蘇寒川陰鬱地笑一笑,當年他被飛靈子玉碎昆崗一掌擊中,險些丟了性命,自此內功大有損傷,皖山絕命掌功力為此大不如前,當下身在眾人麵前,也不便明說,道:“雪鷹先生,武功精進,想必也不負眾望。”


    正說著,一人身穿紅袍走了進來,見了一眾江湖人物兀自攀談,臉色有些不滿,但見葉爍在此,也隻得強忍怒氣,道:“葉大人,皇上召你和典閱處的前來,是為了黃冊庫的一箱文書。”


    葉爍道:“夏尚書請講。”


    戶部尚書夏元吉道:“事關重大,葉大人還是請無關人等暫且迴避。”


    葉爍道:“夏大人,你我在太祖皇帝之時,便一起共事,你我當推心置腹。這裏隻是犬子和下屬,不算無關。”


    夏元吉道:“葉大人既然知道我們同在太祖皇帝就同朝為官,那麽更應該知道召了典閱處的用意。”


    葉爍知道夏元吉溫而不寵,威而不猛,曆經三朝,卻愈發受到器重,便道:“君成,季平,你帶他們先出去,迴避一下。”


    葉君成一襲白衣,搖搖扇子,嘲諷一聲道:“夏大人謹小慎微,沒有一點尚書的風度。你們跟我走。”說著便帶著幾人走出屋室。幾人平時都沒有進入過玄武湖,便都在湖畔欣賞湖光山色,彼此寒暄,互道別來之情,季平這才聽到湖中花船隱隱約約傳來的琴曲歌聲。


    夏元吉見眾人散去,摒退左右,隻留下典閱處的一人劉纜。左右放下繩索,落地是一個大大的鐵皮箱子,上邊泥跡和鏽跡兩相斑駁。


    夏元吉道:“夏日多雨,冊庫潮濕,這幾日秋光明媚,便搬出典籍晾曬。昨日在清理東北一庫之時,才發現那庫房一角漏雨,將一麵牆淹了,牆皮紛紛脫落,監生們便在那牆體裏發現了這個鐵箱子。”


    夏元吉見葉爍神色疑惑,又道:“本官自壬午年接任戶部尚書一任,每年都要組織曬書,從未知道那牆體中還藏有這樣的鐵箱子。要不是今年夏季雨大,恐怕至今也沒人能知道此處另有所藏。”


    劉纜在一旁問道:“不知道這裏邊放些什麽東西?”


    夏元吉又道:“本官昨日也對此十分好奇,心想可能也是一些文書資料,當年被一些工匠偷懶混賴,砌在了牆裏麵。所以便命人打開了箱子,裏邊的確是一些文書,但是所記錄的內容卻並非戶口、錢糧、地冊、稅賦一類,而是關於……”


    葉爍蒼顏似乎被煥發出來新的生機,雙眼立即燃起熊熊火焰,道:“關於什麽?”


    夏元吉道:“關於江湖盛傳的‘一劍兩琴’。”


    葉爍道:“快說,快說。”


    夏元吉道:“當年太祖皇帝命葉大人追蹤‘一劍兩琴’,典閱處多番協助,兩位想必比本官更為了解詳情,為此本官上奏皇上,請了二位前來過目。”


    夏元吉輕輕地打開鐵箱子。那鐵箱子多年不用,鐵質的合頁鏽在一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那鏽跡也應聲脫落。劉纜看去,鐵箱子裏放著一個木架子,想是鐵鏽出水,那木架子也被染成鐵紅色。木架之上放著兩部藍色封皮的書,題目編撰寫著“一劍兩琴絕密”,幸好是在那木架子上,大部分未沾染鏽水,上邊的書頁並未腐爛,但字跡也需要仔細辨別才能看清。


    劉纜在典閱處多年,從懷裏拿出一隻小小的鑷子,將兩部書提出來,擺放在桌子上,用鑷子小心翼翼地翻來一頁,仔細查閱。書冊分為上下兩部,上部記錄的都是一些典閱處根據民間傳說、曆史經典、他族典籍和有效推斷而得出一劍兩琴的過程。劉纜辨別之後誦讀出來,這些內容,葉爍都是知道的,所以也不太關心。


    而下部則大致記述了關於一劍兩琴追蹤的過程。


    劉纜道:“洪武十五年,皇孫歿,皇後薨,帝慟哭不已,不複立後。洪武十六年,典閱處得之於《拓跋釋老論集》,諸多印證釋疑,江湖傳說‘一劍兩琴,天下聞名’,乃湛盧劍、焦尾琴、綠綺琴之統稱。洪武十八年冬,上命神勇猛虎衛、神勇飛蝠衛、神勇靈狐衛三路索一劍兩琴。洪武十九年,神勇飛蝠衛於震東赴西安,索之一年,無果而歸;神勇猛虎衛赴閩南,訪遍山川,無功而返,毒蟲噬害百餘人。洪武二十年,神勇靈狐衛自遼東而歸,無獲;神勇飛蝠衛於震東、於震南赴西蜀,尋兩年有餘,無獲。上憂憤不寧。洪武二十一年,神勇靈狐衛自晉東無果而歸。洪武二十四年五月二十八日,神勇猛虎衛進獻湛盧劍,上喜,六月初一奉入太廟。洪武二十六年,神勇靈狐衛赴冀北,無果,途中病逝。洪武二十八年,神勇飛蝠衛於震東尋之深入黔北煙瘴,數年未返,弟於震南、於震西前往魯南,途中遇襲而亡。洪武三十一年,帝崩,憾歎於心,封書冊於鐵箱、匣盒。”


    葉爍迴想自己當年被太祖皇帝召見,自己所屬這一支被賜名為猛虎衛,委派眾任,查訪一劍兩琴,與這書冊上所述的的確一致。隻是當年他卻不知道另外還有兩支人馬靈狐衛和飛蝠衛,也從來沒有聽過這兩支衛隊的名字。不過文書中所記錄的於震東、於震南、於震西等人倒是交過手。


    二十多年的冀北於家莊,江湖上十分出名,後來一炬大火,燒成平地,毀於一旦。葉爍迴想起那場火來,一個聲名赫赫的江湖勢力就此覆滅了。


    葉爍道:“還有其他的內容沒有?”


    劉纜道:“這些記錄隻寫到太祖皇帝駕崩的那一年,好像是太祖皇帝默許的記載,下邊還有皇上朱砂筆記。”劉纜四周瞧瞧,又道:“至於之後建文帝在位期間,這裏也有人記錄了一些內容,似乎是私下記錄的。”


    葉爍頗感興趣,道:“請講。”


    劉纜連有難色,道:“建文元年元旦,上拜於太廟,聞聲若洪鍾,百鳥齊鳴,井水湛湛,水聲潺潺,涼風習習。上問之,百官不能對。獨記之。建文元年七月,燕王起兵。建文二年,燕軍攻破滄州,南軍反攻而勝。建文三年,兩軍相持,予麵奏聖上,當賜湛盧劍於名將,上駁。建文四年,燕軍長驅直入,京城陷,上取湛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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