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烈很爽快,答應著出門了,臨到門口嫌背負的包裹笨重取下扔在了地上。


    龍潛不願在廟裏待著,倒不是害怕血腥和屍體,而是在廟中隻要多站一刻時間,那種憤怒和壓抑的心情就如巨石一般讓他喘不過氣來,便走到門口大石上坐下,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陽光照射著大地,雞公廟裏陰冷異常,從山凹吹過來的風中都帶著嗚嗚的悲戚,甚至連氣溫都急劇降低了——慘絕人寰也莫過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龍潛聽到石銷金哼出了聲音,便從呆坐中站起身,將石銷金提了出來問道:“西域的血手印功夫,你從何處學來?三途大法師是你什麽人?”


    “哼。”石銷金輕哼著閉起眼睛並不答話。


    “隻要你如實迴答,吾留你一命。”龍潛搭了他的脈搏,除了之前被梅花五變打傷外,還加上血手印內息反噬才昏厥過去,此時其內息混亂已經很是虛弱,沒辦法給他種下火毒來逼問了,隻怕他扛不住火毒的威力會一命嗚唿。


    石銷金比較硬氣,雖然疼痛難忍口裏不斷哼著,就是閉著眼不說話。


    龍潛有些束手無策了,轉眼看見董烈臨走前扔在地下的包袱,眼珠子一轉有了計較,五龍斬的宏廣大師愛財如命,同為殺手的石銷金估計也過不了這一關。


    走過去將包袱提來,重重扔在地下,二十一個金錠互相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石銷金聽到金銀聲響微睜雙眼掃了一下又迅速閉上,龍潛看在眼裏立刻知道有戲。


    微笑著取出十錠金子擺在他麵前,道:“吾便按照你這一行的規矩買你的消息罷,現銀交易童叟無欺如何?”


    看著石銷金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子在轉,龍潛笑道:“你若肯將消息告知,這些金子便歸你,我們兩不相欠。看你功夫本是江南一脈,怎的會使西域的血手印功夫?”


    石銷金終於睜開了眼,閃出貪婪之色,驚疑不定地看著龍潛。


    “吾隻向你買血手印的消息,其他的不管,說了便放你走,金子也歸你。”


    “此話......當真?”


    “當真。”


    “你......不騙老子?”


    “不騙,買賣生意童叟無欺,說吧,說完就是你的了。”


    “你把金子攏過來些。”——石銷金果然是貪財不要命之輩,看著龍潛將金錠推到麵前眼中居然露出了欣喜——“這筆買賣老子做了,這......這是兩千兩銀子,你確定隻買消息?”


    “老子喜歡做生意爽快的人。”龍潛學著石銷金的口吻說道,“做還是不做給句爽快話。”


    “做做。”石銷金眼中掉落出貪婪來,說道,“那是前個月老子在常山郡幹了一票活,掙了不少銀子,一高興便去了勾欄找姑娘快活。”


    他頭也不抬將金子再扒攏些,掂起一塊咬了咬說道:“成色還不錯是十足十的赤金,這筆買賣......老子,嘿嘿。”


    “快說,金錠現在還不歸你所有。”


    “老子接了活就是老子的,你不能毀約。”


    石銷金將金錠抱在胸前終於露出焦急之色,叫道:“當時老子正快活著,突然被一個和尚闖進房來,他高鼻深目就像你說的是個西域胡人。老子沒料到這個時候會有人闖進來,擔心露了本來麵目,也不管還裸著身子便跳了起來,抓起人皮麵具戴上就要發作。”


    龍潛大感興趣插口問道:“莫非你現在的模樣也是假的?是帶著麵具的不成?”


    “不!不要。”石銷金驚恐地叫道,生怕龍潛揭開他麵上人皮,快速說道,“那和尚看見我迅速就換了副模樣問道,‘你這副麵具賣給我可好?價錢你隨便開。’老子一聽有生意可做,便問他有多少銀子,他說料定我是武林中人,必定中意武林絕學,銀子身上倒是不多,但願意用西域血手印功夫來跟我換。”


    龍潛沒有去揭他麵上的麵具,心中想著果然是血手印功夫,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確定他說的是西域血手印功夫?”


    “是啊,他還送我一隻紅紅的蝙蝠,說是煉這個功夫必須的。當時很明顯能看出他正在躲什麽人,急慌慌的將身上的銀錢一股腦掏出來給了我,還傳了幾句口訣。”


    “就幾句口訣?”


    “然後他從懷裏掏出一本書卷,看見上麵寫著《血手印魔功》撕下前兩頁給了我,說是按著書前兩頁的功法和口訣修煉已足夠入門了,還一疊聲的催我給他人皮麵具。”


    “就是這樣的嗎?”


    “老子當然不會做虧本生意,他隻撕下來兩頁紙,老子也得給他打個折,人皮麵具我有的是,挑了一張快幹裂的甩給他,還教了他如何戴上不露破綻,嘿嘿,光是他掏出來的銀錢都有七八十兩,買兩張絕好的麵具都夠了,還白賺了一門武功絕學,老子絕對賺大發了。”


    龍潛看著他興奮地說話,談起了生意經哪裏還有重傷在身的樣子?便耐著性子聽他繼續說。


    “那和尚立刻戴上麵具,還叫我將袍衫送給他,穿上便跳窗走了。果然不久便有個縣尉打扮的人又衝進房門,還帶著七八個緝事番役,自稱是九門縣的張什麽龜兒子來搜剿殺人的和尚。老子對縣尉沒什麽好感,他還問了我幾句,老子做生意最講規矩豈能出賣買家,那官差查不到什麽便悻悻地走了。”


    龍潛眼露寒光:“你好好的道家門人為何要走邪路,為煉這門魔功害了幾條人命?”


    “沒啊,功夫哪有道功魔功之分,再說了隻是練功夫我要害人性命幹嘛,除了花銀子買命的活兒,老子從不殺沒價錢的人。”


    “哼,還想狡辯,那隻血蝠吐出的難道不是從人身上吸來的血精嗎?”


    “啊嘢,你,你居然連血蝠的名字都知道。老子確實不知血蝠吐出來的是人血啊,那和尚隻教我到鄉村裏去自稱神仙下凡,露幾手功夫來便能糊弄鄉人頂禮膜拜,說是血蝠受鄉人拜禮供奉便能吐出血精來用,我試過幾次確實如此,偶爾它自己也會飛出去,我吹鐵哨將它召迴時也能帶迴血精。”


    龍潛皺著眉心中暗道,原來這道人的血手印功夫是這樣亂七八糟修煉的,看來他是被那和尚給蒙蔽了,還不知道血蝠的真正用法,隻是裝神弄鬼趁鄉民膜拜時放出血蝠悄悄地吸人血,怪不得他的掌法隻是看起來嚇人卻完全不管用。


    倘若隻是裝一裝神仙下凡便能煉成縱橫西域的血手印,那豈不是江湖一大笑話。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此人現在還沒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石銷金見龍潛沉吟不語,生怕這一大單生意被取消,說道:


    “恰好老子的師父是個道士,正好可以借此糊弄糊弄鄉民。我可沒靠這個方法騙人錢財,老子收錢是最講規矩的。血蝠的確每次迴來都能吐出血精供我修煉,就是不知道它是從哪兒弄來的,我也隻煉了一個多月,煉到如今好像停不下來了,幾天不吸收血精身上就不舒服。”


    龍潛歎口氣道:“你把召喚血蝠的鐵環還有那兩頁紙都拿來。”


    “那不行。”石銷金看著龍潛犀利的眼神有些心驚,口氣軟了,“練功紙給你可以,得......再加一錠金子,鐵環不能給你,否則我就召不迴血蝠了。”


    龍潛接過石銷金遞來的那兩張紙揣在懷中,道:“吾勸你不要再煉這門功夫,小心丟了性命都不知道。”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從他懷中摸出一堆東西來,將那鐵環取了放在懷裏,還有七八張軟軟的人皮麵具觸摸之下都覺得毛骨悚然。


    “你怎麽硬搶啊,不成......要不,您再加一錠金子?”石銷金覥著臉輕聲道。


    龍潛從未遇見像石銷金這般要錢不要命的人,好在血手印的消息大概清楚了,估計那西域和尚應該是三途大法師的徒孫輩,甚至重孫輩,武藝尚未煉成,否則不會如此小心謹慎。


    這時山下有幾個人影,順著山路蜿蜒而上,應該是董烈叫來了裏正和鄉人。


    對石銷金開始厭煩,隻覺得跟他再多說一句都叫人心堵,便起身去迎董烈。


    董烈快步走上前笑道:“到雍丘縣府還有大半個時辰的路,那縣令叫令狐潮,很重視本案,立刻派了縣尉和裏正來接手。”


    果然跟董烈一道過來的有位老者,五十多歲身板頗硬朗,身後跟一位配弓帶刀的漢子,還帶著七八個番役持刀帶戟地走過來。


    龍潛看見有幾個番役還各背著一個大背簍,想是董烈心細,特意囑咐裏正帶上背簍來背孩子們迴去的。


    幾人分別見禮,原來那五十多歲的老者是本鄉的一位裏正,姓何。配弓帶刀的漢子是雍丘縣的縣尉,也姓何,還是那位裏正的族侄。


    何裏正安排眾番役清點屍體登記造冊,又差人將被關的女子和兒童帶出在廟門外問詢。


    何縣尉也裏外檢視了一遍,走到董烈和龍潛身邊皺著眉從懷中摸出幾片雞舌香,說道:“二位來幾片?去去血腥味。”


    兩人各拿一片含在嘴裏,果然一股清香直衝鼻腔,血腥味都淡了許多。


    “都是你們殺的?”何縣尉一邊嚼著雞舌香一邊滿不在乎地問道,“看這架勢花子門怕不下五六十人吧,就你們二位把能把他們給挑了?看著年紀都不大,有這功夫,帶了過所公驗沒有?”


    ——所謂“過所”就是通行過關憑證、外出證明和身份證明,也是路過之所的度關津的路證。“公驗”便是官府的批準、批複,特指路證公驗,也是出遠門必須的身份證明。


    董烈摸出過所,龍潛也從懷中取出度牒給何縣尉驗看。


    “董少俠居然是燕州幽刀門人,失敬失敬,有這身功夫難怪了。”何縣尉將過所還給董烈,再看度牒,訝道,“道長年紀輕輕已經是法師,失禮失禮。”


    “何縣尉,後續追剿作惡之人還需您多費心了,但不知這些婦孺兒童如何處置?”龍潛問道。


    “唉......難。”何縣尉將度牒還給龍潛,又丟一片雞舌香進嘴嚼著,“花子門的這種案子最難查,他們飼養的殘疾兒童還有擄來的婦女不用問絕對都是外鄉人,而且絕查不到是哪個州哪個郡的。重點是養的時間長了,經過各種恐嚇、打罵早把這些苦人兒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更加沒法查。”


    董烈問道:“這不就是無頭案子了嗎?”


    “正是如此,這幫人狡猾得很,為防官家追查不留下證據,是絕不會使用本地的兒童和婦女的。本縣幾次圍剿都隻查獲幾個可憐的婦孺,唉......不好辦呐,後續的麻煩事都甩給了縣裏,並且還問不出個所以然,也抓不住他們的現場,次次都是有心將他們繩之以法卻苦無證據。”


    何裏正走了過來說道:“唉,怎一個慘字了得,竟然向孩子下此毒手,這些畜生難道都沒有父母養過?何五郎,現場都清點完了,估計咱們迴去也晚了,隻有明早稟明令狐縣令,請他的示下。”


    何縣尉道:“三叔,你來報官的案子侄兒怎會拖延,此事早就驚動令狐明府了,咱們帶他們迴去便能過堂。花子門的案子侄兒盯著他們不是三年五年了,嘿,每次要動手捕人總是差這麽點意思。”


    “都是群畜生,這次人贓俱獲,花子門逃不脫幹係。廟裏打鬥被殺之人隻有等明早再安排仵作來勘驗了。”


    何縣尉道:“哈,侄兒到現場看一遍就很清楚了,此案清晰,走走流程便罷。今兒個這二位少俠算是給縣裏去了個毒瘤,等著聽賞吧。”


    龍潛關心的是這些解救出來的人該如何安置,剛才縣尉並未給明確的答複,便問道:“抓人是以後的事,可現在這些孩子們還有娘子們怎麽辦?”


    何裏正道:“還能怎麽辦,根本查不到鄉籍親屬,隻能送到悲田養病坊去了。”


    “悲田養病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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