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手榴彈落到秋和林的身邊,一瞬間,天昏地暗。再次醒來,冰冷刺骨。


    “天堂不應該是溫暖的嗎?即使不是天堂,那地獄也應該是個炙熱的大火爐吧。”林想起小時候媽媽給他講的關於人死後的歸宿,天堂和地獄的樣子。


    “我們還沒死。”秋說到。


    “那我們是在哪?”林問,在林心裏,秋是無所不知、最聰明的人。


    “我們被俘虜了。”秋轉過身,給腿上綁滿繃帶的林遞過去一個饅頭。


    “你傷的重嗎?”林用盡全力想轉身看看旁邊的秋,可怎麽也轉不過去。


    “我沒事,隻是,哎,問題不大...”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大喇叭喊著:不許說話。


    林開始打量視野範圍中的所有物品。頭頂還是繁星點點,好似從前和戰友們夜間巡邏時的星空。那時所有人都滿懷信心,隻要打完最後這場仗,就能迴家。秋說,迴到家鄉,會出去闖蕩,開創一番事業。


    在團裏,雖然秋各項比賽都是第一,射擊、體能、偵查,樣樣突出。林同樣很上進和努力,但總是比秋差。有時林想讓秋傳授一點經驗,但秋就是不理他,說林基礎差,不是料,不必白費力氣。林又羨慕嫉妒秋變成了討厭秋,驕傲自大、自以為是。


    各種表彰大會上看著秋拿獎章,林都會默默在心底說:假把式,上了戰場才見真本領。私底下,林不怕吃苦,反複練習動作要領,發誓一定要和秋再比試比試,贏了他。沒想到,比試沒成,成了難兄難弟,都成俘虜了。想起這個,林的心裏就很憤憤。


    在這個露天的戰俘治療營躺了一個月後,護士終於把林腿上的繃帶剪了下去,一片皺巴巴的疤痕顯露眼前,顯的並不可怕,而是還活著的證明。


    林再次站起來去找到秋時,看到秋失去了左臂。林紅了眼眶,秋卻笑著,似從前領了獎章那樣的笑。


    “你右耳朵沒了,哈哈哈。”秋用右手指著林的耳朵,雖是取笑的語氣,但這時林聽起來卻是親切的問候。林和秋都笑著,看著狼狽的彼此,都消瘦了不少。


    整個伏擊隊,十八個人,隻有秋和林活了下來。沒有給林和秋休息的時間,他們被拉去了戰俘工廠,生產軍需物資。


    林右耳不光沒有了,連聽力也沒了,走路還是需要拐杖。但胳膊的重要性遠遠大於腿,秋的自理生活很辛苦,穿衣都是問題。


    林雖沒有秋的業務學習能力強,但嘴巴好使,在和看守套近乎、軟磨硬泡後,被允許幫助秋穿衣服。


    “沒想到吧,技能標兵穿衣服還得我幫忙,我是不比你厲害?”林想滅滅秋曾經的傲勁。


    秋光張嘴,不發聲對林“說”了一句。林瞪著眼睛對秋說:“你說話聲音大點。”


    秋還是光張嘴,這下林急了,“大點聲啊!”


    “你不光耳朵壞了,腦力還是不好使,哈哈哈。”秋甩著一隻胳膊,快速走了。


    留下林反應了一下,才知道是秋故意逗自己,可拄著拐杖追不上秋。


    隨著兩個人傷勢的好轉,身體情況也漸漸變好,所以戰俘工廠派的活也多了起來。迴寢後,不管多累,秋還是保持鍛煉,右臂更加強壯和靈活,已經很少需要林來幫忙了。


    “那麽費力幹嘛,都這樣了,出不去了,死了心吧。”林對秋說。


    秋瞪了林一眼,每次林勸秋放棄時,秋都隻迴應一個白眼。


    轉眼三年過去,林在戰俘營混的遊刃有餘,感覺還胖了一點,有時會拿迴煙和酒。而秋的右臂已經強壯了一圈,不光日常生活不用再靠林幫忙,甚至還能幫林洗衣服、整理內務。但仍然是還是沉默寡言、驕傲的樣子。對秋拿迴來的煙酒不碰一點,還勸林要繼續保持戰鬥準備。


    身在戰俘營,秋能獲取情報的辦法就是通過林打聽迴來的消息進行綜合判斷。但碎片化和可信度低的消息,使得壓在秋心裏的逃跑計劃難以實現,讓秋很是苦惱。


    很多次夜晚,秋在夢中看到爸爸媽媽離世,而自己卻沒有在身邊,睡夢中也會忍不住哭出聲來。林沒有親人,都在戰爭中死去了,現在秋就是他最親的人。看到秋這樣痛苦,林知道秋想要逃離這裏迴到家鄉的心火沒有熄滅,於是在詢問了秋的計劃後,決定幫助秋逃離這裏。


    林把珍藏起來最好的酒拿出來孝敬那個有隨身聽收音機的守衛,還陪守衛喝了很多酒。在守衛迷迷糊糊時,居然大膽的偷走了那個收音機。


    當林把收音機送到秋手裏時,秋看到林咧著大白牙笑的樣子,心中百味雜陳,想走林一頓,又想擁抱他。


    “你不要命了!發現了什麽後果你知道嗎?”秋紅了眼眶,使勁壓著嗓子對林說。


    “知道知道,放心,不會被發現的。”說完林轉過身去。能不害怕嗎?上一個偷東西人的肢體還在外麵掛著。


    秋必須加快計劃進度,在林被發現前逃離這裏。如果林被殺,秋也肯定會陪自己過命的兄弟。不能再這樣胡思亂想,一定要成功,一定會成功。


    結合著收音機裏的消息越來越多,秋預測三天後,將會有一場暴風雪。暴風雪來臨前,戰俘營一定會開門出去一趟采購物資。那時幹掉護衛,一個人混進車上,一人躲在扒在車後。隻有這樣才是最快逃離這裏的時機。


    秋隻告訴林,讓他去幹掉護衛穿上衣服混上車,自己會趁亂搭下一輛車。哪有第二輛車啊,秋要在寒冷的清晨用一隻手臂緊緊的扒上車。這幾年林沒有鍛煉,身體一定不如自己強,況且隻有林才能混進守衛那裏。


    這晚,林和秋早早入睡保持精力,一旦逃出去,會連續幾天幾夜的不能睡覺。秋感覺到林挨著自己很近,而林也感覺到秋在不斷地看著自己。這晚是生死的分界線,逃出去一起生,失敗了一起死。


    時睡時醒間,秋聽到外麵已經有了腳步聲,必然是車隊的兵在準備了。林悄悄爬出被窩,混著夜色溜向守衛室的方向。


    暴風雪前的淩晨是這樣的冷冽,但在林和秋心中,燃燒了一團希望的火。趁守衛不注意,林敲暈了守衛,林不忍心殺死他,畢竟這些年相處下來,林知道守衛也是被迫上戰場,也有自己的家,同樣是一條鮮活年輕的生命。


    “兄弟,對不住了,你凍一會不會死,我可是要被分屍的。”林迅速的穿上了衣服,果然是軍衣,就是暖和。


    林趁機假借搬東西成功混進了車上。而當他隨車出發時,才發現並沒有秋所謂的第二輛車。


    “居然騙我!”林心裏罵,不相信秋會隻讓自己逃跑,秋定會有自己的辦法,但是會是什麽辦法,林想不出來。


    一路上,林假裝睡覺,時刻偷偷觀察著秋的蹤跡。車都已經快要行駛到小鎮了,車速減慢,車上的兵開始準備下車,他們需要盡快把物資搬上車。敢在天亮前敢迴戰俘營。


    林下車後趁著夜色溜進了鎮裏的小巷子了,其他士兵光顧著慌忙搬東西,並沒有注意到林。林聽到後麵沒有人追過來才敢加快腳步跑起來,時不時的迴頭看秋是否會跟上來。


    跑了很久,林心狂跳的厲害,不緊張、是跑的太快,或許更是因為秋沒有跟上來。


    林躺在晨曦微光中荒蕪的大地上閉眼喘氣,耳朵聽著周圍的聲音,警惕有人追上了。忽然間,感覺頭頂上方有腳步聲,林不敢動彈,期望隻是路人,期望微光中那人看不見自己。


    腳步聲越來越近,好像就是奔著自己來的,林大腦袋飛速旋轉:應該不是抓他來的,否則腳步聲不是這麽淡定,應該是路人看見他躺下地上,以為出了什麽事過來看看,可腳步聲還是有點過於淡定了。不管怎麽樣,隻有先裝死了,哎,這裏死大秋、傻大秋不知道去哪。


    腳步聲就在林的頭頂上方停止,然後是衣服摩擦的聲音,甚至感覺都聽見了唿吸聲。


    這誰呀,狼?鬼?林倒不怕鬼,見過太多死人了,死那麽慘也沒見過變成厲鬼出來害人的。林倒是怕狼,什麽武器都沒有,遇見狼,必死無疑。要是秋在,兩個人一起,肯定能對付這頭野獸。林又在心裏罵了秋一句。


    好幾分鍾過去了,林不敢睜眼,這個頭野獸也毫無動靜,就在他頭頂上唿吸、看著他。要吃就吃,林心想,自己喂飽了狼,狼就迴洞睡覺,如果秋也逃出來了,起碼不會再遇見狼了。想到這裏,林沒那麽害怕了,睜開了眼睛。


    是一個隻露了兩隻眼睛蒙著臉的人,林一個轉身把他按倒在地,那人一動不動的躺著。林拉開麵罩,是秋!


    “你怎麽了?”林抱著秋的臉問。


    “冷......”秋咬出這個字。


    林把自己的大軍衣脫下給秋穿上,看著秋昏睡了過去。


    把秋扛到肩上,林張望著四周,遠處似乎有個小房子,希望是個可以躲避的地方。


    還沒有到小房子,林就覺得自己的右腿痛的鑽心,好像又要斷了。小房子就在眼前,林歪了歪身子,把重心往左邊放放,右腿好像被猛然拉伸了一下,更痛了,林沒忍住喊了一聲。


    秋聽見林的喊聲,醒了過來,“放下我,你快跑。”


    林還沒來的及迴話,聽見身後三聲槍響。緊接著聽見:站住...開槍啦!


    林聽槍聲判斷還是敵人還是有段距離的,要是秋能和自己一起跑,絕對可以逃出去。


    秋肯定也聽出來了,但他知道隻有林獨自跑還有希望。秋掙紮著要從林身上下來,“放下我,咱倆一起跑。”


    林放下了秋,秋在林身後,扶著林的肩膀,使出全身的力氣隨林跑。而喊聲卻是越來越近。秋推林,讓林自己快跑,自己在後麵做掩護。


    “不可能,要逃一起逃。”林把秋扶在自己肩上的手緊緊抓住。


    子彈擦身而過,秋用身體護著林,如果要死,也是為了掩護林。


    有是三聲槍響,一瞬間,又是天昏地暗。和當初一樣,但不同的是一發子彈穿透了秋和林的胸膛,一發射穿了腹部,最後一發射穿了秋和林緊握的右手。


    再次醒來,是一個躺在樹上睡著了的女孩子,名字叫紫秋,是滴滴冰涼的雨點叫醒了這個喜歡在樹上的女孩。


    紫秋喜歡在樹上看夕陽西下時留給天空不舍的顏色,太陽每天的心情肯定都不同,否則怎麽會給大地留下這麽多不同的顏色。紫秋也喜歡微風吹著大樹輕輕搖晃,想象著大自然在推嬰兒床,哄躺在床上的自己睡覺。


    迷迷糊糊剛醒來的紫秋準備從樹上下來,腳一滑,摔到了土地上。剛要站起來,覺得小腿劇痛,原來是石頭劃破了。


    雨越下越大,疼痛感和雨水的冰涼感讓紫秋從心底感覺悲傷,這種悲傷感卻這麽清晰和真實,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小妹妹,還沒見過你哭啊。”話還沒說完,紫秋已經被抱了起來。側頭看去,是俊俏的臉龐。雨水順著下頜線流下來,滑過起伏的喉結。


    “你是誰?”紫秋問。


    “你真沒見過我嗎?仔細想想。”濃眉下的那對丹鳳眼和紫秋對視。


    紫秋已經被這雙眼睛攝了魂,說不出話啦。


    “我叫杜林,你叫我大林子就行。我家離你家不遠,你總能在我家房頂上看到你在樹上。”大林子身材魁梧,縱使抱著紫秋在泥土地走路都那麽輕鬆。


    很快,杜林就把紫秋抱到了家門口。“還不打算下來嗎?”林看著傻呆呆的紫秋說。


    紫秋媽媽趕快出來,扶下自己這個傻閨女。“擔心死媽媽了。大林子,謝謝了,雨下大了,快迴去吧。”


    “媽,你認識?!”紫秋看著跑開的大林問媽媽。


    “你不認識了嗎?看來鬧的這次病確實燒壞了腦子,就這還成天往外跑...。”媽媽心疼的叨叨著,給紫秋擦頭發,脫衣服。


    紫秋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鬧過病,而這不重要了,為什麽剛才迴那麽悲傷,而見到大林子後卻感覺那麽親切、踏實,或許有些學心跳加速。紫秋紅了臉龐。


    看到紫秋臉紅了,媽媽以為又要生病,趕快讓去爸爸喊醫生。這時大林子端著一個搪瓷鍋走了進來。紫秋的臉更紅了,媽媽才看出來,原來是對大林子動心了。


    大林子陪著紫秋,給她講小時候的故事,還說玩過家家時紫秋答應過大林子以後要結婚。“還做不作數了。”大林子就這樣雲淡風輕的說。


    “作數作數。”紫秋媽媽知道自己的孩子是非常喜歡大林的,而且知道大林子從小就是個有責任、有擔當、有本事的男孩子。大林子媽媽也喜歡紫秋,這門親事簡直是天作之合。


    一周後的夜晚,是紫秋和大林的洞房花燭夜。


    大林子用右手握住紫秋的右手,虎口的兩顆痣對應在一起。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紫秋問大林。


    “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大林緊緊擁抱著紫秋。就像當時秋護著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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