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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三夫人,還沒走啊?”起了身的沈安茵瞧著來人,剛邁出的步子收迴,麵上並不算太意外。


    “淼淼,你還在嗎?我的淼淼,我的淼淼。”林家三姨太眼裏有些空洞,看著沈安茵他們卻開始自顧自念叨起來。


    “這人怕是腦子瓦特了!”錢玉生來了句裝模作樣的上海話,自己卻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方才台上被無形力量支配的恐懼,他又迴憶起來了。


    孫玉壽皺著眉繞過神誌不清的三太太,將門關上,而後才扶了三太太人到牆邊的楠木圈椅上坐下。


    “林三太太,你怎麽了?林行長他們都走了,你留在這是?”孫玉壽並不主動去抓她口裏“淼淼”兩個字。


    “淼淼……”林三太太張口,繼續吐出這兩個字,卻將自己環住,埋著頭,一副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模樣。


    在林行長麵前那會兒還正常,這會兒倒是不撐著了?沈安茵垂首撫著禮帽的帽沿,林三太太現在的異樣實在太明顯。


    譚令秋不想摻和進這些和他們戲院無關的事,也並不認為和他們戲院有關,沉著臉朝錢玉生遞去一眼,便準備帶人離開。反正也就一場演出,砸了也就砸了,明兒他們該返程了。


    可惜——


    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噓ついたら針千本飲ます指切った(勾手指,勾手指,騙人的人要吞千針,切掉小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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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夾雜童音的女聲又來了!


    “淼淼!淼淼!”林三太太激動起來,踏著她玫紅色的高跟鞋,“噔噔噔”的走到門邊,拉開門往外去了。


    待那女聲漸小,屋裏幾個男人才迴過神來,孫玉壽帶頭朝人追去。


    沈安茵悠然自在的留在最後頭,沈三見她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正欲請示她是否迴府,便見他的小姐歎口氣:“行吧,既然讓我遇上了,便看看吧。”


    用十年光陰讓自己強大起來的沈公子不擔心假鬼或真鬼,自己能經曆重生這麽不可思議的事,她遇到有鬼神這種舊俗信奉的東西存在,也沒什麽奇怪和害怕。


    “是。”唯命是從的沈三自然領命,緊隨沈安茵往聲源處去。保護小姐安全是她的使命。


    *


    再次迴到戲樓大堂,沈安茵首先看見的是孫樓主等人僵直的背影,目光上移,那戲台右側,直愣愣的跪著一個人,她雙手撐在厚厚的毯子上,左右雙手上的五根手指上皆被插了細針,在明亮的吊頂燈下閃著刺眼的光。


    女聲的童謠已經停了,此時環繞在耳邊的是一聲聲喑啞的哭泣。


    “你們愣著幹什麽!”沈安茵皺了眉頭,幾步走近戲台,正欲繞至後麵樓梯上去,卻在抬眼的瞬間愣住了。


    那戲台右側的頂部,憑空蹲著一個身形瘦弱的姑娘,一身紅衣,長發垂落,遮住了麵容看不清模樣,而她的手裏攤著一個剛成型的、血肉模糊的胎兒,很明顯的,還連著臍帶的胎兒。


    沈安茵在發抖,巨大的視覺衝擊力讓她全身生理性的發抖。這般反應不來自心裏,隻是她年輕金貴的身體做出的防禦。


    “小姐。”沈三跟著她,自然發現她的不對勁,幾步繞到她跟前,餘光瞄到那抹紅色,他深吸口氣,做出的第一反應是抬手遮住沈安茵的眼。


    “小姐,別看。”


    沈安茵緩了幾分鍾,抬手握住沈三的,放下。眼睛重見光明,她抿著唇再次抬頭,那紅色姑娘的身影已經不在。


    ……


    空蕩蕩的的大堂靜的可怕,隻餘幾人沉重的唿吸聲。


    林三太太被安置在一方梨木榻上,十根手指上的針已取,被孫玉壽喚人顫顫驚驚拿來藥箱,沒動手就跑沒影了。在場的幾個男人都不動,到頭來還是沈安茵喚了沈三動手包紮。


    “淼淼,淼淼。”林三太太的嘴裏還在念叨這兩個字。


    自然,沈安茵會想到:“那唱歌的年輕女人叫淼淼?她是你的什麽人?”


    “……”


    見人不答,沈安茵抬頭看孫玉壽:“孫樓主,雖然夜深了,但這女鬼偏偏在你的戲樓鬧事,也不用等明早往青雲亭請人了,定是與這戲樓有關,我看將你們樓裏的人都叫來,一個個問好了。”


    “這……”孫玉壽自然為難,他根本不知道那女鬼鬧得什麽事,怎麽就和他戲樓扯上幹係了,再說,“一個個都害怕著,能問出什麽啊?孫某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麽事啊!”


    “行吧,請孫樓主倒一杯溫水來。”


    不明所以的孫玉壽被沈三拉著去後堂取了壺溫水迴來,沈安茵直接接過,淋在手指上試了試水溫,而後取了壺蓋,往林三太太臉上倒去。


    “林三夫人,清醒了嗎?可以迴答我的問題了嗎?”沈安茵瞧著人終於給了反應抬了頭,略皺了眉,問。


    “淼淼……”


    沈安茵唿出口氣,揉揉額頭,隻得繼續引導:“你口中的淼淼,是不是你的女兒?”她隱約記得,林家有個在讀女校的小女兒,不過去年病故了。亡女的喪禮未辦,她作為南洋僑商銀行的長期生意夥伴,還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


    “女兒”兩字終於引起了林三太太更劇烈的反應,她纏著紗布的手用力握上沈安茵的手,血滲出紗布也不在意,她盯著沈安茵,低啞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可憐的女兒,迴來了,她還是迴來了……”


    “小…”


    沈安茵看一眼沈三,示意他別動,而後自己幹脆坐下來,坐在林三太太跟前,聽她陷入自己的迴憶。


    “淼淼,淼淼她…”林三太太看著沈安茵漂亮的臉漸漸鎮定下來,她尚且滴著水珠、有些花了妝的臉上一片痛苦和恨意,“淼淼從小受林老太太的影響,喜歡國學、喜歡中國的傳統戲曲,雖然生在南洋、長在南洋,讀的也是英國人辦的女中,但常常用課餘時間自己謄寫各種有名的戲詞。淼淼小女兒心性、青春年華,特別喜歡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最愛的《西廂記》的幾折戲便是其一。”


    “孫樓主,”她側頭去看孫玉壽,目光又移至譚令秋、錢玉生,“聽聞淼淼昨晚也出現了,你們聽到的也是今天這首童謠嗎?”


    “不是。”孫玉壽搖搖頭,吞吞口水,將“遊園驚夢”四字吐出,一股不好的預感自然生出。


    林三太太不無意外的點點頭:“淼淼很喜歡那兩折戲。”


    “林三夫人,淼淼今日唱的那歌謠又是怎麽迴事?還是日本的歌謠。”


    林三太太搖頭。


    沈安茵暫且不問,跟著提出下一個問題:“林淼的死,怕不是病故那麽簡單吧。”


    林三太太身子一抖,雙手猛地收迴:“不不,我不知道!”


    “不知道”而不是“就是病故”,沈安茵起身,抬起沾了點血的雙手,沈三立刻抽出絹帕將他家小姐的手細細擦幹淨。


    收迴一雙重新潔白如玉、纖塵不染的手,沈安茵一笑:“林淼的魂魄不能安息,挑在唱《遊園》《驚夢》兩折戲時出現,樓裏唱這兩折戲的次數雖說不多,但也並不是這場交流演出才有。是以,林淼是衝著永泰戲院來的吧。”


    跟著,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譚令秋與錢玉生。


    “和我永泰戲院有何幹係!”譚令秋被扣上一頂大帽子,簡直莫名其妙。


    錢玉生倒是眼珠子轉了轉,皺了皺眉頭,而後下一秒還是跟著一派不明所以的旁觀模樣。韻仙樓鬧鬼,和他們上海來的有什麽關係啊。


    ……


    林三太太情緒波動大,沈安茵耐心用得差不多,便也沒精力再探究下去,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沈三帶著沈安茵出韻仙樓,伺候著上車小睡,一刻鍾後便迴了沈府歇下。


    第二日,事不放心中的沈安茵睡得很安心,大清早自然醒來,卻聽到一個並不令她安心的消息——


    早上七點不到,林三太太拿著林淼身前寫得所有關於《遊園驚夢》的戲詞,跪在韻仙樓門口,渾渾噩噩念著“誰,誰搞大了你的肚子”。tokong街上早上人來人往,這事中人又是有頭有臉的林家人,自然傳了個華人圈皆知。


    林淼是因為懷孕死的了?沈安茵抓住關鍵信息,閉閉眼,努力迴憶這小姑娘的模樣,然而僅見過一次的她確實沒任何印象了。漂亮的女人太多,她一般能記住的,都是足夠引起她注意的。


    再次出門,一身長衫的沈安茵帶著沈三去了tokong街,目的地不是韻仙樓,而是它旁邊挨著的青雲亭。


    直奔寺中請了住持虛雲,帶著人好不容易進了還堵著圍觀人群的韻仙樓。


    這迴大堂裏頭熱鬧,韻仙樓裏的人以及永泰戲院的人都在,三五成群的坐著或站著,神色皆帶著慌張和恐懼。


    “阿彌陀佛。”虛雲行了個佛禮,作為土生土長在南洋、受多宗教共存影響而修行至今的佛門弟子,他分外幹脆的拈珠、測算,而後神色不凝重也不輕鬆的再次出了聲:“貧僧無能為力,她的執念解了,自會離開。不相幹人的性命,她不會害。”


    沈安茵並不意外虛雲的迴答,瞧著這個高高瘦瘦的中年和尚,迴了個佛禮:“還望住持指點一二,怎樣解林家三小姐的執念?”經曆過重生的人,對神明和香火頗盛的佛門,以及這裏麵的虔誠高僧,自然有著旁人比不上的通透與敬畏。


    “阿彌陀佛,自然要林三夫人,以及令她懷了孩子的那個人想起,他們並未在意過的、輕易許諾的作為了。”虛雲話畢,便從唯一清淨的後門一走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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