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老師的火災現場離開後,李金玉步履沉重地踏迴宿舍的門,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胡老師衝他歇斯底裏控訴的場景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他眼神空洞地盯著宿舍的天花板,內心的紛亂如同被風卷起的漫天塵埃,怎麽也落定不下來。


    一種難以名狀的苦澀,從他的心底慢慢泛起。胡老師的誤會像是一根根針刺,深深地紮在他的心上。


    他明明沒有做過那些事情,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卻被他深深誤會,無端地猜疑,甚至被當作了縱火犯。這種屈辱和冤枉,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糟心。


    當然,他主要還是擔心會影響到他和淩波的感情,唯有與淩波相關的事,才能讓他需要如此焦慮。


    而另一方麵,今天寫給淩波的信,也讓他心中充滿著幻想。


    他想像淩波取信時可能會有的緊張神情而暗自發笑,想著淩波看到他的肉麻表白時會不會臉紅,會不會驚喜,他甚至想象著和淩波的以後會怎麽樣,很久很久以後會怎麽樣……


    李金玉輾轉反側了一整夜,直到宿舍的窗戶透進了一縷灰蒙蒙的晨光,告訴他這個不眠之夜已經悄然過去了。


    牆上時鍾的指針指向了六點,他決定不再睡了,穿上衣裳便要去鴿籠,看有沒有淩波的迴信。


    當李金玉伸進竹筒的二指夾到幾張紙的時候,他興奮起來了,一夜無眠的疲憊也一掃而空。


    李金玉的心跳加速,他小心翼翼地揣著信,仿佛揣著一個易碎的夢。他來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它。


    然而,事與願違,沒有他期盼的熱烈迴應,甚至連禮貌的寒暄也沒有寫。


    淩波迴信的第一頁,簡短而冰冷,隻有兩句話:“你不用給我寫信了,也不用再找我了。”


    看到這兩行字,李金玉懵了,以為胡老師跟她講了是他放火燒了自己的店鋪,淩波相信了。他又以為淩波是在逗他,因為後麵還有兩頁紙。


    李金玉忐忑地打開了第二頁,當他看到裏麵的內容後,徹底石化,他呆愣在了原地。


    金哥,


    當你看到這封信,並看到我的署名後,希望你不會感到驚訝。是的,這是一封傳說中的情書,我喜歡你很久了,請允許我想傾訴內心深處的情感。


    自從我轉學到這個學校,和你同一個班級,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一直默默地關注著你,你的每一次見義勇為,都讓我對你充滿了崇拜和敬意。


    我剛來的第一天,就看到你勇敢地挺身而出,把來學校鬧事的人打趴下,保護了被欺負的同學。


    其實,當時我和圍觀的很多其他同學一樣,雖然十分義憤,卻不敢有所行動。而你看到後,直接撥開圍觀的我們,衝上前,三下兩下就把鬧事打人者製服了。


    當時我想,這個男生一戰成名了,結果一打聽,才知道你早就是同學們口中的風雲人物。你知道嗎?很多女生說到你的時候,表情都特別興奮,眼神都特別明亮。


    當時的我是“知難而退的”,同學們口中的你那麽優秀,而同學們當中的我又那麽平凡。


    那次黃毛無理取鬧,試圖欺負我時,你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我的身邊。你手指切酒瓶,震懾了黃毛,也保護了我。那一刻,我的心被再次深深觸動。


    然而,我也知道你一直在尋找那個神秘的“鯉跳女孩”。你對她癡迷到幾近瘋魔的地步,讓我既傷心又羨慕。


    我常常想,要是那鯉跳女孩是我就好了。我不敢向你表白,隻能默默地在心裏祝福你。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下去,將這份感情深埋心底。


    但最近,我發現你似乎不再那麽執著於尋找“鯉跳女孩”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你有了新的想法。


    但不管怎樣,我都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我向你表達心意的機會,我要勇敢地試一試。


    所以,給你寫了這封信。我想告訴你,金哥,我喜歡你!我知道,我不是你心中的“鯉跳女孩”,但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做你的別的什麽女孩。


    也許你會覺得突然,也許你會需要時間來考慮。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我願意等待你的迴應,哪怕隻是一個簡單的“已閱”。


    期待你的心意,我想說,無論你的決定如何,我都會尊重並接受。


    因為喜歡你,是我自己的選擇。如果你不喜歡我,也請不要糾結,不用擔心傷害我,我會很快調整好,繼續做你調皮無腦的同桌。


    英子


    2001年5月18日


    李金玉看著信,漸漸渾身顫抖。


    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預料,本來他請何英傳遞自己寫的情書給淩波,結果何英竟然將寫給他的情書送給了淩波。


    這個巨大的差別在李金玉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信中何英對他的情意表達,他看在眼裏,但是沒有放在心上。他此時知道淩波那樣迴信,是看了這封信的緣故。


    何英從上學期轉學過來後,雖然性格活潑開朗,長相人見人愛,她和李金玉的交集也不算多,如果不是現在同桌了,可能話都沒說過多少句。


    李金玉沒想到何英會如此暗戀自己,還以這樣的方式表達出來。


    李金玉也知道學校有幾個女生喜歡自己,但自從他尋找鯉跳女孩的諸多“事跡”傳開後,便再沒有女孩跟他表白過了。


    他曾經也看出何英可能對自己有點點喜歡,甚至之前何英與他打打鬧鬧時,李金玉都和她開過玩笑,問過她是否喜歡自己。


    李金玉沒想到何英這人平時天真爛漫,卻如此具有心機。請她傳遞一封信,竟從中作梗。


    他焦慮地想象著淩波看到這封情書後的反應,那一定是非常傷心、失望,甚至可能是厭惡,李金玉感到一陣陣難以唿吸的憋悶。


    本來淩波的叔叔就對自己極具成見,淩波也還沒有完全了解自己。


    何英這一出,無疑如釜底抽薪的一招,打得李金玉好不容易找到的愛情小萌芽就要夭折了。


    何英的可愛形象此時在李金玉腦海裏變得非常厭惡,他想馬上找到她,問問她為何這麽做。


    ……


    七點,學校的起床鈴聲準時響起,學生們從沉睡中逐漸蘇醒,揉著惺忪的雙眼,迎接新一天的開始。


    他們紛紛從床鋪上坐起,一個個伸個懶腰,打個哈欠,極不情願地下床穿衣。有的人懊悔著怎麽昨晚沒去把這個鈴鐺的電線剪了,


    當然,也有人雙眼小睜一下,然後翻個身接著睡。


    此時何英也慵懶地撐起自己的雙手,掙紮著要起床,昨晚沒睡好,依稀做了一整晚的夢。在夢中,她時而眉頭緊蹙,時而眼角流出淚珠,應是夢到了什麽難過的事情。


    七點半,沒有心思吃早餐的李金玉早早來到了教室,他在座位上等著何英的到來。


    七點三刻,同學們陸陸續續地來到了教室,胡英也來了。


    何英見到李金玉也在座位,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還開起了玩笑,“金哥,是鯉跳女孩要升級到我們班來嗎?你這麽早就過來了,我印象中還是第一次哦”。


    李金玉示意何英坐下,然後掏出淩波的迴信和何英寫給自己的情書。


    “何英,這封信是怎麽迴事?”李金玉問道。


    “啊!”


    何英展開閱讀一下後,她尖叫起來,完全沒有顧及其他同學的感受。


    何英看到李金玉強壓怒火的表情,低下頭,淚水滑落。


    “對不起,金哥。”她哽咽著說:“我……那封信是我寫給你的,我……我犯了個錯誤。”


    李金玉很想對英子說一句“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但卻說不出口,畢竟對方喜歡自己。喜歡一個人,本質上是沒錯的,隻是不該以破壞別人感情的方式去維護自己的喜好。


    八點,第一節課上課鈴聲響起,李金玉與何英各懷心事,各自無話。


    八點三刻,下課了,何英丟給李金玉一張紙條,然後離開了。


    李金玉展開一看,上麵寫著:“金哥,昨晚我口袋裏有這封信,是我不舒服、頭暈拿錯了,不管你信與不信。你別難過了,我一定會去和她解釋清楚。我信中的內容,你就當一個誤會吧,對不起!”


    ……


    自淩波上初中起,她的父母便為了生計,長年在廣省打拚,而她便被寄居在叔叔的家中。


    雖然叔叔一家人對她關懷備至,視如己出,但那份缺失的親情,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始終在淩波的心頭閃爍,無法得到,又無法被替代。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份缺失逐漸在淩波的性格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她變得內心脆弱,多愁善感,仿佛每一片飄落的花瓣、每一隻飛走的鳥兒,都能觸動她心底最柔軟之處,引發一陣莫名的傷感。


    起初,李金玉對自己的青睞,讓她心頭歡喜不已,仿佛找到了依靠,找到了可以牽係她無數少女心事的那一片雲。


    當她得知李金玉喜歡自己後,也曾經內心偷偷幻想,偷偷歡喜。


    她和李金玉約好寫信交流的當晚,便數次去鴿籠的竹筒裏找尋。當信終於到了,便滿心歡喜地把信取迴來。


    打開信之前,她不僅捧著自己的下巴先猜測一下裏麵寫著什麽,而且還提前準備了寫信的紙和筆,她打算看完就迴信。


    當她展開信,發現並不是李金玉寫給自己的信,而是別的女孩寫給李金玉的,她既生氣,又歎息。


    她首先想到,李金玉拿別的女孩給他自己的信來炫耀,這個人是多麽的膚淺和自戀。


    然後又想,會不會是李金玉不小心透露了他們之間通信的秘密,這個叫何英的暗戀李金玉的女孩,故意把信放到她這裏,向她示威呢?


    她還看著信中無比娟秀的字體,再想象著自己那雞腳踩泥巴似的字,陷入了自卑之中。她覺得字如其人,這個叫何英的字寫得這麽好,肯定是個非常不錯的女孩。


    另外,她從小謹小慎微地生活著,自然是不希望卷入到無妄的爭鬥裏。比起那些虛偽縹緲的愛情,她更相信自己,於是她選擇把自己包裹起來。


    中午,李金玉就想著去和淩波解釋,可是淩波卻沒有理他。


    他跟著淩波從教學樓走到胡老師宿舍,再跟著拿著餐具的淩波到了食堂,再從食堂跟迴了胡老師的宿舍,期間不斷地解釋著,可淩波一個字的迴應也沒有。


    到了胡老師的宿舍門口,淩波也沒有把門關上。


    李金玉進去後,看到淩波坐在沙發上,捧著下巴,抵著頭,一隻辮子遮住了她左邊的前半張臉,露出了白皙的脖頸,其形態就像是一隻恬靜的兔子,煞是可愛。


    李金玉情不自禁地蹲了下來,他覺得站著的自己對著坐著的心上人,會顯得心意不夠。


    “你走吧”,淩波開口了。


    “我不走,我是無辜的,我想和你聊聊,我想解釋一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李金玉謹慎地說道。


    淩波低垂著頭說道:“你走吧,我要吃飯了,你在這裏看著,我沒法吃下去。”


    見李金玉還不走,她揚起頭瞪了他一眼:“你放心,我沒有生氣,我們還不熟”。


    ……


    時間在慌亂中過去,來到了接下來的一周。


    校長又收了幾個轉校過來的學生,其中一個女生分到了李金玉的所在的班級,坐在了何英的位置。李金玉沒有多想,以為是暫時的,因為何英的書本都還在。


    新來的女生是個自來熟,剛坐下就滿臉的春風,她向著李金玉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何豔,豔麗的豔,你可以叫我燕子,不過叫我時得想著是燕子的燕”。


    李金玉出於禮貌,輕輕握了一下燕子的手尖,並好奇地問道:“名字是豔麗的豔,為什麽得喊燕子的燕?”


    何豔聞言站了起來,走到課桌旁邊,張開雙臂,一邊歡快地轉著圈,一邊對李金玉說道:“你看你看,身輕如燕。”


    接下來的幾天,這個活潑開朗的女孩更是像精靈一樣,不時地突入李金玉眼前。


    比如,李金玉沒去教室時,她拿著課本找到他,跟他說,她要給他輔導。


    比如,她看到李金玉快走到宿舍樓了,馬上提個水桶下來,說自己如何嬌弱,李金玉得幫她提桶水到宿舍去。


    又如,她走過李金玉身邊時假裝摔倒,非得讓他背著,如他不肯背,她就會嚷嚷著沒愛心、沒擔當之類……


    如果不是心有所屬了,和何豔這樣的人相處,枯燥的校園生活應該會被過得歡聲笑語吧?


    可惜,無緣的人,不是相逢得太早,就是相遇得太遲。


    李金玉的心全被鯉跳女孩占據,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章尾詩詞彩蛋……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迴顧,


    半緣修道半緣君。


    見過浩渺的滄海,


    便難以再找到,


    能吸引到我的水流。


    除了巫山的雲,


    別處的的都黯然無色,


    不值得我昂首。


    即使是在花叢中走過,


    我也不會迴頭。


    這其中的原因,


    一半因為你,一半也因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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