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計昌的吃驚壓過了他的疼痛。


    他挑起了他的眼睛。


    這個女人終於敢在他麵前大聲的說話了。


    她那一副窩囊模樣讓他看了這麽些年。


    一個在父母眼裏的能賣錢的物件,在兄長和弟弟眼裏沒有地位的同胞,在丈夫心裏沒有位置的家庭婦女。連親生兒女都不親近的女人,你活著的意義是什麽呢?隻是為了這些相幹又不相幹的人類嗎?


    為了丈夫家裏的錢能給自己的父母長麵子,為了丈夫逢年過節時拎去的那些個值錢的禮物,置自己的女兒於水深火熱的火坑裏而不顧,這樣的父母,他們的麵子值幾個錢?但,作為呂計昌,他本人還是得慶幸這世上有這樣見錢眼開的父母,有這樣禽獸不如的父母,有這樣用自己的骨肉來稱斤兩來賣掉換取自己的安逸生活的老東西。是的,虎毒尚不食子,何況是披了一張人皮,生而為人呢。


    如果是他的話,他早就和那一家子斷絕關係了。


    一個活著就是為了娘家一堆並不拿她當人的人,他真的沒必要給予她人的地位。他呂計昌的妻子,就得是高傲得抬著頭做人,和他一起並肩向上,讓人不敢小瞧才是。


    所以,權當是花錢買了一個為自己解壓的玩具吧。隻是那天玩得過了,玩壞了,還驚動了村委會的那幫人,還有別居的父母兒女。


    今天,雖然媳婦顯然是給自己下了藥,但看到她挺直了胸膛,頭也抬起來了,不再是那份怕見人的模樣,還是讓他心情舒暢的。


    血從嘴裏吐出來,腸子裏像是攪著個地疼。


    “如果你不想讓我死,就給我打個120送醫院去。我也不追究你的責任,不送你進局子裏去。”


    “你還想活?你還有力氣叫嗎?叫吧。我把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的,就算有聲音被鄰居聽見,也肯定認為你又在家裏發瘋打老婆。沒人會來勸架的。”


    李蘭月記得第一次挨打的時候,還是有人敲門問怎麽迴事的。但是,人來了,也擋不住這個男人發瘋,而且是人來瘋。也許沒人的話,他打乏了也就消停了。就像一場大戲,開場了,沒有觀眾,演員也沒興致演了。觀眾在捧場子,有的拉,有的勸,他也就表現欲望更強了。


    而挨打的那個,打完了,也沒見娘家人幹涉,過來給受了氣的女兒爭爭氣。知道這就是娘家默認了,自己的女兒是可以隨意打的。她自己的親爹娘親哥哥親弟弟都不管,鄰居當然就隻能甩手看熱鬧了。有那些個厚道的,就說,我們別去,他可能就好一點。越去勸他越跟他多有本事似的,這種打老婆的男人不可理喻,沒理可講。以後別理他們就完了。聽之任之吧。村委會和政府都不會管到人家兩口子家裏去。


    於是,就有了今天的局麵。


    “托你的福,現在沒人來看你打老婆的熱鬧,同樣,我殺死丈夫也沒有鄉親來救你。弄死你,我就去政府自首。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一起死。”


    妻子居然能說出這樣有條理的話,還大義凜然似的。原來妻子也是有自己的風采的。隻是沒有展現出來。直到自己死了,才發現這個女人長得何止是中上,她的眼睛格外的清明有神,頭發向來都梳得順順溜溜。衣服不時尚卻也幹幹淨淨。


    原來,你是這個樣子的。呂計昌有點後悔,從前怎麽就跟讓痰迷了心竅似的,就隻會打她然後在床上想其他的女人呢?這是冤家吧。


    李蘭月蹲在他麵前,語音還是柔柔的,“現在疼的厲害了一點沒有?沒有?”她失望的歎息,“我想給自己的從前討迴點公道就這麽難嗎?還是我這老鼠藥過期了?不能啊,我還用它藥死了一隻雞呢。那雞撲騰了兩個小時才死的。”


    藥勁上來了,呂計昌頭上的冷汗像雨水一樣落下來。


    “這就有點疼痛的樣子了。你打我的時候我也疼,可你也沒有停過手不是?你打斷了我的肋骨到現在還沒有長好,到陰雨天氣就疼得鑽心,你知道嗎?你打了我,還得陪你上床,然後你在床上喊著別的女人的名字,你拿我當什麽?我什麽都不是,還給你生了兩個孩子。你有沒有念過我們一日夫妻百日恩?沒有。按照佛家的說法,就是多少世的冤家相遇。可是,我做錯了什麽呢?我父母拿我換錢,我兄弟搶了我的嫁妝和彩禮錢,我的丈夫心裏裝著別的女人。瞧瞧,我是做了多少缺德事,才活了這麽一場!”


    她笑了。


    “為了沒有嫁妝,我在你麵前忍氣吞聲,想著,以後有了孩子就好了。可有了孩子呢,你變本加厲得一點悔改都沒有。你但凡還有點人心,也不會拿著滾燙的開水往我腿上澆,你咋就不直接往我頭上倒呢,直接讓我死了不就完了嗎?你後悔不?”


    “不行,死了人得償命的。隻要我有一口氣,你家的勢力就能讓你安然無恙。你還得繼續在外麵裝你的好人,然後迴家拿我撒氣。有氣的不應該是我嗎?我這一年四季的侍候著你吃飯穿衣,當老媽子一樣的侍奉著你,你給我一個笑臉了嗎?你給過我一口好聲氣嗎?家裏就算是養隻狗,時間長了都會有感情?我們夫妻十幾年,你的人心都讓狗吃了嗎?”李蘭月聲嘶力竭,她哭了起來。


    呂計昌渾身已經痛得沒了力氣,但,這個女人在自己麵前哭過無數次,從前,她越哭他就下手越狠,而今天,自己的心裏竟然有了憐惜的情緒。


    他想把她摟在懷裏,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滴,安慰她,拍拍她的後背,摸摸她的頭發。他愛她?他愛她。


    這個女人不嫌他名聲不好,也沒嫌他不務正業,就這麽守著他過了這麽些年。在外麵鬼混到多晚,迴到家,這個女人也趕緊著給他端飯倒水。也沒怎麽鬧過,隻鬧過一次,而娘家無情的態度也讓她知道自己無處可去,隻能依附著他過日子。


    他動不了,他覺得生機在一點一點地從身體裏抽離,他第一次感覺到,他快死了,離開這個他打了她十幾年的女人,在此時,他發現,他是喜歡,不,他是愛著這個女人的。


    死在她手裏,也可以瞑目了。他唯一的希望是,政府不要追究她的責任,讓她和兩個孩子生活在一起。可,人死如燈滅,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聽著妻子的哭聲,他的身體越來越硬。在合上雙眼之前,他用盡了全身殘餘的那一點力氣,坐了起來,他拉過妻子捂在臉上的手,看著那個痛不欲生的女人,說了最後一句話,“媳婦,我後悔沒有好好和你過日子,我愛你。”


    然後,他合上了雙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此生路偏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翩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翩路並收藏此生路偏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