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夜墨然所料,那些攜帶著幾百斤乃至幾千斤糧食的小糧商,在陰雨連綿、市場狀況不如預期的情況下,內心愈發忐忑不安。


    “這不是之前傳的那樣好賣啊!”小糧商們心裏犯嘀咕,麵對日漸惡劣的天氣,一聽說官府已經開始收糧,便不願再苦苦等待,索性以十三文一斤的價格將糧食盡數拋售給了官府的人。


    一本本賬簿詳實記載著每一筆交易,糧食被迅速收入各地官府緊急設立的糧倉中,往往前一天剛入庫,第二天就分發到了饑民手中。與此同時,夜墨然還下令官府收購麥種稻種,以防來年因青州大麵積蝗災導致無種可播,百姓再度陷入饑餓困境。


    於是乎,官府人員每日忙碌著從這些小糧商手中收糧,價格雖略有波動——今天十三文,明天十四文,後天又迴落到十三文,好似故意調戲這些糧商:現在不賣,明天價格可就不一定了!


    這種起伏不定的糧價策略施展了幾輪,部分心理承受力較弱的商戶隻好忍痛割愛,一邊低價出售糧食,一邊暗自咒罵那誤導他們的信息源頭。


    而在青州城這座人口逾十萬的繁華大都市,平日裏就熙熙攘攘,這幾日盡管秋雨連綿不斷,街道上仍是擠滿了人。放眼望去,眾多外地人臉龐陌生,彼此之間議論紛紛,四處打聽哪裏還在收糧,抱怨聲此起彼伏。


    “哪個孫子說青州的糧食能輕鬆賣個三四十文的?現在頂多十三四文!”街頭巷尾,怨言與牢騷交織。


    酒樓之中,幾位穿戴體麵的中年男子圍坐一桌,他們正是這批外地糧商中的佼佼者,每家帶來的糧食都不低於萬石,糧車散布在青州各個角落。


    其中一人憂心忡忡地望著窗外密布的雨幕:“這雨要是再這麽下個不停,咱們的麥子可就要受潮發芽了!”


    另一人憤慨不已:“靠,南方這鬼天氣忒磨人!我說咱們不能這麽幹耗著吧?”


    叼著煙杆的男子猛嘬一口,吐出一圈白煙,然後撇嘴:“官府今天出到十四文,要不咱們就忍痛割肉,賣了吧?”


    “那豈不是白跑一趟?”有人瞪著眼睛,滿腔憋屈。


    煙杆男彈了彈煙灰,搖頭歎道:“白跑?再拖個幾天,怕是要褲衩子都虧沒了!這幾天光是吃喝住行的花銷,老子就已經掏出上百兩銀子了!”


    他狠狠咂巴了幾下煙杆:“加上這糟心天氣,以及那些源源不斷趕來的同行,我看最多五六天,青州除了糧食,其他什麽都剩不下!真是邪了門了!”


    有個家夥終於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起身宣布:“行了行了,老子不陪你們在這耗了,老子去找官府的人賣糧去!這迴權當旅遊散心了!”隨後,幾個同樣憋不住勁的家夥也相繼離開酒樓,直奔官府收糧的地方。


    秦幕陽和馬駿這兩日過得比誰都煎熬,白天黑夜派人四處打探消息,要麽就試圖拜會吳家,求見夜墨然一麵。他們的心思,夜墨然心裏跟明鏡似的,卻始終避而不見。


    終於有一天,他們再也坐不住了,糾集了幾個運糧最多的外地糧商,提著禮品浩浩蕩蕩地來到吳家。吳欣怡匯報完情況後,夜墨然揶揄道:“喲,都親自登門了哈。”


    吳欣怡提議她去打發他們走,畢竟當前局勢已完全掌控在夜墨然手中,無需擔心。夜墨然卻笑著說:“不用,也差不多該收尾了。”他換了一身衣服,隨後步入大廳,招唿眾人落座。


    “夜先生!”秦幕陽和馬駿一看見夜墨然,立刻緊張地站起來。


    夜墨然打著哈哈,示意大家坐下:“這天氣冷得凍人啊,都坐著說話。”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裝模作樣地問:“諸位,這麽急巴巴地找我,是有啥要緊事兒嗎?”


    眾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秦幕陽鼓起勇氣問:“夜先生,官府最近有沒有計劃收糧啊?我們大家都希望把手上的糧食盡快脫手。”


    夜墨然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當然收啊,一直都在收呢。”


    馬駿琢磨著提出關鍵問題:“夜先生,我們這些人糧食儲備充足,想知道官府能給出什麽價位,如果合適咱們現在就可以交易。”


    夜墨然等的就是這句話,故作沉重地歎了口氣:“馬老哥,其實我一直沒見你們,並不是不願意幫忙,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秦幕陽焦急地催促:“夜先生,您盡管說,我們都聽著。”


    夜墨然捋了捋袖子,悠悠地道:“首先,官府確實收糧,但恐怕你們的糧食,官府暫時是不會收的。”


    秦幕陽和馬駿傻眼了,忙追問原因:“夜先生,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我們糧食不收?”


    夜墨然冷冷一笑:“你們還問我?難道朝廷來的賑災大臣都是睜眼瞎嗎?”


    “你們是商人,買賣自由,定價隨你們,但不代表朝廷官員對此無動於衷!前陣子糧價狂漲,你們不會說跟自己沒關係吧?”


    秦幕陽和馬駿頓時臊紅了臉,夜墨然卻又故作神秘:“而且,最新情報顯示,領頭的齊雲山齊大人已經列出一份名單,專門針對青州各地那些借機哄抬糧價、販賣高價糧的糧商門閥。”


    他挑眉繼續道:“說是等災情稍微緩和,就把這份名單呈交給皇上,一旦上了名單,其家族子孫,二十年內都不能參加科舉。這朝廷官員,雖然小氣,但報複起來可不含糊啊!”


    秦幕陽和馬駿聞言瞠目結舌,其他外地糧商也頗感震驚。夜墨然總結道:“照這樣看,以後二十年,青州怕是要斷絕舉人進士之路嘍!”


    夜墨然的話猶如一顆重磅炸彈,炸得秦幕陽和馬駿啞口無言,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在這個封建時代,科舉考試無疑是最具顛覆性的翻身機會。哪怕科舉及第後隻是做個小小的芝麻官,但這身份的轉變至關重要。尤其是對於商人而言,社會階層排序中“士農工商”,商人地位墊底,常被冠以“無商不奸”的帽子。縱使腰纏萬貫,若家族中有誰能金榜題名,那整個家族的地位都將發生質變,後代子孫也將有機會通過科舉改變命運,這就是商人不惜重金攀附權貴、結交士族的根本原因。


    然而,夜墨然此刻揭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齊雲山這位朝廷正三品戶部侍郎,已對他們這些青州商賈之家產生了深深的不滿。這意味著,一旦齊雲山有意阻撓,他們的後代將失去科舉資格,無法實現身份躍遷。這對於秦幕陽他們這樣的商戶來說,無疑是致命打擊,連巴結官員尋求出路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改變商賈身份了。


    眾人被夜墨然的話語震懾,一片寂靜。這時,一名外地糧商試圖為自己辯解:“夜先生,我們可沒哄抬糧價,都是正正經經做買賣的!”夜墨然聞言翻了個白眼,這番話他自己信嗎?


    夜墨然迴應道:“你說得對,這事確實和你們關係不大。但既然你們跟隨秦老哥、馬老哥一起來了,我也透露個內部消息給你們聽聽。”


    眾人心頭一緊,包括神情恍惚的秦幕陽和馬駿,也都聚精會神地傾聽夜墨然接下來的話。隻見他故作神秘地透露:“我告訴你們,大概再過兩天,官府收糧的價格很可能不再是十三十四文一斤,而是要跌到十一二文去了!”


    這消息一出,全場嘩然!


    “什麽?還要降價?”


    “要是降到十一二文,那咱們豈不是血本無歸了?”


    “唉,早知道這樣,老子還來青州做什麽!”


    眾人懊惱不已,後悔莫及。秦幕陽和馬駿更是如遭雷擊,麵色蒼白,險些昏厥過去。按照夜墨然所說的價格,他們隻怕連褲衩子都要賠進去。他們兩家屯糧最多,且全是高價從青州各地糧行收購而來,原指望趁此機會大發國難財,誰知竟遭遇如此慘狀。


    兩人此刻心有戚戚焉,仿佛有一種被陷害的感覺,不禁懷疑是否有人設局坑害他們。


    夜墨然清了清嗓子,示意眾人安靜下來,這才緩緩道:“各位,現在青州的情況是糧食多得滿地跑,尤其這青州城內,你們合計合計,你們手上囤了多少糧食?朝廷這次賑災其實並沒帶多少銀兩,不可能給你們太高價格的。”


    “前幾天糧價十七十八文一斤,那是因為老百姓生死關頭,不得不為之。現在形勢變了,遍地都是糧食,你們不賣,自有別人賣,官府怎麽可能還給你們高價?”


    聽了夜墨然的分析,眾人又開始議論紛紛,愁眉苦臉,卻又束手無策。


    這時,一位糧商試探著問:“夜先生,您既然知道這麽多內幕,想必也是朝廷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吧?”


    夜墨然擺擺手,故作低調:“哪兒的話,我隻是來協助賑災的大人們,幹些體力活,真正功勞都是他們的。”


    “您能不能幫我們和賑災大臣說說?官府也需要糧食,我們也正好有糧,可這價格……能不能提高一點?”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冷哼:“提高?做夢!”


    眾人扭頭一看,原來是齊雲山帶著幾個官員走了進來,吳家的仆人趕緊上前伺候,獻上椅子熱茶。


    夜墨然熱情洋溢地向眾人介紹齊雲山等人,一番恭維後,齊雲山重重放下茶杯,站起來厲聲道:“本官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些鼠目寸光、隻顧眼前利益的商人!從今日起,官府收糧一律按十一文一斤,愛賣不賣,青州現在最不缺的就是糧食,你們不賣有的是人賣!”


    這番話如同冷水潑在眾多糧商頭上,個個心急如焚,背地裏恨不得把齊雲山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一遍。


    等到齊雲山離開後,眾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夜墨然身上。馬駿看著對麵依然淡定喝茶的夜墨然,心中明鏡一般,知道他身份絕不簡單,能讓齊雲山對他恭敬有加。此前夜墨然自稱隻是打下手的,馬駿自然是不信的。


    馬駿長歎一口氣,直接開門見山:“夜縣令,您就給指條明路吧。”


    夜墨然挑了挑眉,瞥了眼馬駿和呆滯的秦幕陽,爽朗一笑,也不再偽裝:“既然馬老哥都這麽說了,我要是再不幫忙,確實有些不夠意思。十一文確實偏低了點。”


    眾糧商屏息凝神,夜墨然悠悠道:“那我做主,官府收糧的價格改為十二文一斤,有多少收多少,這個價格隻限三天。”


    “十二文……”有糧商猶疑不決。


    夜墨然雙手抱臂,打了個哈欠:“你們也可以不賣,反正大可拉上糧食原路返迴,隻不過來迴路程大約十天半個月,就是這天氣不太理想,別在路上糧食受潮了,那可就熱鬧了。”


    他的話宛如鐵錘砸在眾人胸口,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夜墨然也不催促,深知官府目前收上來的糧食不足以應對災民所需,必須盡快大量收購。既然秦幕陽帶著人主動找上門,那麽這件事就必須今天解決!


    約摸一刻鍾過去,吳欣怡給夜墨然添了杯熱茶,靜靜地站在一旁。她明白,夜墨然此刻正在和這群糧商比拚耐心,看誰先堅持不住。


    將近半個時辰過去,終於有人忍受不住壓力:“夜縣令,咱們就立個字據吧。”


    夜墨然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青州的災情已經不再是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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