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逢五,大相國寺開放萬姓交易,汴京商旅皆聚於此。


    祝卿安是第一次逛大相國寺的集市。


    隻見各處雖零零散散擺著攤子,但也算規整,飛禽貓犬,彩幕草席,筆墨紙硯,都各自在不同的場地。


    像祝卿安手裏的這些繡品則在專門的兩廊售賣。


    才入兩廊,就見不少寺姑和小娘子在賣東西。


    各色的繡作領抹、珠翠頭麵,特髻冠子之類的擺的滿滿當當。


    祝卿安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把東西擺開,想了想,又從懷裏掏出支禿毛筆,沾了些許殘墨後便開始塗塗畫畫。


    原本還算出挑的繡品在她一陣禍禍下變得慘不忍睹,活像是誰家扯了些被小兒塗鴉後的廢布出來賣。


    一旁的寺姑實在看不下去,好言相勸,“小娘子,這繡品本就價不高,你再如此糟踐,怕是隻能燒火了。”


    祝卿安正畫得不亦樂乎,聽人搭話,頭也不抬的冒出這麽一句。


    “這花樣子確實不新奇,隻能賣個十金都頂天了。”


    謝以蘭眼光太差,這些繡品實在普通,即便是有她的靈力加持,也隻是勉強能看。


    聞言寺姑不禁咂舌,念了句阿彌陀佛。


    這小娘子怕是神誌不清了,便是進貢的蘇繡,一尺也賣不到十金。


    寺姑見勸不住,念了聲佛便不再管,反倒是對麵的青衣姑娘,盯著祝卿安看了半晌,忽然冒出聲冷哼。


    “十金?十個銅板都沒人要的貨。”


    她看了這胖子半晌了,誰家賣花樣的繡娘不是嬌嬌弱弱,看攤子時也儀態秀美,更有甚者還現繡花引客。


    唯獨她,五大三粗的坐在這花團錦簇的兩廊中,活脫脫糟蹋了繡品不說,連攤子上的東西都擺得亂七八糟的,連西大門下賣舊貨的都不如。


    十個銅板都是抬舉她!


    祝卿安聚精會神的畫好最後一條手帕,將招財靈陣整整齊齊地對外擺好,又拾起個布老虎隨手畫了個求子靈陣。


    青娘見人不理自己,愈發氣急敗壞。


    忽然,她眼睛一亮,幾步走到攤子邊拿起放在一邊的包袱皮,底氣十足的嚷嚷開了。


    “這包袱皮我可認識,這是從前蘭姑娘賣繡品的包袱,如今怎的在你手上了,怕不是你偷的吧!”


    “那你去問你的蘭姑娘啊。”祝卿安慢悠悠放下布老虎,似乎還覺得不夠難看,又在虎眼上重重點了一下。


    “你買不買,不買放下。”


    “你!”青娘氣急,抓起布老虎就喊:“你偷蘭姑娘東西還有理了!”


    她這一喊,引得一旁的商販紛紛側目,嘴裏還指指點點說些什麽。


    “怪不得找這麽偏僻的地方擺攤,原來東西是偷的。”


    “看那樣子就知道了,自己費心力繡的東西,哪兒舍得這麽糟蹋。”


    一個身著長衫的男子腰間掛著同花樣的香囊,正東張西望找些什麽,聞言眉頭緊皺,快步上前拾起一條帕子仔細辨認。


    “沒錯,這就是蘭妹妹獨有的花樣子。”


    邊杉拽下腰間的香囊,臉上瞬間浮起一抹紅暈,“這是蘭妹妹繡的香囊,她收針不好,素來喜歡在繡花後留一小尾巴。”


    眾人湊過去一看,果真這帕子上的花樣子後有一條留線,頓時看祝卿安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甚至還有人嚷著要扭送祝卿安去送官。


    祝卿安也看清了那花樣子,反倒像個沒事人兒,托著腮興趣滿滿的問邊杉,“你這香囊,是謝以蘭送的?”


    “別想汙蘭妹妹清白。”邊杉一臉嫌惡,寶貝的收起香囊,“這是我一兩銀子在蘭妹妹這兒買的。”


    謔!一兩銀子。


    眾人嘩然。


    一兩銀子足夠一家人一個月的嚼用了。


    雖說像這樣的香囊裝了香料,是比尋常繡品貴了些,但也不至於一兩銀子一個。


    邊杉知道自己失了言,臉色青白了一陣,又迅速反擊。


    “這香囊且不說,但這些繡品你總該承認是偷得吧。”


    “偷?”祝卿安收起看熱鬧的心思,一雙明眸亮的驚人。


    “這位兄台如此肯定,莫非是親眼見我偷得不成?那你可要說說,我何時何地,又是如何偷得這些東西?”


    邊杉頓時底氣不足,聲音越變越小,“你自是...”


    “說不出來吧。”


    祝卿安眼神戲謔,動作瀟灑,指著大相國寺解釋道:“這些東西的確不是我自己繡的,但也並非是偷的。”


    “這寺後山有一竹院,裏麵有個啞女,我這東西就是從她那兒買的。”


    “至於你的蘭妹妹是如何繡的和那啞女一模一樣,那你就要問她了。”


    “確實。”寺姑為祝卿安正名,“寺裏後山的竹院名為濟世院,用來收留一些篤疾之人。”


    “不可能!”邊杉失聲大喊,從懷裏掏出香囊給眾人看,“這是蘭妹妹獨為我繡的,你看啊!上麵的竹杉正是代表了我的名諱。”


    “獨為你繡的?”祝卿安正偷摸摸把自己的攤子拽迴來點,以免被看熱鬧的路人擠到,一聽邊杉這麽說,頓時有些好笑。


    原文中,謝以蘭曾也送了餘竹韻一塊親繡的竹杉帕子以示情誼。


    可就在二人借著在大相國寺上香互通情意之時,卻遇到了一個帶著幾條一模一樣繡帕的啞女。


    謝以蘭哭說這是自己從前留在謝家,想為謝家父母盡孝而親繡的,卻不知為何落到這啞女手中。


    餘竹韻一怒為紅顏,不等啞女辯白,便將人扭送衙門。


    那啞女受不住刑,不出三日便死在獄中,謝以蘭得知此事後還和餘竹韻鬧了一陣子。


    餘竹韻反倒覺得她心軟良善,更愛護有加。


    一個啞女,還住在後山竹院,又如何能千裏迢迢下山再精準的翻進謝家盜竊呢?


    “是獨為你批發的還差不多,不信你去問問那邊那個姑娘,她認識謝以蘭,看這樣繡著柳杉的帕子,謝以蘭賣了幾百條?”


    祝卿安好心將青娘指給他看,眾人自然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見了青娘臉上一閃而過的心虛。


    “蘭姑娘她...”青娘低頭嚅囁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邊杉不是傻瓜,自然明白了自己是上當了。


    “嗚唿哀哉,枉我一腔真心,竟是喂了狗!”他手裏捏著香囊睚眥欲裂,看樣子恨不得把這香囊活吃了。


    “你不要的話,給我吧?”祝卿安肉手攤開,每一個小肉旋兒都清清楚楚。


    邊杉愣了愣,又見她麵色坦然,無半點嘲笑之意,頓時心裏開懷不少,索性順勢將香囊給她。


    “也罷,多謝姑娘勸告,點醒在下。”


    祝卿安也不白要這香囊,仔細看了看邊杉的麵相,又見他背後清氣滌蕩,便隨口說了句。


    “與其糾結兒女情長,不如專心科考,你家累世清白,你這一世考個功名,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邊杉剛剛被祝卿安從真愛的騙局中拉出來,對她也莫名信任,聞言也有些眼熱。


    是啊,為了出來找謝以蘭,他都多久沒好好讀書了,從前的文章也都擱置了,是該好好警醒自己了!


    他心思已定,但又怕自己再次糊塗,斟酌再三,開口問祝卿安。


    “這位姑娘,不知可否將您這攤子上的東西賣與我一件半件,也好讓我做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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