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幫也是一種經濟體,是為求財而組織起來的社會群體,隻是他們獲取利益的方式往往與主流社會的法律與道義是相悖的、陰暗的、具有暴力性的。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黑幫的組織形態與獲取利益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在這個時代的省城,他們一般從事走私、販毒、賭博、色情、放高利貸、綁架勒索等。短刀會和五虎堂都是這樣的組織,而且他們更具時代特征的是與日本人有勾結,間接充當日本人的幫兇和打手,因此也被日本人認可,但又不是完全為日本人服務的,處於半地下狀態。


    通知出去,不到一個小時,短刀會的七大主事都已到會堂,依次落座。常久峰這時才步入會堂,七大主事立刻起立抱拳行禮,喊:“大哥!”常久峰在主位落座後,七大主事再依次落座。這是短刀會升堂的基本禮儀。


    常久峰說:“就在剛才,商會會長李厚澤把我們這裏包圍了,要把我們短刀會突突了。我迫於無奈,用劉癩子的頭平息了事端。讓劉癩子的這幾個小弟把事情的經過給大家說一說。”地上跪著的劉癩子的幾個小弟把事情的經過又敘述了一遍,常久峰又說:“大家議一議,這個事該怎麽辦?”


    七個主事開始議論,有罵李厚澤太霸道的,有埋怨劉癩子他們辦事不牢靠,沒調查清楚就行動,給短刀會惹下這麽大的麻煩,也有人要報複李厚澤的。劉癩子的大哥塗洪泰說:“大哥,這事不那麽簡單。劉癩子他們做的沒錯,一個外地客商理應給我們交保護費。李厚澤如此維護一個外地客商,甚至不惜與我們短刀會撕破臉,起了滅我們短刀會之心,這背後恐怕有大原因。”


    常久峰說:“什麽大原因?你給大家說一說。”


    塗洪泰說:“這個客商的身份不一般。大家想一想,要是一般的人,買了布,離開李厚澤的廠子,就是與李厚澤沒關係了,就算布被我們扣了,求到李厚澤了,李厚澤大不了讓管家來找我們,把布要迴去。不至於讓李厚澤就帶著人來滅我們,就是他親兒子也不應該這樣。而且這個客商買了布就住太白樓,這太白樓就是李厚澤的,她的女兒就是太白樓的掌櫃。我覺得這個客商、太白樓掌櫃、李厚澤他們是一條線上的人,說不好這客商就是國軍或者八路這些抗日分子。”


    其他人都立刻勸說塗洪泰說話謹慎些,說李厚澤與抗日分子有勾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搞不好是要腦袋搬家的。他們雖然是黑幫,但目的還是為求財,最好不要或者少參與政治之爭,李厚澤可是日本人的紅人,沒有確鑿的證據千萬不敢亂說。一時間大家議論紛紛,都擔心引火燒身。


    常久峰說:“塗主事說的有一定道理,大家的提醒也是為我們短刀會好,為了謹慎起見,今天我們的議論在內部也保密。但事情我們必須查清楚,不能讓劉癩子兄弟死的不明不白。我授命塗主事調查此事,一個是搞清楚那個客商的身份,再一個是和李厚澤的關係。記住,最好要有證據,我們一旦抓住李厚澤的把柄,隻能報告皇軍處理,報告皇軍就要有證據,不然憑口說,皇軍會更相信李厚澤,不會輕易相信我們。我們一旦握有證據,就會得到日本人的重視,對我們短刀會將來飛黃騰達是有莫大的好處的。”


    常久峰表態了,其他人既是有擔心的,也不敢再說什麽,最後就這樣把調子定了下來,由塗主事調查此事,其他人積極配合。


    升堂結束後,塗洪泰便離開水楊路二十二號。蘇陽也隨即離開水楊路二十二號,跟上塗洪泰。可人家是小轎車,蘇陽就憑兩條腿,飛快的追了上去。幸好是夜晚,街上一眼看不到行人,蘇陽怪異的奔跑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蘇陽已經跑的很快了,可街上沒人,汽車也跑的很快,到南廣街,還是把蘇陽甩下半條街。好在離得不遠,汽車很快就到地方了,終於減速了,在南廣街的一棟別墅門前停住了。汽車“嘀嘀!”了兩聲,片刻,鐵門打開了,汽車開進院子去了。過了沒兩分鍾,蘇陽便趕了上來。


    這裏是一棟兩層別墅,別墅不算小,但院子很大,就顯得別墅占地很小。院子裏南北全是房子,中間隻有一棵很大的老槐樹,樹幹五個人抱不過來,樹冠幾乎覆蓋了整個院子,看上去十分旺盛。小轎車就停在樹下,車上麵搭了一個帆布篷子,算是車庫,其實是防止樹膠落到車上不好擦洗。


    塗洪泰下車直接進別墅去了,兩個保鏢則到北側的平房去了,門房關了鐵門,也進屋子去了。院子又恢複平靜,黑黢黢的,唯有別墅二樓的燈一直亮著。


    塗洪泰個子不高,不到一米七,但看著十分敦實,比常久峰還大兩歲。他有一個癖好,每晚都要有兩個太太伺候,所以他家的床都比別人的要寬。他有三個住處,這裏隻是一處新置辦的宅院,兩個太太年紀比較小,所以來的比較多。一迴到家,兩個太太緊著忙活,伺候他梳洗,完後又伺候他寬衣解帶,舒服的上了床,點了一支雪茄吸著,欣賞著兩個太太寬衣解帶,上床圍過來。雪茄的味道很硬,他吸進肺裏有點接受不了,但他照樣要吸,少進肺裏一點,其它吐出去。之所以要這樣,關鍵是他覺得吸雪茄有洋人的派頭。


    今天發生的事很令他惱火和不甘,劉癩子是他的表弟,也很有能力,就這樣一下沒了。他知道短刀會忌諱李厚澤的權勢,也理解大哥的無奈,可他心裏還是不舒服,怨氣衝天。他絕不能就這樣算了,當然這股怨氣不能給大哥,給短刀會撒,隻能是找李厚澤的麻煩。幸好大哥支持他,他一直在心裏謀劃著怎麽做,依前幾次的情況分析,這個客商是個大客商,買布的量很大,以後還會買的,不要打草驚蛇,慢慢查,直到挖出真相,拿到證據。


    特別是劉癩子的幾個小弟說運貨的有個小子很厲害,像鬼一樣,一下就把他們控製了。他有些不理解,能有多厲害,劉癩子本事自然不如他,但也不是慫包,很有些本事的,還帶著六七個小弟,都是打出來的,竟一下就被控製了。這激起了他強烈的好鬥之心,很想會一會那小子。


    這時,兩個太太伺候的他來了興致,他便扯倒一個翻身而上。他在這方麵是很暴烈的,而且又啃又咬,又打又鬧的,動靜很大,常常使得太太發出尖利的叫聲。門什麽時候被打開的,他竟然一點都沒察覺。有人影一閃,伸手拿他放在床頭的槍,他才意識到有外人闖進來了。可他正在興頭上,慢了一步,槍已經指著他的太陽穴了。兩個太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一扭頭,隻見床邊站著一個穿黑衣,戴黑頭套,黑手套的,一身黑的人影立在床邊,用槍指著老爺的頭。其中一個太太“啊!”的一聲,軟在床上不動了,另一個像泥鰍一樣鑽進了被窩,蒙住了頭。


    塗洪泰跪在床上,當槍指著他的頭的時候,他愣怔了一瞬,可他畢竟有深厚的武藝傍身,立刻有了一招製服蘇陽的心念,接著就是行動,頭一偏,企圖躲過槍口,既是蘇陽瞬間開槍也打不著他,同時身體隨頭的偏轉向一側扭轉,胳膊揮出,拳頭擊打蘇陽的頭部。結果蘇陽的槍口像粘住他的頭了,隻是不指太陽穴了,指著後腦勺了,抵著沒有被躲開。


    而他的胳膊揮出,拳頭還沒擊打過來時,蘇陽已經出手托了一下他的肘關節,使他的充滿力量的臂膀竟然像一節被摔落的棍子,一下斜斜的摔落下去,痛得他“啊!”的一聲大叫。他的胳膊脫臼了,不聽使喚了。塗洪泰心裏大驚,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怎麽會這樣,自己很厲害的,怎麽現在像紙糊的一樣,接連兩招都被人這麽輕易破解。


    可他如何能甘心罷休,又身子後仰,意圖躲過槍口,借身體之勢右腳高抬,踹向蘇陽的頭部。蘇陽不躲不避,更給他加了把勁,一拉他的大腿。他本想踢踹蘇陽,結果成了翻筋鬥,踢哩嗵嚨的滾下床去了。蘇陽抬腳一腳踢在他的肋間,他的身體“咚!”的一聲悶響,撞在牆上,肋骨最少斷掉三根,加上撞擊,他差點暈過去。


    蘇陽近前兩步又抬腳要踢,塗洪泰已經痛得幾乎沒法動彈,也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蘇陽的對手,讓蘇陽再這麽踹幾腳,他渾身的骨頭就沒幾塊好的了,他立刻求饒說:“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你要多少錢,說個數,我隻要有的,都給你。”大丈夫男子漢能屈能伸,弄不過就趕緊求饒,這種時候保命要緊。


    蘇陽抓住他的頭發把他扯到床跟前,一把揭開鑽進被窩的女人的被子,女人嚇得剛要叫喊,蘇陽一下把她打暈了過去,接著把另一個暈過去的女人打的暈的更重一些。一方麵蘇陽不了解她們,擔心她們暗中算計,另一方麵接下來的事不想讓她們知道,背著塗洪泰外傳,蘇陽要的是控製塗洪泰,保住買布運布的事不暴露。


    蘇陽接著把塗洪泰又扯到寫字桌前,讓他坐了才問:“你叫塗洪泰?”


    塗洪泰立刻點著頭,說:“是!是!”


    蘇陽又說:“是短刀會的主事,老五?”


    塗洪泰點著頭,說:“是!是!”


    蘇陽又用上次審範宇清的方法,說:“說吧。”


    塗洪泰有點懵,還根本摸不清蘇陽的身份和套路,說:“我說什麽?”


    蘇陽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塗洪泰還是懵,說:“我知道的多了,該說什麽?”


    蘇陽毫無征兆的一拳擊打在他被腳踢過的肋部,他痛得“嗷!”的一聲嚎叫,滿臉汗珠子滾落著。蘇陽又要再次擊打,他忙喘著氣說:“我說!我說!我開了三個賭場,一個妓院,兩個茶館,兩個煙館,錢都在地下室。”


    蘇陽突兀的問:“你沒做消炎藥生意?”


    塗洪泰沒敢多想,立刻說:“消炎藥的買賣不好做,怕皇軍發現了,隻有堂主和老三在做。”


    蘇陽問:“一般藥品來了放哪裏?”


    塗洪泰說:“不知道,藥品的來路去脈都是絕密。”


    蘇陽問:“常久峰除了水楊路二十二號,還有幾處宅子?”


    塗洪泰說:“我知道的還有兩處,秋水巷七十七號,德厚街十六號。”


    蘇陽說:“今天你的手下在街上劫持買布的商人的事你知道嗎?”


    塗洪泰心裏驚得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他們今天剛升堂議論了要調查客商,還沒來得及行動,客商反而打上門來了,這讓他好無語,說:“知道!知道!你是李厚澤會長的人?”


    蘇陽未置可否的說:“說吧,這件事你打算怎麽個查法?怎麽個了法?”


    塗洪泰更驚得瞪圓了眼睛,他們剛剛升堂議論的事,他們大哥還強調了要保密,這人怎麽就知道了?顯然,他們內部,不是,是核心主事裏有叛徒,這讓他怎麽應對?他一時語塞,總不能把短刀會都出賣了,把要抓住李厚澤的把柄和盤托出,那樣,今天怕是活不成了。


    蘇陽見他不言語,又說:“你們老大常久峰想扳倒李老爺,想查李老爺,抓李老爺的把柄,陷害李老爺是抗日分子。你那,因為今天在李老爺的威逼下,死了一個兄弟,也想查李老爺,抓李老爺的把柄,陷害李老爺是抗日分子。你和常久峰不謀而合,他便授命你辦這件事。是不是?”


    塗洪泰還是不言語。


    蘇陽又說:“我不想摻和你們之間的爭鬥,隻想做我的布匹生意,因為我的買主比較敏感,不願讓你們查。你今天要麽給我寫個東西,讓我攥在手裏,阻止你們調查,要麽我就大開殺戒,把你們短刀會殺的不再威脅我為止。你今天想怎麽個死法,想清楚了,告訴我。現在拿出紙筆來,我說,你寫。”


    塗洪泰拉開抽屜,取出信紙,擰開鋼筆。蘇陽說:“


    自白書


    我叫塗洪泰,是短刀會主事老五,我們堂主常久峰和我都想扳倒李厚澤,今天升堂議事,堂主授權我查李厚澤賣布的客商,搜羅李厚澤的把柄,舉報給皇軍,誣陷李厚澤為抗日分子,治他的罪。我們還做藥品買賣,消炎藥的買賣不好做,怕皇軍發現了,隻有堂主和主事老三在做,買賣的客戶都是秘密的。今後短刀會的秘密我都將報告給這位先生。


    塗洪泰書於四一年八月”


    塗洪泰為難的不想寫。蘇陽站在一側,雙臂抱胸,笑眯眯的看著他。他怎麽就會落到這種境地了?到現在他都有點雲裏霧裏的不敢相信。可不寫眼下就得死,寫了這“自白書”,又無論落到李厚澤手裏,常久峰手裏,日本人手裏,他都勉不了一死。更別說調查買布的客商,以後還要百般的保護買布的客商。他的命門從此也就被人拿捏住了。


    如果今天就這麽死了,短刀會又能怎麽樣?這人手段這麽厲害,又是李厚澤的人,常久峰是肯定弄不過,到時候肯定是不了了之。隻是他的店麵和財產肯定保不住了,這人弄不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一死,他的一切都會被他的兄弟們掠奪走了。他多年的努力就不說了,他的女人和孩子能保住命就不錯了,怕以後隻能淪落街頭。想到這些,他不能死啊!


    他的生存經曆就是拚拚殺殺,把刀架在弱者和失敗者的脖子上,狂妄的大笑,喝他們的血,享用他們的財產和女人。迴頭跪在強者的腳前,以歸順的虔誠的心態,諂媚和討好,再感謝不殺之恩,求得一片生存之地。為維護這片生存之地,他什麽事都做。


    沒辦法,他的領地闖入這樣一個強者,像一頭豹子盯著自己到手的獵物。他渾身瑟瑟發抖,不得已,寫下了“自白書”。


    蘇陽裝好了“自白書”,說:“你的錢我就不動了,但我要五十支駁殼槍,一萬發子彈。下次我來取。”說完不等塗洪泰迴答,轉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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