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陽城縣城,天已經黑了,商量了幾次,李梅還是決定迴裁縫鋪。蘇陽本想先住一晚旅店,第二天再租房住。李梅不願意花錢。以蘇陽的判斷,魏長彪被他俘虜過,不敢給日本人說實情,日本人就不會對裁縫鋪采取措施,魏長彪唯恐瞞不住,裁縫鋪恐怕是他的禁地。蘇陽先去裁縫鋪察看了,與走時沒有異樣,印證了他的判斷。李梅還是定了迴裁縫鋪。迴了裁縫鋪,他們買的一起吃了飯,和以前一樣,李梅住裁縫鋪,蘇陽住這邊小屋。可還沒等蘇陽睡下,聽到開門聲,蘇陽到院子時,李梅抱著被褥進來迴身把門栓好。


    蘇陽不解的問:“怎麽啦?”


    李梅也不說話,幾步跑進小屋去,把被褥扔到炕上,坐在炕沿發呆。


    蘇陽見她不說話,也不好再問,默默的靠炕沿站著。過了一會,李梅忽然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又捂著臉說:“我咋這麽沒用!真氣死我了!”


    蘇陽疑惑的看著她問:“怎麽啦?究竟發生了什麽?”


    “都是你!都是你!”李梅又莫名的在蘇陽肩頭打了兩拳,說:“還不是那天殺了那個特務,人還沒死,苗苗就翻他的身,我不由多看了幾眼,那人的眼睛瞪得和死魚眼一樣。剛才你一走,我就老是想、老是想,一閉眼就更清楚了,嚇死我了。”


    “哈哈哈!”蘇陽一聽大笑起來,原來她怕死人。


    李梅生氣的瞪眼看著他。她就是怕死人,沒辦法,控製不住,這與世界觀無關。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把自己的心理再怎麽鍛造,一些弱點是無法客服的。如果今天沒有蘇陽,她經曆上兩次,以後會免疫的,可有蘇陽,她逃避了這次經曆,下次她也不會免疫了。就如田苗苗擺弄死人,隻是經曆過,當時心裏不產生怕的意識,自然不怕,習以為常了,並不是她有什麽特殊。


    蘇陽又收斂的說:“那你住這邊,我去那邊。”


    “不行!”李梅不假思索,幹脆利落的說。


    “怎麽不行?”蘇陽問,還以為李梅擔心他害怕死人,又說:“我不怕他們。”


    蘇陽拿了被子要走時,見李梅看他的眼神不對,噘著嘴,表情怒的冒泡,眼神優怨的像要下雨,那份打死不願意說的表情。蘇陽意識到她這是一個人在這邊也不敢住,便又放下被子。


    李梅見蘇陽不走了,才轉身上炕,在田苗苗原來睡的位置鋪好被褥,鑽進被窩,衣服一件也不脫,蒙住頭睡了。她肯定從未和男的這樣在一個炕上睡過,這是實在沒辦法了,所以,神情舉止都有點反常。


    蘇陽從小就和親姐姐一個炕上睡,到姨夫家也同樣,和幾個表姐常是在一個炕上,都是挨著睡,更和妹妹就兩人在一個炕上睡習慣了,不覺得。今天和姐睡一個炕卻別別扭扭的,也怨李梅這脾性,妹妹乖的象貓一樣,常是先鑽進被窩,看著他睡下,還要欠著身子給他扯一扯、嚴一嚴被子。他說:睡吧,明早還要早起。她嗯一聲,總是側身麵朝他睡,一和他對視,就笑眯眯的能甜到人靈魂深處。李梅這些反常舉止反倒讓他不自在。他遲疑片刻,也上炕,不脫衣服,鑽進被窩背對著李梅躺下。


    李梅一時半會哪能睡著,過了一會,見沒有動靜,掀開被角,見蘇陽睡了,便把頭露出來,總捂著受不了。可也奇怪,這時候她咋不想那個特務的死魚眼了。她又強迫自己想,再想那天的全部情景,咋就沒剛才那樣害怕的感覺了,那種心慌的砰砰的跳,身子控製不住的顫抖。這種反差的心境和情緒,對比這樣鮮明,僅僅是身旁有個蘇陽。孤獨與恐懼真是一對連襟,沒有血緣卻是親戚。想著想著她便沉沉的睡著了。畢竟走了一天一夜的路了。


    蘇陽並沒有睡著,平時睡覺他都幾乎半醒半睡,外麵細小的動靜都能驚醒他,何況今天他還有事 ,去組建一支抗日武裝,談何容易,吃穿住行都要錢,沒錢喝西北風打仗啊!他哪來的錢,就上次從酒井村樹那裏繳獲的,就他與身邊的人花,在這陽城縣,是個富人。組建一支隊伍花,隻能說是杯水車薪,可眼前就這一點,將來他會想辦法搞錢的。他聽著李梅的唿吸均勻而有節奏,睡實在了,他便起身到院子,把門鎖好,又貓了有一刻鍾,沒什麽異樣。因為有李梅,一離開就提心吊膽的。他身子一躍腳在牆頭一點,落到胡同口,迅速離開,到下十裏村取了兩根金條,兩千大洋,兩張紙幣,又迅速返迴。


    第二天天一亮,李梅醒了,睜開眼,豁的坐了起來,扭頭見蘇陽睡在一旁,還愣了下,又一下想起昨晚的事,捂了捂自己的臉,靜默了片刻,才跪在炕上,麻利的疊好被子,下了炕,準備過那邊去。忽然,她看到桌上放兩張紙幣,拿起來一看,是一張一百美元,一張鬼子的錢,也是一百円。


    “姐,你起來了。”蘇陽問了一句。其實李梅坐起來時就驚醒他了,隻是他沒動,免得兩人尷尬。


    李梅問:“這兩張錢是哪來的?”


    “我撿的。”蘇陽扯謊說,“姐,你認得是什麽錢?”


    李梅說:“在軍區培訓時學過,一張是美元,一張是日元。”


    蘇陽又問:“值錢嗎?”


    “美元當然值錢,現在黑市一美元能換兩三個大洋,這是一百美元,能換兩百多個大洋。日円也值錢,就你殺的大佐一個月才三百五十円左右,一個普通士兵一個月才六円左右。”李梅想了想又說:“不過這種錢咱們隻能到銀行換成法幣花。有些店也收美元,隻是收的價低。日円隻能在日本的商店、飯店用。別的店沒人要。”


    “哦!”蘇陽心一驚,他有兩遝美元,也就是兩萬,能換五萬多個大洋。日元說不定就有用。每人每月花十個大洋,每年一百二十個大洋,他的錢能養五百個人一年綽綽有餘,他心裏有底了。


    李梅見他沒說話:“你想什麽呐。”


    蘇陽笑了笑。他的底是不會給李梅露的,李梅一旦知道,說不定哪天就都給根據地或其他黨組織了,大家都缺錢,很缺,他這點錢富不了大家,但卻能幫他拉起一支抗日隊伍。他說:“姐,這兩張錢就給你了。”


    李梅不加考慮的說:“我不要。”


    “為什麽?”


    “你撿的就是你的,我憑什麽要。”


    “你是我姐,我的就是你的。”


    “少來。以後我們是革命同誌,再不要姐姐弟弟哥哥妹妹了。”李梅又認真的說:“如果你把它捐給抗日工作,我可以收下,花在該花的地方。”


    “捐!捐!”蘇陽無奈地說。


    李梅才把錢收了。吃過飯,李梅在裁縫鋪,蘇陽去聯絡,到西關大街縣郵政局一個郵箱後的磚縫,蘇陽根據情報要求,周圍無人注意時,伸手進去摸了摸,什麽也沒有。他返迴時,見一根電線杆子上貼著一則房屋出售廣告,房子在永安路73號,價格麵議,有意向者,請到西關大街56號陽城縣照相館。蘇陽立刻想到住在裁縫鋪的尷尬,而且,他不出來不覺得,他一出來就覺得留李梅一個人有危險。畢竟出過事,特務知道。於是,他順著西關大街繼續往前走了幾百米,找到照相館。蘇陽一進門,櫃台前的年輕夥計忙問:“先生,你要照相?”


    蘇陽說:“不,我看到你們出售房子的廣告了,所以來問問。”


    “二叔。”年輕夥計朝裏間喊了一聲,說:“有來買房子的。”


    “你好你好!”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從裏間出來,上身一件對襟秋衣,下身一件裙褲,點著頭,與蘇陽握手,說:“鄙人姓崔,名子浩。請問先生想買房子。”


    “對。”蘇陽被他的禮貌搞得有點不自在,問:“可以先看看房子嗎?”


    “可以可以!”崔子浩一伸手,說:“請!”


    蘇陽便跟著他走了一節西關大街,拐進一個胡同,徑直到永安路,往西走,二十幾分鍾便到了。永安路很窄,兩邊大部分都是宅子,零星幾家店鋪,73號在路北,是一套很精致的院落,兩米的磚圍牆,厚實的院門樓,大門板也厚實嚴密,正麵是三間大瓦房,中間是客廳,兩側是臥室,院西邊是一間廚房,一間柴房,東邊是一間客房,南邊門樓邊是衝水廁所,這一片的房子都是用的街上的公共廁所,在院裏設廁所,就要用衝水的,旱廁臭的沒法住。家裏原來的床,沙發,桌椅都有,八成新。特別是西臥室牆角的衣櫃移開,有一塊厚實的木板蓋,拉開木板蓋,出現向下的樓梯。


    “這是一個逃生通道,通柴房,柴房有門通往後街。”崔子浩說。


    “柴房就在院裏,可直接逃生,再做這麽個通道不多餘?”蘇陽問。


    “當然不多餘。”崔子浩又領蘇陽到地下通道。通道長有二十來米,用青磚起的拱,高有一米八,能直起腰走,寬有一米二,用青磚鋪地,做的都很規矩整潔,崔子浩停在通道中間,問:“你發現這裏有什麽秘密嗎?”


    蘇陽意識到通道兩側的牆有貓膩,可看了一遍沒發現什麽,搖了搖頭。


    崔子浩在東側牆壁上有一米五高磚縫裏釘著的象掛東西砸進牆裏的大釘帽上按了一下,就聽“啪嗒!”一聲,彈開一扇門,門上鑲著磚,和牆上的磚嚴絲合縫。這真是用心了。兩人低頭進了門,裏麵像西北的窯洞一樣,青磚拱頂,四麵是青磚勾縫的清水牆麵,位置應該在廚房門口的院裏,有十多平米。東牆是一溜低櫃,南牆有一個洗手盆,有自來水,也是青磚鋪地,擺著一個茶桌,兩把椅子,桌上還鋪著桌布,放著茶具。看來原來的主人也是個講究人。房子看完了,


    蘇陽問:“這房子是你的?”


    崔子浩說:“不是,是我姐的。”


    “有地契房契嗎?”


    “有,當然有。”


    “那怎麽過戶?”


    “政府都跑了,誰給過戶,日本人還沒管這塊。我們就私下裏寫個東西證明。”


    蘇陽也沒反對,這房子他們也就住幾天,以後住不住,怎麽住,再說。原來他想租房,後來又想以後縣城會常來,沒房子,臨時租不方便,也不隱秘。所以,他又起意買房。這個房子他一下就看上了,有逃生通道,還可藏東西。


    “這房賣多少錢?”


    “看你付什麽,要是大黃魚三條,要是大洋一千。不收法幣。”


    蘇陽聽得一驚,農村房子幾十個大洋就能買到,城裏一般也就幾百大洋,他要一千個大洋,不過這房子……


    崔子浩見蘇陽沉默,立刻解釋說:“這一片的房子,院小一點,房子少點,三百大洋就能買到。院大一點,房子多一點,五百大洋就能買到。象我姐家的房子好,用料足,做工精的,要八百大洋才能買,這又帶逃生通道,所以賣一千大洋。這要放在日本人來以前,少說賣一千二百大洋。”


    “這逃生通道知道的人有多少?”


    “這種用處怎能告訴別人。”


    “我買了,你不就知道。你和我應該是外人。再說你還不知帶多少人看過這房子。”


    “以前是有兩個人來看過,不過沒看逃生通道,就看了看外麵,他們就問價,一聽我要價都扭頭就走了。你是第三個來看的。至於我保證會給你保密的。”


    “你保證沒用。”蘇陽又說,“除非你告訴我,你姐你姐夫是幹什麽的?”


    “這個不能說。”


    蘇陽立刻明白房子的原主人是國民黨的人,如果是特務的人,這房子還真不能買,一旦發生衝突,特務肯定會查他,他說:“說吧,是政府的?國軍的?軍統的?”


    崔子浩沉默了一下反問:“看先生不像給日本人做事的,先生這麽問,是共黨?”


    蘇陽笑了說:“共黨窮,你也應該知道,會花這麽多錢買你的房子?”


    崔子浩也笑了,說:“我姐夫是國軍的,去重慶了,現在看是迴不來了,所以委托我把房子賣了。你放心,買了這房子不會有麻煩。”


    蘇陽沒再說什麽,跟著崔子浩返迴照相館,把手續辦了,錢給了,拿了鑰匙,叫了兩輛黃包車,返迴裁縫店。


    李梅立刻問:“有消息嗎?”


    “沒有!”蘇陽搖了搖頭,說:“姐,我買了套房子,咱們搬過去住吧。”


    “什麽?”李梅不解的說,“咱們拿到情報,知道縣大隊駐地就走,以後的工作重點在鄉村,你怎麽還在縣城買房?”


    “可是,姐,你想一想,我們在鄉村工作就不來縣城了?沒個落腳點肯定不行。”蘇陽又說:“這裏的房子畢竟暴露過,今天我在外麵,你一個人在這裏,我心裏就直打鼓,不安心。再說,狡兔三窟是有道理的。我已叫了黃包車在外麵,我們立刻搬過去住。”


    李梅想一想也是,在鄉村工作也得兼顧城市,不能把城市工作就丟了,既然要來縣城就得有落腳點,裁縫鋪和縣委以前用過的地方都不安全,這是常識,蘇陽沒錯,她也應該想到。她再沒反對。


    來到新房子,李梅直皺眉,說:“看來你還真有錢,這房子恐怕上千了吧?”


    蘇陽收拾著東西,說:“姐的眼光真準,整一千大洋。”


    “我們是來幹革命工作的,不是來享受的!”李梅氣鼓鼓的數落說,“下一步,我們要壯大縣大隊,要恢複縣委組織,吃住行裝備都要錢,有錢要花在刀刃上,別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蘇陽忙應承道:“是,姐說的對!”


    錢要在李梅手裏,這房子絕對買不成,但蘇陽也不是陽奉陰違,對李梅的話,每一句他都是在聽,在認真對待,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而是信任和親情,他認定了李梅不會害他,認定了這個姐姐,所以傾注了他深厚的信任和親情,在走革命道路問題上,李梅對他的影響巨大。可他畢竟是要走南闖北,果敢決斷,把握時機,堅決出擊,不可能事事聽李梅的。


    轉眼四天過去了,第五天,蘇陽經不住李梅催促,去了聯絡點三次,還是沒有消息,迴來時,天都黑了。


    “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我再去看看。”李梅急的團團轉,說著轉身就往外走。


    蘇陽不可能找錯地方,知道她急,也沒爭辯,攔她沒攔住,便跟著她出門,沒走幾步,李梅不耐煩的說:“你別去。”


    蘇陽說:“那怎麽行,我是你的警衛員,你出門我哪能不跟著。”


    李梅知道警衛員隻是曹書記的權宜安排,她一開始就沒把蘇陽當警衛員,劉司令員的話更是要她聽蘇陽的。現在她更覺得哪裏出了問題,不想讓蘇陽在場,親自去驗證一下情報現場,說:“誰讓你當警衛員了,你當我是泥捏的嗎,迴去。”


    蘇陽站著不動。


    李梅幾乎喊著說:“讓你迴去,沒聽見?”


    蘇陽無奈的迴了院子,關了大門,靠著門站著。他也著急,按說他們到了縣城,情報就應該到的,可等了五天了,那個環節出了問題,無從知道,他們也不能一個鎮一個村的去找去問。這真讓人抓耳撓腮,心急上火。說實話,李梅和他都是雛鳥,沒經曆過,沉不住氣,不知如何處置,便往取情報上使勁。這本來是很隱秘的事,由於李梅任性拱火,一天多次去取情報,是很容易出事的。


    “不行!”蘇陽又頭皮一緊,頭發直豎,像刺蝟遇到危機毛刺直豎的樣子,心裏默念一聲,立刻出了院子,鎖好門,又向郵局走去。


    永安路和往西關大街拐的胡同沒有路燈,路上黑乎乎的,偶爾一家鋪子的燈光像傘一樣把夜幕費力的往起撐著。路程不遠,蘇陽常是走二十分鍾左右,李梅走了也就五六分鍾,他快步走著,拐上西關大街再往前也就幾百米。他還想著,走不到郵局門口,李梅應該就返迴來。


    在不到一百米的距離時,李梅沒返迴來,卻見郵局門口幾個人影簇擁著上了三輛黃包車,往西去了。蘇陽直覺不好,快步跑了過去,沒見到李梅,昏黃的燈影下,空無一人,他沒猶豫,向黃包車追去。


    離開新住處,李梅腳步匆匆的沿永安路往東走,拐進胡同,又拐上西關大街,路上黑乎乎的,偶爾有行人經過,這些她都根本沒在意。她心裏想著情報這麽多天不到,肯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或許和蔣書記犧牲一樣,又有同誌犧牲了。


    蔣書記犧牲是她沒按程序去根據地匯報的,別的同誌犧牲就未必有人及時匯報,一時半會情報斷鏈。上級領導以為情報到了,她們沒到肯定是出事了,再不與她們聯係,她們卻蒙在縣城怎麽辦?難道再返迴根據地,劉司令員還不一槍把她給崩了。


    她懷疑蘇陽找錯地方隻是一個由頭,她想親自過來平息心頭的疑慮。也是她的性格就這樣,比較自信,甚至是任性,喜歡親力親為。就如租房子,蔣書記明確不讓租,她覺得該租就租了,再如今天取情報,蘇陽完全可以做到,她偏要親自來一趟。


    然而不巧的是有心人看到她了,就是打入陽城縣委的軍統特務霍誌奇,這個聯絡點霍誌奇並不知道,可霍誌奇卻認識李梅。霍誌奇與軍統其他三位同誌到郵局發電報,完事返迴時,出門就與摸了郵箱返迴的李梅迎麵相遇。


    “嗬!這不是李委員麽?這麽巧!”霍誌奇直麵李梅笑嘻嘻的說。他還不知道李梅已是新到任的縣委書記。


    李梅也認出了霍誌奇,但韓部長有交代,迴來先不要和陽城縣地下黨的同誌接觸,所以她想繞過去,說:“對不起,我不是什麽委員,你認錯人了。”


    霍誌奇卻又堵住她說:“別著急走啊,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按說,做地下工作的,她的態度說明她不便和霍誌奇接頭,霍誌奇應該迴避,可霍誌奇卻有意堵她。李梅意識到霍誌奇不正常,手伸進包裏要掏槍。


    霍誌奇卻搶先一步抓住她的手,一用力將她的手臂扭轉到背後,另一個特務一把搶走她的包,掏出了手槍,正是蘇陽剛給她的格爾特手槍。


    “嗬嗬!還是格爾特,這娘們還真有手段。”


    三人控製了李梅,便叫了黃包車,拉扯著李梅坐黃包車走了。他們見李梅是獨自一人,又是個女的,毫不費力就得手了,還分外洋洋得意。然而,為此死神盯上了他們,導致軍統駐陽城情報組覆滅。


    蘇陽本可以在半道截殺他們,因黃包車座位成一個小獨立空間,他擔心不能隱秘殺人,造成特務傷害李梅就得不償失了。所以,他一直尾隨黃包車,拐到大車店後街一處院落門前停下。兩個特務挾持著李梅,一個特務上前敲門,片刻大門開了。先是挾持李梅的特務進了院子,敲門的特務隨後進了院子,一隻腳還能看到,蘇陽也已經竄到門前。


    “嗬!還有收獲。”


    “一個女共黨,咱們組長的最愛。”


    三個特務進了院子,又往前走出去四五步,開門的特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抓住門推著在關門。蘇陽閃身進了門。開門的特務眼睛一瞪,顯然蘇陽這樣進來使他很吃驚,可他還沒及反應,脖子已被蘇陽割了,隻聽到器官發出 “謔!謔!謔!謔!”的聲音,手本推門,這時垂下去,似乎要掏槍,卻無力的要倒下去。蘇陽抓住他的胸衣,支撐住他,緩緩後退,把門關上,又持著他進了門房,把他放到椅子上坐好。等幾個特務進了北邊亮著燈的正房,蘇陽才離開門房,幾步躍到門口,貼著門邊而立。


    “報告組長,電報已發出。”


    “辛苦了。這女的什麽人?帶這裏來幹什麽,還懂不懂規矩!”


    “組長,她是女共黨。”


    “你確定。”


    “確定。她叫李梅,中共陽城縣委委員。”


    “哦,不錯。押到暗室去。”


    “是。”


    蘇陽已聽出所謂的組長就是大車店的那個老板,他摳開糊窗戶的紙,看到特務走到博古架前,扭動了一個花瓶,靠牆角的衣櫃“啃啃啃!”的緩緩旋開,露出一個樓梯口。兩個特務挾持著李梅下去了。


    “你迴去,不要輕易和我們的人一起活動。下一步共黨肯定會派新的縣委書記來,或者已經來了,隻是暗中調查,小心把你做了。”


    “組長放心,共黨那一套我爛熟於心,保證做的比共黨還共黨。”


    這無疑是霍誌奇,蘇陽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已經知道他是誰了。他表完忠心便開門往外走,剛出門,蘇陽已經劃了他的脖子,他還做出掏槍的動作,蘇陽卻不在乎的抓住他的胸衣,將他緩緩的無聲息的放倒。


    不一會,進暗室的兩個特務也先後出來,問:“組長,現在審嗎?”


    “綁好了?”


    “好了,沒問題。”


    “先關上,明天再說。你們迴去。”


    “是。”


    暗室的衣櫃又“啃啃啃!”的旋迴原位。兩個特務先後走了出來。蘇陽先後割了他們的脖子,已經知道就這幾個人,無所謂了,不等他們倒下,就一個閃身進了屋子。大車店老板在辦公桌後邊坐著,寫東西,感覺到異樣,右手立刻去拉抽屜。蘇陽知道他要幹什麽,身子晃了晃,一柄小刀已經鑽進他的肩窩。他還沒感覺,抽屜還沒完全拉開,右臂卻使不上勁了,他又猛一用力,才吃痛的“呃!”了一聲,左手捂住右肩,站了起來。蘇陽也走近他,兩人相距一米對峙著。


    “是你這鄉巴佬!”大車店老板認出蘇陽就是住過店的那小子,本能的輕蔑蘇陽,可又看了一眼肩窩,顯然是飛刀,把他肩頭的筋切斷了。他心裏閃過一絲慌亂,這小子不但會扔飛刀,而且這麽準,這麽狠。剛出去的弟兄應該都折了,那都是至少培訓半年以上,經過嚴格考核的軍統特務。幾個人,就這樣悄無聲的被殺了,該是多厲害的殺手。可眼前這小子怎麽看也看不出有多少能耐來,似乎他伸手一把就能捏死,而且他也是這麽謀劃著,說:“我和你隻謀麵一次,無冤無仇,你想做什麽?”


    蘇陽淡然一笑,說:“我們是無冤無仇,可你們動了不該動的人,做了不該做的事,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你也是共黨?”


    “不是。”


    “那你就別插手我們之間的事。”


    “可你們抓了我姐。”


    “那你想怎麽著?”


    “你說呢?”


    “去死吧!”大車店老板說著,左手快速一把探出,向蘇陽的胸口抓去。他想著抓住蘇陽,往迴一扯,抬腿用膝蓋猛撞蘇陽的頭,蘇陽不死也暈,他一招製敵,蘇陽就由他拿捏了。


    蘇陽則側身躲過,哪能隨了他的心意,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往後一扯一扭,直接卸了他的左臂。


    “啊!”大車店老板痛的一聲慘叫。這下大條了,兩隻手被廢,就他這速度和力道,沒抓住不說,胳膊都能被卸了。看來他就是沒受傷,也不是蘇陽的對手,這下更……


    蘇陽那還給他機會,扯著他的胳膊,把他扯出辦公桌。他不停慘叫。蘇陽順手把臉盆架上掛著的洗臉毛巾塞進他嘴裏,扯著他開了暗室,直接進去。


    李梅被綁在一把椅子上。


    這次事故比起上次沒有那麽嚴重惡劣,但對李梅的打擊卻更嚴重。上次是麵對強敵,而這次隻是一個小小的軍統特務。她的心情本來就很糟糕,又這樣被擄掠,隻覺得自己太軟弱太無能,真是一無用處。


    就她這樣的,還怎樣打碎舊世界建立新中國,還怎樣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解救千千萬萬同胞,還怎樣完成省軍區首長交代的任務,拉起一支浩浩蕩蕩的抗日隊伍,組建起縣委,發動群眾,組織群眾,支援前線,生產自救!一個小小的特務就能這樣一下打碎她的理想,貌似強大的自己,實則是泥捏的玻璃做的,一踩就坍塌一碰即碎。


    她深陷自責不能自拔,使她的心在撕裂,身子哆嗦不止。她就這樣把自己完全否定了,原來那個充滿自信心,把去敵後看做旅遊,完不成任務就提頭來見的李梅完全的塌陷了,成這樣一個卑微的囚徒。


    房間的動靜她聽到了,可那是本能,直覺,意識卻沒有接納。當看到蘇陽牽著那個組長下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卻沒有反應。因為消滅這幾個特務,並不會觸動她,觸動她的是她沒讓蘇陽來,蘇陽怎麽來了?她的眼睛在濕潤,眼淚開始一串串的往下流。


    蘇陽把大車店老板捆了,解開李梅,說:“姐,我們趕快離開這裏。”


    李梅滿臉淚水的點了點頭。她的心她的整個靈魂還是麻木的,但她的情感還在,聽到這聲熟悉的一聲“姐!”,她內心還是感到溫暖和親切,特別是現在,她甚至非常激動,真想撲進蘇陽懷裏大哭一場。可她不能,因為蘇陽是弟弟,應該在她的羽翼下,而不是撐在她頭頂的傘。


    蘇陽拿起桌上李梅的包,又檢查了槍,拉著李梅出了暗室,迴身把暗室關了。到院子時,他低頭指著一具特務屍體說:“姐,這個人就是打入縣委的特務。我把他殺了,你看認識嗎”


    李梅蹲下身看了看,說:“認識,他叫霍誌奇,就是他剛才認出了我。”


    迴到新住處,進了東臥室,李梅坐下發呆。


    蘇陽說:“姐,你就在屋裏,別出門,我出去一下,時間可能要長一點。”


    李梅機械的問:“幹什麽去?”


    蘇陽說:“這件事不能就這樣完事,我還要去善後。”


    李梅以為他還要去殺人,要了解更多情況,也沒阻攔,囑咐說:“小心點,別大意。”


    “聽姐的。”蘇陽轉身出去了。


    蘇陽返迴大車店後街,離開時他在那套房子大門留了記號,沒有任何變化,他進了院子,把門插好,把特務的東西都收了,放到易拿的地方,然後進了屋子,把老板辦公桌裏的能拿的東西都收了,把屋門插好,燈關了,開了暗室下去。


    這間暗室,有二十幾個平米,裏邊牆角有一個大鐵櫃子,是個保險櫃,旁邊是一溜三個低櫃,低櫃一側是一張長沙發,中間一張八仙桌,四邊四把椅子,桌上一個暖瓶,一套茶具,牆上掛著幾盤麻繩,幾把鷹爪鉤,還有鎬、鍬、斧……


    大車店老板的腳腕和膝關節都捆著,直挺挺的躺著,頭上一顆一顆燈光下晶潤的汗珠。蘇陽把他嘴裏的毛巾揪出來,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著他。他活動幾下下顎,閉眼緘默不語。剛才蘇陽和李梅走了,他還以為就這樣走了,又喜又憂,喜的是保住一條命,憂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脫,會不會有人來救他。哪知這個鄉巴佬又返迴來了。這讓他感到絕望。


    蘇陽說:“我就不明白,別說現在是國共聯合抗日,就是不聯合,日本人也是我們的共同敵人,你怎麽能和日本人合作。那不就是漢奸啊?”


    大車店老板憋不住說:“你一個小崽子懂什麽,共黨殺了我的父母,分了我家的地和家產,我與共黨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我見一個殺一個。我給日本人情報,借日本人的手除掉我的仇敵,我做的沒錯,和漢奸是兩碼事。”


    “怪不得你叫我鄉巴佬,原來你家是土豪,被共黨給分了,所以你見了窮人就不舒服,做了漢奸還有理。”蘇陽說著把他的衣服全扒了,說:“那就隨意殺,還講什麽禮數。”


    “啊!啊!”大車店老板被蘇陽折騰的連連慘叫,說:“你要殺就殺,扒老子的衣服幹什麽。”


    蘇陽不言語,出去到院子拿了一把竹掃把,又到暗室,把竹掃把拆散了,取了十根竹子,用刀修成十厘米帶尖的竹釺,蹲下身,手一揮,就把一根竹釺橫著插入大車店老板的膝蓋裏。


    膝蓋是人體最緊要的關節,就這樣生硬的插入一根小手指粗的竹釺,那種痛簡直是不可忍受的。大車店老板“啊!啊!啊!”殺豬般的嚎叫,稍有緩和,蘇陽就把竹釺搬動幾下,大車店老板又“啊!啊!啊!”一陣殺豬般的嚎叫。蘇陽本就是個殺手,對人比較冰涼冷酷,又對這個大車店老板印象惡劣,這次李梅又被抓了,讓蘇陽直接把他恨到底了,怎麽折騰他都不解恨。


    蘇陽對他的嚎叫免疫了,聽不見似的,又拿起一根竹釺,比劃著要成十字型的往他膝蓋裏插。


    “等等!等等!”大車店老板終於受不了,有氣無力的說:“兄弟,給我個痛快!”


    蘇陽搖頭舉了舉手裏的九根竹釺,說:“咱們慢慢玩,我感覺挺痛快的。”接著又要往下插。


    “等等!等等!”大車店老板又忙製止,說:“兄弟,我們做個交易行不行?”


    “什麽交易?”蘇陽停下手問。


    “看見牆角那個大鐵櫃子了嗎。”


    蘇陽故意不屑地說:“那麽大的鐵疙瘩,我又弄不動它,看它幹什麽。”


    “我有鑰匙和密碼,你打開它,裏麵東西你隨便拿。”


    “是嗎?”蘇陽折騰他的確有恨,而且很深的恨,但真正的目的就在這,卻還裝著好奇說:“鑰匙和密碼在哪?”


    “你把我腿上的竹釺拔了,左胳膊按上,右肩的刀片取出來,我就告訴你。”


    “既然咱合作做交易,好說!你要反悔我再給你插上,反正我閑的沒事,咱們慢慢玩。”蘇陽說著,按他要求做了。


    大車店老板又被折騰的嚎叫了一會。他也下決心和蘇陽做交易,他能不能活下去,他不知道,看這小子就是要往死折磨他,就是死他也不想這麽難受了。再者他死了軍統不會為他費大力氣複仇,但如果這批軍費丟了,肯定會有人生氣的,會花大力氣不死不休的追索。這樣,軍費能不能追迴他不知道,這小子必死無疑,他相信軍統沒有做不到做不成的事。保險櫃的鑰匙和密碼的紙條就塞在保險櫃旁邊不起眼的磚縫裏,一點也看不出來,不知道的人肯定找不到。


    蘇陽拿了保險櫃的鑰匙和密碼,又重新把大車店老板捆了起來,嘴給塞了,眼睛給蒙了。保險櫃裏有五十根大黃魚,十萬法幣,兩萬大洋,還有一部電台。旁邊的低櫃是偽裝的槍櫃,有二十支嶄新的中正步槍,一箱子彈,兩箱手榴彈。原來這裏是軍統的一個軍費中轉站,這些東西都是要運往省站的,還沒來得及運走,招惹了蘇陽,被蘇陽給打劫了。


    東西太多,蘇陽有些犯愁,又到院裏找能運東西的車,竟然在門房後麵用帆布蓋著兩輛黃包車。蘇陽把東西都裝上一輛黃包車,用帆布蒙住,偽裝成坐著人,把車蓋打開,一切都準備好,又把特務的屍體都運到暗室裏,把暗室關好,把屋門鎖好,出了院子又把大門鎖好,才揚長而去。


    軍統陽城情報組共七人,兩人外出執行任務,直到第三天才迴來,在住處待到晚上,才過來給組長匯報。他們到大車店後街,見門鎖著,覺得不對勁,一人守著,另一人繞到大車店,店裏夥計說老板有四天沒到店裏來了。兩人遂翻牆進入院內,房間的門都鎖著,窗戶都插得很緊打不開。兩人想砸鎖,又猶疑不定,在門口徘徊了一個小時。一人累了蹲下身,手指下意識在地上黑乎乎一灘已經幹結的痕跡上摸了一下,放在鼻下聞了聞,驚得一下站起來,說:“血跡!”兩人再未猶疑,砸了鎖持槍闖進屋子,開始搜索,自然找到了組長。


    組長叫熊守成,已經奄奄一息。兩人給熊守成喂飯喂藥包紮傷口,熊守成終於緩過氣來,他命令兩人給站裏匯報。


    怎麽匯報,熊守成沉默了,如果他說是共黨陽城縣委委員李梅做的,上層肯定會給共黨壓力,索要軍費,懲辦兇手。共黨自然會調查反擊,勢必把他們給日本人情報,造成共黨陽城縣委滅頂之災,綁架共黨陽城縣委委員李梅,引來李梅弟弟的報複都抖落出來。


    到時候李梅弟弟是社會人,共黨自然會推得一幹二淨,軍費要不迴來反而共黨會認定他是與日本人勾結的漢奸,要求國軍懲治漢奸。而他丟失軍費,造成人員傷亡,必將受到軍統製裁。


    他當時以為自己活不成,哪想到蘇陽沒殺他,想不明白蘇陽這麽蠢,留個活口,可現在活口也是個死口,他沉默了有兩個小時,才說是江洋大盜殺人越貨。


    又三天後,總部一位副處長帶兩位助手,又調省站十一人,根據熊守成描述,在陽城縣縣城調查了一個月,沒查出結果,但這殺人手法和傳說的刺殺酒井村樹的手法一致。江洋大盜的說法是能解釋通的。好在他們比日本人幸運,起碼熊守成見過,得到了畫像,軍統遲早會查出來的。


    熊守成養傷三個月後,被以瀆職罪,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李梅迴來一直在炕上呆坐著,直到深夜,才聽到蘇陽迴來的聲音,她沒有問,也沒去看,連燈也沒開,就像吊著的心落下了,神情呆滯的倒下,蓋了被子,睡了。蘇陽又忙了一會,才迴到客廳,也沒敲門,貼著門聽了聽,有李梅的動靜,便自行睡了。


    第二天蘇陽一早出去買迴早飯吃了,說:“姐,你在家別出門,我去拿情報。”


    李梅沒吭聲,默默點了點頭。


    蘇陽知道她還是難過,緩不過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到西關大街郵局郵箱後摸了,竟然有了一個折疊的小紙片。他也沒看,裝進衣兜,轉身離開,心裏想著今天就該離開,電台,錢,都得帶走,武器也要拿些。怎麽拿,的有一個大箱子,對,他拉著黃包車,讓李梅裝扮成城裏大小姐到城外看姥姥,當然要帶行李。沒有特別的事,出城也不會嚴查。於是,他又去買了一個荊條編的大旅行箱。迴到新住處時李梅還和走時一樣呆坐著。


    “姐,有消息了。”蘇陽說著把紙片遞給李梅。


    “洋河鎮柳寨子莊。”李梅豁的站起來,接過紙條讀了一遍,問:“知道路嗎?”


    蘇陽說:“洋河鎮知道,柳寨子不知道,我們到路上問。”


    “好,現在就走。”李梅轉身迴屋拿了自己的包,幾件衣服包了個包裹,出來就往外走,見蘇陽不動,又停下問:“咋迴事?”


    蘇陽說:“姐,我想:我們在路上不一定會遇到鬼子,偽軍,特務,保安團的人,會盤問我們,我們該如何應對。我搞了一輛黃包車,我裝成拉車的,你裝成城裏的大小姐出城到鄉下看望姥姥。這樣會免去很多麻煩,也安全一些。”


    李梅愣住了,還總是腦子一熱一熱的做事,這是在敵後,偽裝自己,迷惑麻痹敵人,每次行動都要預想行動的每一個細節,並想好想清楚後手是什麽……他又自責自省著說:“好吧,聽你的。”


    蘇陽站起來說:“那姐,你去好好梳洗打扮一下,我去準備行李。”


    李梅梳洗打扮了一番,出來時蘇陽已經在客廳等她,地上一個大箱子,她把手裏的包袱給蘇陽,說:“這麽大個箱子,都裝了什麽?把我這幾件衣服也裝進去。”


    蘇陽打開箱子,說:“一部電台,兩千大洋,兩把盒子,四顆手榴彈。”其實蘇陽背囊裏還有十根大黃魚,兩萬法幣,一千大洋,但他沒有說。


    李梅眼睛一下亮了,蹲下身,問:“哪來的電台?”


    蘇陽一笑說:“姐,這你還要問,當然是從敵人那裏繳獲的。”


    李梅憂慮的說:“這些一旦被查不都露餡了?”


    “當然不能被查,我們隻能蒙混過關,實在過不去隻有和他們正麵幹。”蘇陽說著拿起一顆手榴彈說:“姐,這玩意怎麽用?”


    李梅接過手榴彈,擰開後蓋,取出拉環套在手指上,給蘇陽演示一遍投彈。蘇陽立刻明白了,重複了一遍,又放迴箱子。


    由於拉著黃包車,蘇陽選擇出南關大街,往東走官道,這裏有到洋河鎮的馬車大道。果然,早晨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出城的鹿寨口有一個皇協軍一旁站著,但並不一一檢查,蘇陽拉著黃包車,李梅坐著,行李箱就橫在李梅腳下,兩人沒停,順利出了城。蘇陽一路順著大道跑一會走一會,遇到上坡,李梅下車手扶著車轅幫忙,有一下沒一下的拉著。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無能,沒一點用處?”李梅也不看蘇陽,低頭問。


    “還在為昨晚的事跟自己過不去?”蘇陽卻看著她默然一笑,說,“在根據地韓部長曾給我說,你有文化,政治覺悟高,要我多向你學習,積極進步,早日加入黨的隊伍。當時聽了覺得理所當然。


    “昨晚的事讓我又想起韓部長的話,論講文化講政治,我十個加起來不如你,論殺人十個你加起來也不如我。就說霍誌奇,在我眼裏,你比他強十倍,你的強處在政治文化方麵。同時我也比他強十倍,我的強處就是殺他十次他一次還手能力都沒有。可是反過來你和他比殺人能力,肯定比不過,我和他比政治文化也比不過,這樣比我們兩人就都輸了。為什麽會這樣,因為我們用我們的短處和別人的長處比較,而忽略了我們的長處。也就是說人各有長處,我們要清醒的知道自己哪裏長哪裏短,時刻記住要揚長避短。


    “就說遇到霍誌奇,你把我推出去,我們就贏了,可你偏要自己麵對,結果我們輸了。昨晚本來應該是我做的事,你去做,會出問題毫不奇怪。姐,這件事你一定要想明白,以後這樣的事會很多,不該你做的事不要強著自己去做,你一定要做也必須叫我一起去做,或采取其它措施後再做。別事情一不順利就著急上火,不管不顧,把自己不當迴事,還以為自己什麽都能。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李梅禁不住看著他,要在以前,蘇陽這樣說,她幾句就懟迴去了,這不是在教訓她嗎?今天聽著卻格外舒服,心裏還樂的不行,忽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蘇陽被她笑的尷尬的問:“我說錯了?”


    李梅的心裏就像烏雲翻滾的天,正壓的她透不過氣來,蘇陽的話就像一隻無形的手,撫了撫,烏雲變薄變淡,天漸漸明亮了起來。她還忍不住還想笑的問:“你今年多大了?”


    蘇陽莫名其妙的說:“十八。給你說過。”


    “唉!”李梅歎息了一聲。她一直把蘇陽當弟弟看,現在才感覺到,蘇陽對事物的認識和理解深度遠在她之上。文化是什麽?文化是別人對事物的認識和理解,獲取文化固然重要,它是一個人認識和理解事物的基礎,但文化並不能解釋一切,更不能完全解釋眼前遇到的事物,因為事物的複雜性深刻性不是現有的文化所能完全認識和解釋的,眼前的事物更含有全新的意義,能深刻的認識和理解眼前的事物,才是一個人真正的能力。她不無嘲諷的說:“我二十三,比你大了五歲,怎麽感覺你比我還大還老成呢。”


    蘇陽倒有些羞澀的說:“姐,你說什麽呢?你永遠是姐。”


    李梅的心情就這樣突然好轉,昨晚的事就好像已是久遠發生的一樣,她再不是一味地自責和否定自己,他要好好理一理自己的“長短”,去努力發揮長處,克服短處,他的理想還在,她追求革命追求真理的路還是寬廣的,共產主義的燈塔就在她人生的前途上,還是那樣光輝燦爛。她慶幸認識了蘇陽,認了這個弟弟,在她幾次差點跌倒的時候,把她扶了起來。兩人一路愉快的拉著話,不知不覺走出三十多裏,到一個三岔路口,要往洋河鎮拐的時候,迎麵過來一輛驢車,拉一車秸稈,趕車的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大爺,蘇陽問:“大爺,柳寨子莊還有多遠?”


    趕車的大爺停下來認真的打量著他們,反問:“你們去柳寨子?”


    “對。”蘇陽見他這樣問,是知道去柳寨子莊的路的,又問:“大爺,您知道去柳寨子莊的路怎麽走?”


    “知道。”趕車的大爺說,“你們去柳寨子最好走山裏小路,我這板車能過,你這車也能過。千萬不要走洋河鎮過,也不要繞張店子過。”


    蘇陽問:“為什麽?”


    趕車的大爺反問:“你不知道柳寨子住著什麽人?”


    蘇陽見他這樣問,也不隱瞞說:“八路軍陽城縣大隊。”


    趕車的大爺笑了,說:“你知道就好。不就為防八路,兩頭的鎮子都修了炮樓,盤查的可嚴了,那些驢日的雁過拔毛,不好過。”


    蘇陽又問:“山裏小路在哪?”


    趕車的大爺說:“再往前走二裏地,別過洋河,順右手往山坡走。”


    蘇陽和李梅同時說:“謝謝大爺!”


    縣城到這裏逐步起高,向南部山區走,趕車的大爺說的山路,其實就是一個橫臥著的三十多裏的山丘,洋河鎮在東邊,張店子鎮在西邊,兩個鎮子相距近三十裏地,柳寨子莊就是兩個鎮子之間的一個村莊,地勢比較高,與南部大山相連,一條鄉道蜿蜒起伏,把兩個鎮子串了起來。


    蘇陽又往前走了兩裏路,果然不過洋河,順洋河西岸再走一裏多,上坡向山丘頂部走去,本是一條蜿蜒的單人行走的羊場小道,為躲避盤查,一些輕裝的車輛也走這裏,小路兩側的荒草壓出了車轍。


    坡不算陡,但畢竟是坡,曲緩而長,走車還是比較吃力,不到十裏地走了近一個小時,才終於到頂。頂部道路在山凹處繞了一個大彎,由上坡轉為下坡。蘇陽停住黃包車,讓李梅坐上車,向著山下跑去。


    又拐過一個大彎,驀然一隊皇協軍相距不到百米,向山頂走來,總共二十七個人,一個殘缺的排。蘇陽停頓了一會,已無法迴避,隻有硬闖。李梅掏出槍打開槍機,又將槍和手塞進包裏。


    蘇陽看了一眼李梅,說:“姐,把手拿出來。你別動,我來應付。”


    李梅聽話的又拿出手,坐著,兩手壓著包。她知道蘇陽有本事,可眼前的情況蘇陽能不能應付,她不知道,無法準確判斷。可這該蘇陽應付,她不能強出頭,她現在已很理智。


    蘇陽拉著車大步走著,五十米,三十米,十米,走到近前,蘇陽笑著說:“老總,讓讓道!”


    前邊的皇協軍已讓開道,中間一個二十七八歲,和蘇陽差不多的個子,一張白淨的臉,倒有幾分英氣,挎著盒子槍,無疑是排長,他不屑於蘇陽的年齡和身份,“嘿!”了一聲,擋住路說:“你小子臉大,還要我給你讓道!”


    蘇陽笑著說:“這車寬一些,老總就行個方便。”


    “車寬就該給你讓道?”皇協軍排長一副找茬的樣子,把腳踩在車轅上,眼光隻往李梅臉上瞟,“車寬為什麽不走大路,到這山上來喘氣來了?”


    “哈哈哈哈!”皇協軍排長一找茬,其他皇協軍便也轉身來圍觀,皇協軍排長的話逗得其他皇協軍一陣大笑。一個是玩弄弱者找樂子,另一個是調戲婦女耍流氓,是這些漢奸的日常行為。


    蘇陽說:“這不是走個近道,省點時間多跑一趟。”


    皇協軍排長一副橫豎不讓的說:“你哄鬼呢!這裏下山到哪裏最近,柳寨子莊,你小子肯定有問題,把箱子打開,檢查。”


    “行行,老總檢查!”蘇陽靠近他轉身要去打開箱子。


    皇協軍排長踩在車轅上的腳猛一踹,似乎要更橫一些,卻突然腿一軟往後倒去。


    “咋迴事?”皇協軍一下亂了,見排長軟塌塌的像睡著了,忙過來扶,有掐鼻根的,有掐人中的,皇協軍排長卻毫無反應,隻會瞪眼。


    “你小子幹什麽了?”一個年紀四十來歲的皇協軍看出不對勁,逼著蘇陽問。


    蘇陽一臉委屈的說:“你們這麽多人圍著,看著,我幹什麽了,你們不是都知道。”


    四十來歲的皇協軍撓了撓頭,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一直看著,沒發生什麽,可排長年紀輕輕的,這是怎麽了?他自言自語的說:“也是,都沒幹什麽,這咋迴事,邪門了。”


    蘇陽也湊在跟前看熱鬧,說:“可能是心髒病犯了。我聽老年人說,晚上睡女人多了,就會這樣。當緊看醫生還來得及。”


    這些人這時智商為零,仿佛被一句話點醒,立刻張羅著讓一個力氣大的背起排長就要走。


    “等一下,這不是有車,還用背著。”一個皇協軍說著,揮手讓李梅下車,說:“下來下來,這車我們征用了。”


    李梅不願下車說:“這車是我雇的,還不到地方。”


    皇協軍突然端起槍,說:“讓你吃顆槍子就到地方了。”


    蘇陽立刻推開皇協軍的槍,扶著李梅下車,把箱子一把提下來,說:“老總急用車就讓用,我送你走幾步。”


    皇協軍把他們排長架著放到車上,兩個人扶著,其他人簇擁著,拉著推著跑了。


    蘇陽還扯開嗓子喊:“老總,別把我的車弄丟了,我迴來找你們要。”


    李梅幽怨的說:“這還怎麽能要迴來?”


    蘇陽把箱子扛在肩上,說:“不要了。我們趕緊走,等他們返迴來,我們就到柳寨子莊了。”


    李梅往前走著疑惑的說:“你咋知道他們要返迴來?”


    蘇陽反問:“剛才的事你不覺得蹊蹺?”


    李梅皺著眉說:“是很蹊蹺,那個皇協軍排長的心髒病遲不犯早不犯,偏偏他要搜查的時候犯了,巧得出奇。我都想著咋樣掏槍。”


    蘇陽笑著說:“你可千萬別掏槍。別看你的是短槍,他們的是長槍,你出槍的速度絕對沒他們快,他們都是老兵油子,玩槍十年八年的,你沒法和他們比。這種場合一定要瞅準機會再出手。”


    “哦!”李梅知道,在這方麵,她和蘇陽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這些皇協軍本是要到縣城去,又緊急趕到洋河鎮一個醫館,郎中一摸脖頸,說:“人已經死了。”


    “啊!”皇協軍一群人傻眼了,亂哄哄的吵鬧著,不相信,非要郎中說出死因。


    郎中推脫說隻有縣醫院才可解剖,確認死因,他這裏沒法確認。這些人不聽,到縣城還有四十多裏路,非讓郎中想辦法。郎中無法,隻有和他們說好,隻檢查,不解剖。皇協軍們同意了。郎中問了他們死者的詳細情況,在這群人的監督下,先檢查了死者頭部,沒發現什麽。人好好的突然就死了,依他的判斷,死者是被人殺了,隻是殺人手段隱秘,一般人發現不了。他又詳細的檢查了死者的脖子,接著脫下死者的上衣,發現左胸有個橫著的五六毫米的印痕,手一摸,竟然是個傷口,一滴血都沒滲出來。


    郎中扒拉著傷口,讓這群人看著,說:“你們遇到高人了。你們的長官在你們這麽多人眼前被殺了,都沒看到。這正是心髒的位置,把心割破了,人肯定就不行了。”


    皇協軍們才意識到是他們排長要檢查箱子,蘇陽怕檢查,所以把排長殺了。當時留了一個班運排長屍體,另兩個班拚命原路返迴,企圖追蘇陽報仇。可他們直追到柳寨子莊邊,沒追到。他們知道柳寨子莊住有八路,鬼子派部隊都沒打下來,他們更沒門,所以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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