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雲的車停在醫院外的馬路上,附近的停車位全都擠得滿滿當當,一時半會兒壓根兒找不到空的,於是隻好先一步放褚酌夕下車。


    不想還沒來得及關門,自家那臭小子後腳便也跟著跳了下去。方舒雲透過後視鏡,想攔已經晚了,隻好罵罵咧咧地打開副駕的車窗,扯著嗓子喊。


    “慢點兒!別摔了!”


    遂寧的中心醫院,便是褚邵宏就職的那家,褚酌夕當然熟,一路上目標明確的找到護士台,扒著台麵,踮著腳去喊裏邊兒的護士姐姐。


    所幸今天值班兒的是褚邵宏的老熟人兒,先前總是照顧她的那一位。不等她問,便知她的來由是什麽,忙給她指了一個方向。


    “小夕,往那邊兒走,a101,你爸爸已經過去了。”


    褚酌夕嫩聲嫩氣地道了聲兒謝,書包都沒來得及放下,還背著,忙往護士小姐給她指明的方向跑。


    病房是多人間,不過現在沒其他人,隻有周秀珠半靠在中間的病床上,已經醒了,看起來還有些虛弱。


    褚邵宏則坐在她身邊,背對門口,彎著腰,兩手輕輕環著她,左耳小心地貼著她的腹部…


    為什麽?


    褚酌夕扶在門把上的手,在看見這一幕的瞬間陡然收住力道,隻是極為輕巧地將門推開一條縫,裏麵溫和又略帶喜悅的聲音就這麽飄忽不定地傳出來。


    “我就說嘛,讓你好好吃飯,就算一個人在家也得好好照顧自己,你看你現在,身體這麽弱,就是因為營養跟不上,所以才會暈倒的。”


    “今天也就是隔壁賀太太在,及時幫你叫了救護車,這要是暈在外麵,你讓你肚子裏的寶寶怎麽辦?嗯?”


    話音落下的瞬間,褚酌夕隻覺兩耳“嗡”的一聲兒,像是無數蟲子在她耳朵裏振著翅膀飛。


    什麽…什麽寶寶?


    屋裏褚邵宏依舊安撫著還沒晃過神兒的周秀珠,微微調整了吊瓶的流速,握著她的手背緩緩摩挲,漫不經心的。


    “你說你,還想著出去工作呢,我不在,小夕就是這麽攛掇你的,嗯?”


    他笑道,見周秀珠依舊盯著自己那尚且平坦的小腹出神,不得不捏起她的下巴,微微收斂了嘴角的弧度,看起來意外的有些冷。


    “你放心,沒有診錯。待會兒小陳會把你的體檢報告送過來。不過…”


    他頓了頓,微微皺起眉,語氣也有些嚴肅,“…小夕還小,可你怎麽也這麽不懂事呢?嗯?”


    “我跟你說過的,咱們小區治安不好,門口的大爺壓根兒就是擺設。你不是知道的嗎?賀太太家的貓才剛剛被人弄死。”


    “小區的路燈也壞了,壞了很久,你不出門所以不知道,咱們小區的綠化好,可缺點就是晚上太暗,死角太多。”


    “你說你,要是晚上下班自己一個人迴家,出了什麽好歹,被人拖進灌木叢裏…”


    他垂下眼,溫暖的大掌貼著她的小腹,輕輕往裏按了按,“那樣的話,我今天是不是還得給你預約一個羊水穿刺,嗯?”


    周秀珠懵了一瞬,隨即迅速反應過來,淚水瞬間蓄滿眼眶,害怕地一邊搖頭一邊往褚邵宏懷裏躲,“我…我…我沒有…我沒有…”


    後者無聲勾起唇,輕輕拍著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沒有。小珠一直都很乖,所以我相信你,否則我不會讓這個孩子留下來。”


    “可要是…小珠一心想著出去工作,每天晚上這麽晚迴家…”他捧起她的臉,將她從懷裏挖出來,拇指細致地摩挲她哭紅的眼尾,“小珠這麽漂亮,若是天天不著家,我又該怎麽相信你呢?嗯?”


    “畢竟…”他彎下腰,憐惜地親吻她的額頭,手掌隔著被子輕輕撫摸她的小腹,“…畢竟隻有我跟小珠的孩子,才有資格從這裏出生,你說對嗎?”


    褚邵宏的話夾帶著周秀珠時不時的哽咽,被耳朵裏的嗡鳴打成一片一片的,陸續且零星地傳進褚酌夕的耳朵,可她依舊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周秀珠又懷孕了,她又懷了褚邵宏的孩子,不,應該說,是褚邵宏又成功讓周秀珠懷上了他的孩子。


    這九年裏一直都好好的,他一個醫生,當然知道避孕措施究竟該怎麽做,可偏偏就是懷上了,巧的不能再巧。


    而結果自然跟當年懷她時一樣。


    他又贏了,那個還不知道究竟是弟弟還是妹妹的人,成了下一個即將步她後塵的悲劇。


    褚酌夕一時間幾乎覺得難以唿吸,即便賀從雲一直在身邊扶著她,她依舊覺得天旋地轉。


    直到一雙大手,一雙從白大褂的袖口裏,伸出來的布滿黑色毛線的手,穿過她的腋下,將她從地上抱站起來,隨後蹲下身。


    纏滿黑線的腦袋近在咫尺,隨著蠕動一張一合,從裏麵發出如遠山而來的沉重的聲響。


    “哎?這不是褚醫生的孩子嗎?這是怎麽了?是叫小夕吧?嗯?小朋友,怎麽出這麽多汗?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他說罷便要伸手抱她,褚酌夕幾乎是本能的一推。卻不想這一推,居然讓自己的手就這麽陷入了那堆由黑色毛線組成的胸腔裏。


    溫暖的,詭異的,仿佛隔著其間的間隙,能夠看見裏麵跳動的紅色心髒。而那些毛線,正在順著她的胳膊拚命地往上爬。


    或許是因為她這邊的動靜太大,麵前的病房門忽地被人推開,連帶著周遭的病患,亦或是醫生,護士,全都圍了過來。


    褚酌夕分不清,它們全都是一堆…一堆…又一堆的…穿著衣服的毛線人,從頭到腳,逐漸將她頭頂僅有的一束光源籠罩包裹。


    她動不了,雙腳像是被釘在原地,手臂依舊陷在麵前的胸腔裏,被伸出的毛線緊緊包裹。


    她無力掙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越來越近,馬上就要將她吞噬殆盡。


    可就在這時,在那堆毛線快要捂住她的口鼻的時候,一雙手,一雙人類的手,肉肉小小,忽然撕開她麵前的障礙,將她拉出重圍。


    不顧身後宛若野獸的怒吼以及近在咫尺的腳步聲兒,像是下一秒就能伸手夠到她,隻是拉著她一直跑…一直跑……


    賀從雲不知道褚酌夕這是怎麽了,整個人呆滯又驚恐地盯著圍在她身邊的醫生和護士。


    他知道她看不見,看不見她們臉上的擔憂,可是都已經這麽久了,她早就習慣了不是嗎?即便認不出她麵前的人是誰,可也不應該是那樣一副表情。


    像是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被嚇得慌不擇路,又無處可逃,隻能任由臉上的眼淚一個勁兒地掉,無意識般死死攥著他扶住她胳膊的手,冰涼的好似寒冬天裏放在外麵凍過一宿似的。


    他也第一次見她哭,眾目睽睽之下,哭的一點兒都不好看。


    他覺得她一定不會想要這樣,所以他拉著她跑了,不管身後的護士小姐怎麽喊,一門心思地隻顧往前跑。


    直到跑到海邊,深一腳淺一腳地重新找到那塊兒巨大的礁石爬上去。褚酌夕始終緊繃的身體終於緩和下來,無聲躺在礁石上,軟成一攤泥,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賀從雲窩在她身邊,抱著她的一條胳膊,怕她忽然發瘋跑了。她現在很不對勁,保不準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所以他得把人給看住了。


    兩人就這麽在礁石上躺了半個多小時,誰也沒說話。直到最後,賀從雲幾乎覺得有點兒冷,褚酌夕卻忽然出了聲兒。


    “我媽她懷孕了,是褚邵宏的。”


    賀從雲沒說話。病房裏的那些,他當然也聽見了,清清楚楚,可他能說什麽?他們都還太小了,誰也沒辦法改變大人們的決定。


    於是隻是更緊地抱住褚酌夕的胳膊問,“今晚周阿姨還迴家嗎?”


    褚酌夕不知道,所以沒答。


    賀從雲卻好像已經知道了答案,“那今晚住我家吧,好不好?”


    “我餓了,你也餓了,這裏好冷。咱們迴去,讓我老媽給咱們煮飯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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