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思量間,便有一名團勇帶著個乞丐,前來複命。


    原來,這名乞丐便是在前日耍弄麻三兒的乞丐,他曾向人誇口,說自己如何如何的機敏,卻被這團勇聽在了耳內,就此便被捉了來。


    竇融聽了那老乞丐的敘述後,當即斷定這起大案必是那四個外鄉人所為了,於是便命撒開眼線,四下著意尋訪,可就發現了麻三兒等人的蹤跡了。


    竇融生怕這幾個羅刹教徒身帶妖法,便不讓自己的兒子親身前往,而是派了自家的奴仆竇興,前往捉拿。


    麻三兒聽明了事情的原委,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虎妖叫道:


    “俺們卻都是受了羅刹教的氣,才來到這嘎噠,又被那老潑皮耍弄了一番,漲得好一肚皮鳥氣。


    難不成您老好賴人也看不出來?


    非要把俺們當成什麽羅刹教給抓起來。


    俺是拙嘴笨腮,說不過你們,可到了公堂,也須有俺申辯處。


    要不然你們就將俺們送了官,隻當是俺們都瞎了眼,錯投了你們這嘎噠。”


    他生性莽撞,心直口快,眼見受了委屈,自是不肯作罷,聲聲嚷嚷,吵鬧不休,定要爭他個水落石出不可。


    竇融見他爭辯,尚未及開言,卻早腦翻了身後的三虎一犼。大爺當即垮前一步,舉手欲打,卻被老三叫住道:


    “大哥,殺雞焉用牛刀。就這幾個江湖騙子,縱然不是什麽羅刹教,也必是拐帶婦人的賊徒。


    你看他身旁的妹子,眼見得必是拐帶來的。今天既然落入了我們手中,定要讓他們死個明白。


    左右,與我給他們鬆了綁,也叫他們輸個心服口服。”


    幾名團勇接了命令,即便上前,去了四人的綁繩。


    六格格聽說有人汙蔑麻三兒是個拐娘們兒的,不免怒氣上湧,正想開口爭辯,卻見麻三兒向她使了個眼色道:


    “也罷。我等初踏貴寶地,卻也聽得幾位的威名。今日既然有幸相見,倒不妨較量一迴,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言罷他便後退半步,捉腳丁字步一站,麵帶譏諷,沉吟不語。


    內裏的竇衝,本是個霹靂火的性子啊,眼見得他麵有嘲諷之意,如何按捺得住,一個旱地拔蔥,躍起數尺,攤手直奔麻三兒的麵門抓來。


    麻三兒見他來的莽撞,心下早已有了計較,知道此人有勇無謀,但氣力過人,便想著用計贏他,順勢一個撤步,將門戶大開,卻也使竇衝抓了一空。


    竇衝還道他心下怯懦,當即一步快似一步,一拳緊似一拳,恨不能將麻三兒置於死地。


    麻三兒見他越來越燥,情知火候已到,當下雙拳一分,扭身欲逃。


    竇衝見有機可乘,急忙一個黑虎掏心,直擊而來。


    麻三兒急用左手上挑,擾得他根基紊亂,右手卻是一個劈掌,悠忽間已當胸推至了。


    此一掌乃是形意拳中的劈拳,本應淩空而至,卻因他念及情麵,故而臨時變作了推掌。


    竇衝探身靠前,想抽身已然不及,正自驚懼欲死,卻忽見麻三兒將身一晃,早倒退了數步道:


    “足下好厲害的硬功,小可今日領教了。”


    然而他的這一掌尚離竇衝一寸有餘,竇衝正自狐疑不解,忽聽竇文叫道:


    “好,好,好,這兩下也是個平手啊。啊?這叫什麽?這叫不打不相識啊,哈哈哈!”


    當即他又跨步上前,挽住了麻三兒的右臂道:


    “兄弟魯莽,賢弟莫怪。”


    言罷卻手上加緊,欲將麻三兒就勢拽倒在地。


    麻三兒連忙提肛、斂胯,手肘微撤,那竇文就接連使了幾次力,便如同蜻蜓撼巨樹,是紋絲不動啊,直囧得他是徹耳通紅,一時間也下不來台了。


    竇融雖是一介文人,倒也有些見識,見這四人,正氣凜然,絕非一般的獐頭鼠目之輩,不免心中就有了底數了。


    他心知除了自家老四之外,其餘三子那都是外鮮裏糠的樣子貨,休看平日裏耀武揚威,倘或碰上了硬茬兒,還指不定怎麽丟人現眼呢,於是忙衝身旁的老仆擠了擠眼睛,那老仆會意,當即走上前拱手勸道:


    “幾位小英雄暫且住手,想我們當家的也是一時看走了眼,加之羅刹教奸狡詭詐,故而才慢待了各位。


    他老人家已命後廚備了上好酒菜,就請大家喝上一杯水酒如何?”


    可那麻三兒跟竇家老二,都是血氣方剛的性子啊,此時又較上了勁兒,任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如此一來,廳中的氣氛可就變得尷尬了,一方是竇家兄弟,都想讓竇文將麻三兒拽個大馬趴,好殺一殺他們的威風;可另一方的,那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潑皮性子,腦子裏想的都是要挫一挫這些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富家公子的銳氣呀。


    於是乎,雙方不免是劍拔弩張,各不相讓,盡皆怒目運力,頗有一觸即發之勢。


    竇融見他們都沒台階兒可下,心知倘或待會兒真的打起來,免不得要落個以大欺小,以強淩弱的名聲,便急忙招手,叫一應管事的,快快開席、擺宴。


    想那大戶人家,廚下的明火向來是晝夜不息的,隻要主家兒想吃什麽了,便可信手拈來,於是但聽得鍋勺兒亂響,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便如同流水介般,被傳遞上來了。


    屋中的眾人,眼見團勇們一通的楷抹桌案,傳菜倒酒,不免都被勾得饑腸翻湧,就無心再鬥下去了。


    隻有麻三兒跟竇家老二,各自盯住了對方,雖有心撤手,卻又怕中了對方的圈套,隻好屏氣凝神,依舊盡力支撐。


    可他們的腹中也早就餓了,聞得陣陣的飯菜香氣飄來,不免都食指大動,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到底還是竇家老二先沉不住氣了,加之他的氣力即將耗盡,眼看就要當堂出醜,急忙後撤一步,喘噓噓的道:


    “今天,今天乃是個好日子,權且就放過了爾等,倘或今後不思悔改,仍舊如此張狂,那一頓的教訓還是免不了的。”


    麻三兒聞聽此言,不免心頭火起,卻遙見竇融老漢微微頜首,情知身處異地他鄉,本無勝算,而今既然有了台階下,隻好暫且作罷了,於是將雙手一抱拳,陰陽怪氣的道:


    “想不到,竇家四虎如此的英雄了得,我等也算領教過了。倘若今後再有機會,小可倒想接著領教一二。”


    竇文見他出言譏諷,不免又動了肝火,剛想上前放對,卻早被竇武拉到了桌前,按捺著坐了,隻好先忍下這口氣,一仰脖喝下了滿滿一盅燒酒。


    六格格見狀,也生怕雙方再打起來,急忙上前拉了麻三兒的手,將他帶到桌邊,一並坐了吃喝。


    竇融見一天的雲彩散了,心中頗為高興,他深知羅刹教早晚必會侵擾此間,倘能多結交些英雄好漢,一同帶民自保,那可是再好也不過了,於是便舉杯在手,邀各位一同滿飲了此杯。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既然經過了這一番際遇,那兩方也算是有些個交情了,雖然談不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不論什麽歪門邪道,妖鬼草寇,再想正覷這裏,免不得也要掂量一二了。


    竇融心念及此,不覺是喜上眉梢,當即借著酒勁兒打開了話匣子,兀自是絮絮叨叨的論說個不休。


    他是上了年紀的人,所說的無非是教導子女,如何如何為人之道,卻早使得一桌子的年輕人都聽得厭煩了,便各自尋了體己人,竊竊私語起來。


    老竇融聽聞得桌麵兒之上是嬉笑之聲不絕,還道是有人在奚落自己,便想擺擺秀才的資曆,借機發威,卻忽見管事的飛跑入內,打恭稽首道:


    “小的有請老爺及各位小爺一同上圍子觀看,鬧不好真是羅刹教來了。”


    眾人聞聽俱是一驚啊,虎妖搶先說道:


    “俺管他什麽羅刹教不羅刹教。隻要給俺幾百號人,殺將去,見一個一個死,見兩個兩個亡,不如就將這夥兒人都宰了,也省了今後提心吊膽。”


    竇武聽他說的壯烈,正要開言,也同聲附和幾句,忽聽竇融道:


    “孩兒們休慌,快快鳴鍾擊鼓,讓後生們先放了手中的活計,速速上圍防守。你們且都隨我上圍子一觀。”


    俗話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眾人見竇老太爺發了話,便各帶兵刃,一齊上圍觀瞧。


    但見遠處的崇山峻嶺間,陣陣黑煙彌漫,直遮得金烏暗淡,錦繡失色,真個是“山中走獸皆驚散,人間眾生俱不安”呐。


    眾人直看得心膽俱落,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呢,卻有麻三兒早看出了個中的端倪,以手點指著黑煙道:


    “列位莫慌,依小人看,此乃惡靈天師欲要逃遁之兆。想我曾用箭傷了他,他年紀老邁,被創後斷難支撐,隻好借此虛張聲勢,卻正是那增灶減兵之法,好叫我等不敢出圍追擊。”


    眾人聽他說的篤定,卻不知對錯與否,直到眼見得那股黑煙漸漸去的遠了,方才放下心來。


    竇融見他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識,不免心下詫異,便詢問道:


    “想小哥年紀尚輕,卻不料能有這般見識,老夫倒也佩服。不過時方才妖眾氣勢逼人,你卻又怎生看得出來呢?”


    麻三兒聽他動問,連忙躬身答道:


    “依小可料想,倘惡靈天師真要領兵前來打圍,必是借黑夜前來,又何必在這大白天,招搖過市,叫我等有了準備呢?


    再者說,此類妖物必是懼怕白晝的,須知鬼類必要趁夜作法施為,故而我斷定他們隻是一心遁逃,借此虛張聲勢罷了。”


    一旁的竇家四虎聽了,雖是暗暗佩服,卻也不肯認輸,隻聽那竇文道:


    “依你之見,妖匪如此張狂,我等又當如何呢?”


    麻三兒見他發問,當即微微一笑道: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隻有進城搬兵,方能保此地萬全。”


    要說此地雖已近關外極寒之地,卻也是駐兵不少的。


    自嘉慶帝即位以來,練兵修武,勵精圖治,一心要恢複大清的崢嶸氣象。


    他派出了使節,出使諸國,曉以利害,賄以錢物,就是想為大清國的國力恢複打造一個穩定的外部環境。


    然而,刨除其他小國不談,單說那沙皇俄國,依仗兵力強盛,屢次侵我國土,往往一次盤踞,就長達數年之久啊。


    大清皇帝雖多次交涉,卻往往無功而返,不得已便動用了索倫兵出征,就接連打了幾個大勝仗,這才基本穩定了帝國北方的邊境局勢。


    可是這邊境的軍力,向來是“戰時拿刀槍,閑時務生產”的,隻有務農屯田才是正道。


    故而皇上下旨,在黑龍江一帶,設置了多處屯田的兵營,經過了數代繁衍,已成為這白山黑水間常住的農戶了。


    朝廷又在其中設立了抽丁製,就是將軍戶的青壯男子,定期集合起來操演訓練。


    可這種“農忙為民,農閑為兵”的方式,畢竟缺乏專業素養,於是近些年來在邊境衝突中是連吃敗仗,使得北方局勢也再度告急。


    大清的中堂大人們痛定思痛,決定建立起一支常備軍,他們不再務農,而是從軍為本,由朝廷定期拔下專門兒的銀兩供給。


    這路常備軍中,依然是以索倫兵為基礎的索倫軍最為強悍,多駐紮於中俄邊境之間,而其餘的常備軍亦如綠營、八旗的編製,定時訓練,駐紮四方,也協助維護地方的治安。


    然而“上不正則下必亂”,由於綠營、八旗軍中腐敗滋生,這邊塞的整體軍力,那也就不難想象了;加之朝廷的貪腐大員,早盯住了這片風水寶地,亦漸漸將手伸到了這裏,至使盜匪橫行,民不聊生,再也看不到滿清入關時的赳赳氣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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