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就在陣陣的白霧之中,卻沒有什麽陰溝和暗渠,而是一處小小的街景。


    內裏熙來攘往的,叫買叫賣的全部都是碩鼠。


    它們個個兒穿衣戴帽、坐車行腳皆與常人無異,隻是尖嘴灰皮,兩耳碩大,形貌甚是滑稽。


    街巷之側更有小巧精致的木樓鱗次櫛比,上麵張掛的燈幌、酒旗,雖然形製各異,也頗齊整。


    這些碩鼠,有公的,有母的,有拖兒帶女的,也有扶老攜幼的,更有乘坐花轎出嫁的,坐著鼠車遊玩街市的,乍看之下真宛如另類人間。


    可論誰都隻是看過世間的奇景,卻又何嚐見過此等的異象呢?


    麻三兒在乍看之下,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了,連忙鼓動兩腮,將白霧吹散,但見街市之上,靠著自己最近的地方,竟然就支著一口大鍋,鍋內白霧升騰,水花翻滾,兩旁各站有一隻碩鼠,正用鐵勺翻煮著鍋中的牛肉。


    那牛肉顯然是從人世間偷來的,都是些邊角碎塊兒,就連一塊兒整裝的都沒有啊。


    兩隻碩鼠各穿了一條由麻袋片兒改成的短褲,光著上身,露出粗硬的黑毛,翹著鼠尾,正自高聲叫賣,其聲嚶嚶哦哦,非常刺耳。


    可沒過多久,前來購買牛肉的碩鼠就擠滿了攤兒前,與攤主之間的砍價聲也是此起彼伏。


    而那兩隻賣肉的碩鼠也頗為和氣,不論買主如何的吵嚷,它們隻是“吱吱”笑著支應。


    麻三兒正自看的發呆,忽聽街市上一通銅鑼響亮,就打遠處來了一乘八鼠大轎。


    轎前自有許多老鼠打著肅靜、迴避牌,宛然就和人間官長遊街一般無二。


    街市上的碩鼠見了,急忙紛紛跪拜,無鼠再敢高聲,一時之間,繁華的街市竟然就“盡驅煙雨喧嘩盡,落針有聲盡空鳴”了。


    但見那乘官轎,搖搖擺擺的來至了街心,幾名抬轎子的老鼠早已累得是氣喘籲籲。


    它們剛將轎子停好,便有一隻花枝招展的母耗子來到了轎前,先與轎內之鼠低低耳語了幾句,便從一隻老鼠的手中接過了一個紙卷,展開,高聲朗誦。


    其聲音高低迴轉,頗像戲台上醜角的做派,不禁使人忍俊不禁呐,可那些個伏在地上的群鼠卻是如聽聖旨,就連稍微動一動都不敢呐。


    忽然一聲淒厲的尖叫聲響起,原來距離麻三兒最近的鐵鍋煮焦了牛肉,兩隻碩鼠眼見毀了自家的鍋灶,一時間竟按捺不住,就叫將起來了。


    轎中之鼠聽得,自是鼠心不悅,當即命令兩旁打起轎簾,自走出轎來觀瞧端的。


    但見它“頭戴烏紗帽,帽翅搖擺不休;身著黑絲袍,袍帶金絲纏繞;足蹬烏油履,後跟兒烏木鑲成;手拿象牙板,扭扭捏捏堪發笑。”


    它見隻不過是一口破鐵鍋被燒壞了,不免露出鄙夷的神情,繼而又搖搖擺擺的四下觀看起來。


    它見群鼠之中有隻貌美的小母耗子,便伸手拉將起來,左瞧右看,喜動笑顏,全然不顧“她”身旁的小公耗子了。


    群鼠見它公然“欺公霸母”,不免盡有不平之色,漸漸的就有了騷動了。


    而這隻為官的大耗子眼見群鼠騷亂,卻不思悔改,還公然吱吱亂叫著挑釁。


    鼠群之中自有身子長力氣大的,不由分說便一齊擁上來,廝打。


    俗話說,一鼠難敵四鼠啊,頃刻之間這名鼠官早被打得,頭上烏紗遍地滾,身上官袍破兩邊,腰間寶帶成破布,一雙烏履上了天。


    它見群鼠鼠情激奮,知道倘或再支應下去,必定是鼠命不保,隻好趁亂甩掉了官衣兒,奪路奔逃。


    可事有湊巧啊,它在群鼠的圍追堵截之下,竟自跑到了麻三兒藏身的圍牆之畔,一瞥之下,見有人在偷窺,不免是吱吱亂叫,竟引來了無數的老鼠圍觀。


    它們見磚牆上漏了縫隙,急忙叼來了磚石木料,頃刻間便將破洞堵了個嚴嚴實實,自此之後,這口古井裏的嫋嫋炊煙就徹底斷絕了。


    麻三兒已瞧見這些碩鼠那是各個悍勇啊,就連自己的上官也不放在眼裏,倘或逗留下去斷然討不了好兒,隻得搖動繩索,叫人將他拉上了井口兒。


    大家見他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不免紛紛問起了下頭的情形。


    麻三兒便將自己的所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眾人聽說下頭的乃是個鼠類天下,盡皆是納罕不已啊,同時也料想到,那老乞丐必是知曉其中的厲害的,端的不是個尋常人物,倘或爭鬧起來,也不見得就占了上風,隻得偃旗息鼓,一同繞道迴了店房,各自安歇了不提。


    可幾天住下來,四個人身上的銀子也快花光了,他們從來往的客商那裏,打聽得北進的道路,便想著明日算還了店飯帳,打點北行。


    當夜,幾個人在街麵兒上聽了一迴東北大鼓書,便將剩餘的散碎銀子都拿出來,叫店家買來了釀雞、肥鵝,再打了一角酒,便一齊在燈下團團圍坐,吃喝起來。


    虎妖雖同麻三兒走了些日子,卻從未離鄉太遠,見說要繼續向北,不免就擔憂起來,開口問道:


    “三哥,俺們這一路向北,哪嘎噠能是咱們的落腳之地呢?”


    麻三兒見他麵露擔憂之色,遂笑道:


    “兄弟,你也是俺們關外的老人兒了,難道就沒聽說過索倫兵嗎?”


    獵戶聞言,連忙插口道:


    “俺曾聽村裏的老人兒說過,那索倫丁乃是俺大清國朝一等一的強兵勁旅。


    曾為保大清,遠征漠北,威震遼東,越高山救西藏,過叢林征緬甸,端的是所向無敵。可是近年來,卻罕有耳聞了。”


    麻三兒見他說的口敞,不免笑道:


    “哥哥所言極是。那索倫兵乃是生活在白山黑水間的部落之眾。


    想當年順治爺定鼎中原,到了康熙爺繼位之時,八旗兵已經在中原女子的鶯歌燕舞聲中,淪落為一幫無用的廢人了。


    以至三藩之亂之時,竟然不是吳三桂手下關寧鐵騎的對手。


    康熙爺痛定思痛,便將生活在原始叢林裏的索倫部,錫伯部征調入伍,遂成立了索倫營。”


    獵戶聽他說的頗有見識,忍不住手舞足蹈道:


    “俺聽說,那些索倫兵各個都是三頭六臂,背上還長著翅膀,遇到了高山大澤,隻要一扇就能飛過去啦。”


    直到此時,六格格才插口道:


    “哥哥休胡說,三頭六臂的那是哪吒,有翅膀的那是雷震子。”


    麻三兒見他們說的跑題,急忙揮了揮手道:


    “索倫兵倒不是什麽三頭六臂的神仙。


    不過他們常年生活在原始叢林裏,從小就有一身騎射的本領。


    加之為人淳樸,部落團結,戰鬥力當真非同小可。


    據說乾隆爺為防索倫丁被綠營和八旗的不良習氣沾染,就命他們始終駐紮在黑龍江一帶。


    近些年來,羅刹國蠢蠢欲動,屢次犯我大清的疆界,索倫兵多次與他們激戰,目下仍在征兵。


    隻要我們能為其出一份力,想來也不難立足。


    那裏山高皇帝遠,官府輕易尋不到我們的下落,閑常之時說不定還能去羅刹國走一走,鬧不好還能娶個羅刹女人為妻呢。”


    其餘二人聽到還能娶什麽羅刹女人為妻,不免都哈哈大笑起來。


    隻有六格格雖未明言,卻對麻三兒早已心有所屬了,一聽說他要去黑龍江娶什麽羅刹妖女為妻,登時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翻,抬手就狠狠打了麻三兒一巴掌,接著便捂著臉兒,跑到外頭去了。


    麻三兒被她打的一時發愣,心說怪不得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我才就開了這麽一個玩笑,想不到她就惱了。


    正欲起身,到外麵兒去尋她,卻忽聽六格格在院中一聲驚唿。


    三個人都以為六格格許是又撞上羅刹教的人了,急忙踢翻了桌椅,搶出屋外,但見四下裏早被無數的團勇圍繞得亞賽鐵桶相仿,更有幾名身材健碩的團勇,已經搶到堂前了。


    麻三兒雖不知他們意欲何為,卻看著來者不善,料定必是來擒捉自己的,不免怒火中燒。


    他雖闖蕩江湖多年,卻始終改不了這嫉惡如仇的火爆性子,眼見有人竟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便是天王老子,那也要跟他鬥上一鬥。


    他見為首一人直向自己撲來,當即撤步抽身,一個寒雞步,露出了前胸的破綻。


    那人眼見有機可乘,便當胸一個黑虎掏心,猛力打來。


    麻三兒就勢稍微一含胸,錯開他的拳頭,同時揮起雙拳,一個雙峰貫耳,直奔對手的太陽穴打來。


    那名團勇仗著自己血氣方剛,本沒將麻三兒放在眼裏,卻怎料他變招奇快,眼見躲不過去了,急忙矮頸縮身,雖將太陽穴避了開去,卻依然躲不過頭頂兒,但聽得“啪”的一聲脆響,直被打得眼前金燈兒亂晃,耳中嗡嗡作響,“媽呀”一聲望後便倒。


    餘者見麻三兒出手傷人,登時紅了雙眼,都一窩蜂的撲上來,就要拚命。


    一旁的虎妖和獵戶那也不是吃幹飯的,連忙一聲唿喝,搶步上前,就加入了戰團。


    頃刻之間這座小小的店鋪裏就響起了一片喊殺之聲,真個是拳腳飛舞,凳倒桌翻,直打得“哭爹喊娘兄喚弟,喊奶覓爺弟喚兄”啊。


    可饒是麻三兒等人驍勇善戰,卻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呀,片刻之後,高下立現。


    虎妖已被擒住,獵戶也叫幾名團勇按在了桌子底下,唯有麻三兒一人,獨自打倒了七八個,兀自奮戰不休。


    猛然間,唿喝之聲響起,那一眾的團勇便都住了手,自行閃退一旁,門口兒便現出一位老者來。


    他六十上下的年紀,也是小衣襟,短打扮,左手擎著一口腰刀,右手卻端著一把火銃,那銃口正對著麻三兒的胸前。


    麻三兒可也不是“八斧子劈不開的柳木軸”啊,焉能不知道這是“神仙難躲一溜煙兒”啊,得收拳住手,卻兀自站立當場靜觀其變。


    兩旁的團勇,多已被他打得鼻青眼腫,一見他被火槍所製,立刻蜂擁上前,拳打腳踢了一番後,才五花大綁,推出了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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