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見事已明了,料來主家兒也是有苦難言的,便就不再吵鬧,偷偷離了院子,重迴街上尋找客店安身。


    經過了方才的一番際遇,幾個人再也不敢輕信那些街市上拉客的男男女女了,就自顧自的找尋下去,見到一家兒老字號,名曰侯家老店,便入裏,要了幾間客房,打火安歇了。


    要說此地表麵上雖是固若金湯,卻也並非就是銅梆鐵底的所在。


    想那羅刹教早已在關東大地上橫行日久,先不論在這市井鄉間,就是那戒備森嚴的貝勒府,也便如是他們家的後園,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了。


    不過此乃後話,當下按下不表,且說這四個膽大妄為的狂徒,其中除了六格格是個女兒身外,其餘的三位正是“一顆將星當頭照,兩個地煞卷地來”,都是不肯任人彈弄的主兒啊!


    他們昨夜吃飽了酒肉,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麻三兒見一夜無話,周遭甚是平穩,心中也跟著安泰了幾分,與幾人用過了湯餅,便夥同一處上街去看熱鬧兒。


    這裏的街麵兒雖然齊整,可也沒什麽新鮮可看,他們走過了三街,串過了五巷,便已對此地了如指掌了。


    正感乏味之際,忽見遠處的牆根兒下,倒臥著幾名乞丐,各個蓬頭垢麵,指甲烏黑,正在相互間捉虱子,捏跳蚤,梳理發辮。


    虎妖見是幾個要飯的,便想走上前去,問一問當地的風土人情。


    畢竟這些個乞丐是生活在市井底層的,必能知道些外人難覓的趣聞、趣事,問他們那是最合適不過了。


    然而,這幾名乞丐見到有人在向這邊兒窺探,加之看他們個個衣衫陳舊,還以為著是外地逃荒至此的流民,欲在此間擠出一塊地盤兒來,便想著作弄他們一番,好叫他們曉得本地丐幫的厲害。


    內中便有一個老乞丐,率先抬手向虎妖招唿道:


    “看來幾位也都是薄命之人呐,既然來了,何不過來說個話兒呢?”


    虎妖見他主動答禮,連忙抱拳應道:


    “俺們都是初到貴寶地的外鄉人,正沒什麽營生。敢問這附近可有什麽好的去處,能叫我等去開開眼界呢?”


    那老丐見他一開口就上了套兒,不免心中暗笑,連忙就說了:


    “唉,我們呐都是別人看不起的,難得你還能這麽客氣。


    我們這兒舊稱姚家鎮,十戶裏倒有八戶姓姚的。


    就說我吧,那祖上也是吃盡穿絕的,可到了我這輩兒啊,那也是房倒屋塌,就連個落腳兒地兒都沒了。


    不過呢,也不用說這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了,我呢對本地倒是熟悉,你們再往前走,拐過一道彎兒,就能見到一處舊宅。


    那是本地姚大人家的,不過他們家呀人都已經走了,宅子也空了好些年了,院子裏頭有口水井,聽說裏麵兒倒有些古怪。


    閑常就有人見過老龍戲水。


    要說這個地界兒,也就是那兒能有幾分熱鬧了。


    你們不妨到那兒去看看,說不定還能有什麽金銀財寶等著你們去搬呢?”


    虎妖,畢竟是個心直的漢子,也沒察言觀色,一聽說有熱鬧可看,便急忙迴轉,向麻三兒等人述說了此事。


    幾個人見說,也都心下納罕,要說這兒有什麽說書匠,那倒是值得一去的,可要說是口水井,那誰沒見過個一百二百的呢?


    這能有什麽好看的,更兼之六格格膽小,一聽說井裏頭有古怪,便立刻想到了妖鬼之屬,就更是不敢去了。


    麻三兒眼見幾名乞丐,竟然麵帶不屑的神情,雖然心中起疑,卻是耐不住火氣呀,不由得就暗罵道:


    “哼,你們這幫賊殺的乞丐,難不成還想看不起老子?我若是叫你們給嚇退了,那豈是你家三爺的做派。”


    他心裏發狠,便一時忘了謹慎,當既將手一揮道:


    “你們且不必議論了,就算那口井是通向十八層地獄的,三爺我也去得。”


    言罷,便氣吼吼的帶著三個人,找尋而去了。


    要說這座姚家古宅,那在當地是確有一號的,乃是大清朝定都之初的建築,端的是雕梁畫棟,迴廊曲折,水榭樓台,宛若仙境啊。


    內裏大大小小竟有十數重院落,更兼家中之人是人才輩出,又與官府沾親帶故,因而便被本地人視為能鎮壓一方水土的寶戶了。


    可自打嘉慶朝和珅失勢,姚家也跟著一落千丈了,先是被官府抄了家,繼而又被典賣房產,而今就隻剩下這一重院落了。


    院中確有一口水井,閑常便浪花翻湧,時時還有煙霧升騰,您要是用鼻子來嗅一嗅,內裏竟然隱隱有酒肉的香氣飄來。


    於是便有那市井無賴傳言說,這口井裏那是通往陰曹地府的鬼路啊,閻王爺他老人家,自在家中做菜吃酒,便有這酒肉香味兒也跟著飄上來了。


    當時的官府,那也是甚為迷信的,便迎合著市井傳聞,用一塊磨盤將井口蓋上。


    現如今時間久遠,那早就沒人來過問了,甚至還有傳聞說這園中鬧鬼,如此一來就更是沒人兒敢去了。


    幾個人尋到這處荒宅的時候,恰是紅日當空,因而也沒見到什麽陰風慘慘,鬼霧森森之狀,隻有滿地的殘磚敗瓦,在向他們述說著多年的淒苦和寂寥。


    他們在園中尋到了那口古井,見上麵果然蓋了一塊殘破的磨盤,許是生了荒草的緣故,那塊磨盤早已被草根鑽透,變得酥脆、鬆散,隻要用腳一蹬,說不定就能四分五裂了。


    他們在宅中又看了一迴,眼見沒發生什麽詭異的事兒,便大著膽子聚集到古井旁,商量著打開一看。


    可六格格還自念著乞丐的言語,料定這裏麵兒那必是通向大地獄的,就又想出言阻止。


    可另外的三個人那都是不怕天不怕地的莽漢呐,哪裏由她說話,隻是一番的手起腳落,便將那塊磨盤拆成了數塊兒,當中就露出一口陰森森的古井來。


    井中卻並沒有什麽森森的白氣,隻是冷氣逼人,隻要稍微湊近看上那麽一看,便被逼得是噴嚏連連,渾身都被激起了一層毛栗子。


    他們眼見井中並無異狀,不免有些興味索然,麻三兒便開口笑道:


    “這幾個賊乞丐,竟然敢捋虎須。


    什麽古井有鬼,老龍戲水,分明就是扯謊,想看看你家三爺到底是敢來不敢來?


    而今既然開了古井,就去提了那老鬼來,把他浸在井水了,也叫他們知道三爺的厲害。”


    他既然起了潑皮的心性,當即就要找那幾個乞丐算賬,可忽然就見一律白煙自井中升騰而上,細細一聞就真有一絲絲的肉香隨風飄散。


    幾個人都是大眼兒瞪小眼兒,分不清是自己的鼻子出了問題,還是這傳說是真的,難不成下頭真有閻王老子做飯,那可當真是匪夷所思了。


    大家見事有蹊蹺,都不約而同的探頭向井中觀望,但見黑漆漆的一片,仍有一絲絲的白氣,自井底縷縷飄出,不多時那陣酒肉的香味兒竟也跟著越來越濃重了。


    虎妖和獵戶那都是沒見過什麽世麵的,他們就當真以為下麵兒確有什麽閻王老子的宮殿,等待會兒閻王老子用過了酒飯,抬頭再見到我等幾個,那豈不是要糟糕嗎?


    於是乎他二人便想轉身逃遁,卻被麻三兒劈手揪住,喝道:


    “二位仁兄莫怕,想我等也是有一番機緣的,既到了此間怎能不下去看個究竟。


    倘就這麽迴去了,那豈不是要被幾個天殺的乞丐笑話嗎?


    我料想此處不過是與幾處飯莊相通罷了,所以才有這般的飯菜香氣飄散而出。


    待我等下去尋找一迴,待弄清了來龍去脈,再迴去將那幾個乞丐嘲笑一迴,也好在此處揚揚名兒、立立萬兒。”


    可是他們連著推讓了幾迴,就是沒人敢下去,麻三兒見三人都瞅著自己,便橫了一條心道:


    “也罷,既然二位仁兄無此膽量,那就由我先下去走一遭。等看清了路數,再叫你二人一同下去開開眼界不遲。”


    說罷,他便叫二人尋來了幾段長繩,將之相互間接了,又自去尋來一根粗硬的棍棒,將麻繩兒係緊,再將一頭兒纏在了腰間,就此來到井邊,準備要下去了。


    那六格格自從被麻三兒救了之後,早有委身之意了,此時見他甘冒奇險,去逞什麽英雄好漢,便想出言阻止。


    可麻三兒卻是個一心要四處闖蕩的遊俠之徒,哪裏曉得什麽女兒家的心性呢,他見虎妖與獵戶已準備妥帖了,便深深閉住了一口氣,慢慢降入了井中。


    此時雖是午時三刻的天氣,頭上驕陽似火,可井內卻是陰冷異常。


    隨著長繩的施放,麻三兒越來越感到寒氣刺骨,剛要大喊將自己拉上去,卻被冷氣所逼,竟連連打了幾個噴嚏,連話就都說不出來了。


    他見井壁光滑,上麵生滿了苔蘚,心道倘或這繩索斷了,那是想爬也爬不上去的,不免心中焦急,就盡力搖動繩索,欲要離開這是非之地。


    然而,恰在此時,他卻忽然聞到周遭香味兒漸濃,那滋味兒就好像來到哪家大戶的後廚了。


    以往他可沒少在廚裏幫工,對此當然熟悉了,便認定自己最初的猜測那必是對的,此井肯定與哪家的後廚相通。


    他好奇心起,便不再怕了,就揉了揉眼睛,四下裏認真查看起來,意圖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論說這井中雖是陰暗潮濕,可好在頭頂的陽光耀眼,故而在適應了一段時間之後,麻三兒便能看清周遭的事物了。


    可他一看之下,卻頓感詫異莫名,原來那一縷縷的白煙竟是從一處磚縫兒之中飄散出來的。


    他自道這青磚背後,定是哪家大戶的陰溝,便急不可耐的以手抽動青磚。


    古時的青磚那都是用膠泥砌合的,自在陰冷潮濕的環境裏久了,早已鬆散不堪,故而在一陣兒忙活過後,麻三兒竟然就撬動了一塊。


    他大喜過望,急忙以手把住上頭的磚縫兒,另一隻手再猛力一抽,竟將這塊兒青磚就硬生生的拔將出來了。


    可當他向著滾滾白煙內看過去時,卻被嚇得幾乎就要抓不住繩索,一頭掉到那陰冷肮髒的井水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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