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兒等人全都跑了一個早上,已是極為困乏,卻耳聽得身後喊聲大舉,料定必是追兵又至。


    獵戶眼見情勢危急,急忙三兩下撅彎了一棵小樹,再用藤條綁了,作出一處活扣,拴束在路邊。


    而後便招唿眾人,一齊沒身於荒草之內,靜等追兵到來。


    那二護法依仗著大隊的教匪撐腰,當先縱馬如飛,跑在了最前頭。


    他的胯下乃是“晝夜一盞燈”,出了名兒的大宛良馬,四蹄如風,勢不可擋。


    可縱是海中乘風破浪的巨艦,那也難免要在小河溝兒裏翻了船呐,他正自狐假虎威,意氣風發,卻不料馬蹄恰好踏在了繩圈兒之內,但聽得一聲嘶鳴,那匹良馬,前蹄早被吊起,頓時失卻了平衡,加之迅疾如風,竟然就跌出了丈遠,連後蹄都折斷了。


    二護法突遭變故,端的是毫無防範,當即便被甩出了馬鞍,跌入一處灌木叢中。


    他耳聽得坐馬長嘶,情知不妙,正欲起身觀看,忽聽身旁金風乍起,急取右手乾坤如意鉤,迴身盡力一擋。


    這如意鉤乃是隕鐵鍛打而成,絕非凡兵可比,在一擋之下,竟將一把雪亮的鋼刀,齊齊的格為兩截兒了。


    他隨即鎮定下來,急翻身用左手的如意鉤,劈頭砍去。


    卻不料來人動作奇快,隻是一個閃身,便躲了開去。


    二護法上動不停,急取右手鉤,攔腰橫鎖,卻又被來人一個滾翻,未能碰到分毫。


    他接連數招,都被來人輕鬆躲過,直忙得通身是汗,火撞頂梁,不由得哇哇怪叫,正欲再次進攻,卻不料一塊山石淩空飛至,恰好打在他的鼻梁之上。


    這二護法向來嗅覺敏銳,鼻子最是怕碰的,此時鼻骨折斷,竟痛得他立時就昏死過去了。


    一旁的麻三兒見他昏死,本待一刀結果了性命,卻叵奈手中鋼刀早已折斷,加之身後的黑煙兵蜂擁而來,隻得棄了鋼刀,隨同虎妖一齊奔逃。


    此時天光已亮,獵戶正攜著六格格在前猛跑,麻三兒則與虎妖斷後,四個人是且戰且走,終於漸漸接近了白蛇嶺下。


    那惡靈天師遙見山路上的四人,料定其中的兩人就是自己要拿的藥引了,連忙催動人馬,風卷而來。


    而麻三兒等人,又豈是這許多人馬的對手呢?不由得慌了手腳,有些不知所措了。


    忽而,獵戶射出一箭,雖然失了準頭兒,卻也擦著教眾的額頭飛過,那總頭領見對方尚能一戰,便一聲唿喝,頃刻間黑煙兵抖動雙肩,周身便有黑霧騰騰,將一眾人馬盡皆隱去了身型。


    麻三兒等人見了,俱是驚駭不已,隻得繼續往嶺上奔逃。


    那四大護法眼見獵物就在麵前,料定必是自己的口中食了,不覺嗬嗬大笑,就揮動人馬追上嶺來。


    可隨著他們上得嶺來,那彌漫在隊伍中的黑煙,卻開始漸漸的消散了。


    如此一來,當先追趕的教眾,竟被麻三兒和獵戶射出的羽箭,連傷了好幾個。


    天師見狀甚覺詫異,急忙紮住軍馬,臨時做起了法式,令黑煙兵再次搖動雙肩,可不管他們如何施為,竟是毫無結果。


    書中代言,此處被喚做白蛇嶺,古來自有一段傳說。


    說的是,有一戶農家,家中男人死的早,僅剩了孤兒寡母,種菜度日。


    那寡婦為人甚賢,雖不通文墨,卻能齋僧、救困,篤信神靈,對於欺心之事,那是半點兒也不敢做的。


    閑常之時,她便篤信黃大仙兒,家中常年供著牌位,隻要在山中見到了黃皮子,必要跪倒膜拜,倘或手邊有什麽餅餌之類,也要喂給這些“大仙爺”吃。


    話說這一天,她像往常一樣,帶著孩兒上山種菜。


    日過午時已是腰膝酸軟,隻得放了鋤頭,拿出飯菜來充饑。


    那孩兒平日裏甚是乖巧,在她務農之時,總要幫上幾把。


    那當娘的心疼孩兒,也總是給他編些草人兒、小鳥兒,叫他在一旁玩耍。


    此時她的孩兒尚自玩耍未歸,為娘放心不下,便一麵唿喊,一麵四下找尋。


    可她找了多時,就是不見孩兒的蹤影,想這山中,多有狼蟲虎豹,一個小小的孩兒,正是這些野獸的口裏食啊。


    她是越尋越急,就連嗓子都喊啞了,忽然就聽到遠處似乎傳來一陣微弱的唿喚聲。


    她連忙尋聲奔去,卻見一條通體白色的巨蛇,口中正叼著她的孩兒,向洞中縮進。


    那為娘的見狀,急忙奔上來搶救,叵奈那巨蛇力大無比,隻是將頭輕輕一擺,便將她摔倒在地了。


    急切間她尋不到器械,急忙迴身撿來地上的鋤頭,奔迴到蛇洞旁。


    耳聽得洞中孩兒的唿喚聲,不由得心急如焚,就揮鋤猛刨。


    那巨蛇眼見家園被毀,亦是惱羞成怒,一個弓身,竄出洞來,張口就咬。


    農婦見狀連忙用手中的鋤頭抵擋,這一人一蛇就在洞口廝鬥,一個為食,一個為子,相互間不肯退讓。


    這唿喊拚鬥之聲就招來了附近的鄉民,大家見農婦氣喘籲籲,蛇洞中尚有孩子的唿救聲,急忙各挺鋤稿,奮力來救。


    然而,這巨蛇乃是千年修行的怪物,即便有這許多鄉民合力,亦是難以取勝。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就從四麵八方的荒草之中躥出了無數的黃皮子,它們在一頭老獸的指揮下,奮力圍攻巨蛇。


    俗話說,“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那黃皮子是最善克蛇不過,轉瞬之間便將巨蛇咬的是遍體鱗傷。


    巨蛇吃痛,便要縮迴洞中,叵奈被鄉民堵住,又是一通的好打。


    直到戰至日影偏西,巨蛇才漸漸不支,最後口中流血,再也掙紮不動了。


    鄉民們這才將孩兒救出,又用手邊的幹糧喂了黃皮子,以謝助戰之情。


    他們商量後一致決定,將那巨蛇填入了洞裏,再用泥漿、石板封住了洞口,使其再不能為禍鄉間。


    自此之後,這片山嶺便被喚作了白蛇嶺,便是虎豹狼蟲也不曾出現半隻,附近鄉民都說,這是因為嶺中尚有正氣存續,故那鬼魅妖邪便不敢來。


    而今,羅刹教眾平日裏盡做些歪門邪道的勾當,骨子裏早就給巫術邪法兒浸透了,到得嶺上,就如同是邪祟之物遇到了正法,便無論如何也施展不出了。


    那惡靈天師見事有蹊蹺,也不曉得是哪裏出了問題。


    可他捉人心切,眼見得難求的藥餌就在眼前,又如何肯平白放過呢?


    他見四大護法及一眾的黑煙兵,皆是麵有懼色,不免怒從心頭起,當即撇下了眾人,一提坐下的寶馬良駒,便要親自上前捉拿。


    此時麻三兒等人都已經快要爬上白蛇嶺了,他們盡皆舉步維艱,幾乎要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可迴頭望去,但見嶺下的羅刹教眾左右一分,當中竟飛出一匹瘦骨嶙峋的黑馬來,馬上端坐一個老者,頭戴人皮麵具,腰紮鬆蘿板兒帶,身披黑袍,須發皆白,胸前的鎧甲璀璨斑斕,直向著嶺上疾馳而來。


    這一人一馬就猶如骷髏相仿,若不是大白天見著,準叫人以為是當真遇著鬼了。


    麻三兒並不識得此人,卻聽虎妖在旁叫道:


    “惡、惡靈天師出馬了,今番定是死了。”


    一旁的獵戶,眼見這一人一馬生的詭異,且迅疾如風,不免心下著慌,他摘下背上的獵弓,搭上短尾羽箭,吊眼兒覷的真切,當胸就一箭射過去了。


    這隻箭不偏不倚正中那老者的胸前,卻聽得“叮”的一聲輕響,羽箭便如同射中了千年寒冰,頃刻間就向著側麵滑脫而去了。


    那老者卻並未因此勒馬,反而是連加了幾鞭,使那坐下馬馳得更加快了。


    獵戶接連發了三箭,卻是箭箭落空,急切間不免用力過猛,竟然將弦斷弓翻,再也無兵可用了。


    麻三兒眼見一旁的虎妖,委頓於地,情知來者必是勁敵。


    可他胸前的寶甲也不知是什麽來曆,怎麽看都不似一般的鋼鐵,卻神似王府中曾見過的琉璃瓦,映日光輝,晃人的眼目。


    他瞥見獵戶扯斷了弓弦,知道倘若再不想出其他的對策,當真就要走上窮途末路了。


    俗話說,“絕境生人膽,亂世顯忠心。”眼下這四人之中,是絕力的絕力,喪膽的喪膽呐,隻有他麻三爺尚且留有三寸氣在,毅然能挺立不倒。


    可他眼見得情勢危險絕倫,於惶急間也隻好一把扯過虎妖的彎弓,卻發現不知在什麽時候,手中就隻剩下這一支羽箭了。


    惡靈天師,一人一馬猶如僵屍,兀自馳騁向前,他對於麻三兒等人的舉動,隻是視如空氣,全然不加理會。


    他頭上的人皮麵具,則隨著馬蹄的震顫,微微搖擺不定,悠忽間仿佛就化成了一張人臉,極盡其嘲笑之能。


    可在他的心裏邊兒,已將這四人視為掌中之物,是殺是刮,或蒸或煮,必是悉聽其便的。


    然而,更讓他驚異的是,遠處的這個年輕人,似乎未懼分毫,雖然敗局已定,卻依舊擎起了弓,坐腰、送胯,氣歸氣海,力達指尖,眨眼間已放出了一箭。


    這一箭,初時並不甚快,恰似浮萍渡水,繼而卻又疾如流星,快似閃電,此一招乃是麻三兒的平生絕學之一,江湖喚作,射燈草。


    就是在學藝之時,須將新鮮的蘆葦剝去了外皮,如同箭矢一般張弓彈射。


    那葦稈兒天生鬆脆,尚未離弦,便即斷了。


    此時須有名師指點,教你如何的運勁兒於葦稈兒,待多日之後,便可去勢如風,百發百中了。


    今天,他情知眼前必有一場惡戰,故而一抬手便使出了絕招兒。


    惡靈天師萬沒料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竟有如此的身手,一時不慎,便大意了。


    待其正要勒韁駐馬之際,一道寒光,已到了眼前。


    然而他的心下卻不驚慌,因其身披琉璃鎧,頭戴人皮盔,端的是刀槍不入,因而便不懼分毫。


    不料卻忽感足下吃疼,低頭看去,右腳已然被利箭洞穿,竟連同馬鐙一起被牢牢的釘住了。


    俗語雲,十指連心,這腳足亦是非同小可,劇痛之下,他不覺鬆了鞍轡,大叫一聲,就撞下馬來了。


    坐下的良馬“骷髏豹”也是端的了得,聞聽主人唿痛,急忙牢紮四蹄,竟然就止住了踢跳刨嚎,紋絲不動。


    一眾黑煙兵雖是懼怕這白蛇嶺上正氣凜然,卻也不敢見死不救啊,隻得在四大護法的帶領下,搖旗呐喊,蜂擁而來。


    嶺上的四人,眼見得有了一線生機,趁著敵兵混亂,連忙撇下手上的彎弓,相互攙扶著,一同奔逃而去。


    他們慌慌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跌跌撞撞正不知跑了多少路程,直至身後再聽不見喊殺之聲,方才停下腳步。


    幾個人昨夜並未睡好,早上又受了些驚嚇,自思量著羅刹教眾必以搶救主子為先,斷然不至追來,便都坐倒在地,大口的喘著氣。


    良久,他們喘息初定,這才想起餓了,急忙搜檢周身,翻出預先備好的幹糧來充饑。


    那個獵戶,口中塞滿了麵餅,含混不清的說道:


    “想我、嗯、久居此地,路徑最熟,前方不遠便有一處村落,本地都喚它作九轎村。規模雖然不大,卻也有幾十戶人家兒。


    待我等趕到那裏去,借宿打尖,待整頓好了,再動身往東,那裏還有一處大鎮店,小小的羅刹教是斷然不敢到那裏鬧事的。”


    其餘幾人聽了,不免精神都是為之一振,內中唯有麻三兒感到好奇,就追問道:


    “想那九轎村,名稱怎的如此古怪,想來必是個有來曆的,倒想煩請仁兄,再給我們解說解說。”


    獵戶見有人發問,不覺笑道:


    “還是兄弟你有個見識,不錯,這裏確有一個故事。眼下沒有追兵,那我就給你們講講,言語不周之處,兄弟姐妹莫怪,莫怪啊。”


    於是,這獵戶便搖頭晃腦,打開了話匣子,抖落了一地的包袱,給幾人講起了一段故事。


    有分叫。“後有追兵前有敵,無攻無守不成棋。縱能脫得牢籠苦,叵奈世事自苦淒。”各位看官預知後事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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