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長辦公室內。


    陳寬坐在沙發上,表情凝重。


    最近匿名意見信的傳言他不是沒有聽到風聲,雖然說這件事對他的名聲有利,但這種有利是建立在上司名聲受損的基礎上得來的利益。


    他很難保證盧定輝不會這股氣撒在自己身上。


    “老陳啊,台裏最近有些傳言你聽到了嗎?說什麽咱們這個新改革方案是方便為了某些領導搞裙帶關係。”


    陳寬笑笑,“聽到了一點,但那都是員工們不了解實際情況作出的無稽之談。這個方案是經過我們無數次討論得出來的結果,怎麽可能是用來發展裙帶關係的橋梁,我看他們就是太閑了。”


    “但我感覺大家都對這個無稽之談深信不疑啊。”盧定輝將一個信封扔到了桌上,“你看,還有人專門寫封信來批評我呢。”


    陳寬也從傳聞裏了解到有這一封意見信,他拆開信封,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當看到最後一行時,他瞳孔微顫,後背一涼。


    這封信,擺明了是要把他放在火架上烤。


    信裏對盧定輝的每一句批評都像是往火堆裏添的炭,生怕烤不死自己一樣。


    思考片刻,陳寬將信紙重重拍在桌上。


    “胡鬧!為了侮辱你竟然寫下這種歪曲事實的東西。你放心,我待會迴去就找人調查,爭取盡快把這個心思不正的人揪出來嚴懲,以正台裏的風氣。”


    盧定輝見他氣得臉通紅,輕輕一笑,“老陳,現在大家都稱唿寫這封信的人是英雄呢,你要是把他找出來嚴懲,底下的人會怎麽想我?說不定覺得我做賊心虛,殺一儆百呢。”


    “那這人這麽損害您的名譽,就這麽輕易放過他嗎?”


    盧定輝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深吸了一口煙,“員工既然有意見那我自然是得好好聽取,隻是這新的改革方案已經在試推行了,確實是不好再撤迴。而且這個方案咱們在大會上也說過了,現在上下級關係緊張,推行這個方案的目的也是為了緩解這種緊張的關係,所以大家這是理解錯了意思。”


    陳寬感覺有些不妙,對方叫自己過來絕對不可能是為了聽他說這麽一通偉光正的廢話這麽簡單。


    “那是自然,有些人眼光淺薄理解不了你的用心良苦,才會說出這種不利於團結的話來。”


    “所以啊。”他抖了抖煙,“得有人去給底下人好好解釋一下,我們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發展什麽裙帶關係,而是真的有站在員工的立場上考慮。”


    此話一出,陳寬就知道這盧定輝打得什麽主意。


    他們誰都明白,誰來當這個解釋人,誰就相當於跟員工站在了對立麵,是在赤裸裸地剝奪他們的利益。


    雖然這個方案不是他推行的,但自己如果真的出麵解釋了,那麽員工們的怒火與怨氣就會平移到了自己身上。


    而盧定輝和辛開民這兩個推行方案的人,就可以完美地隱身於自己這個活靶子背後。


    結局就是自己的口碑變得一塌糊塗,等未來上頭來巡視檢查,自己要想保住現在的位置可就難了。


    “確實是得好好解釋,我認為劉主任來向員工們解釋是最好的選擇。他作為修訂人和總台辦的主任無論是在改革方案和員工關係上都是最適合的。”


    這個時候他必須得找個人頂上去,把自己摘出來。


    盧定輝沒有說話,隻是繼續吸著嘴裏的煙。


    直到一根煙燃盡,他將煙蒂丟到了煙灰缸裏,緩緩開口:“劉主任在員工之間的號召力不夠,他說的話大家也都不會信。我看還是老陳你最合適,這信裏的英雄把我批評得無地自容,倒是對你的評價還蠻高的。”


    “而且經過這件事,底下那些員工對你那是有口皆碑,恨不得把我踢走讓你來坐這個位置了。”


    陳寬眼皮一跳,“那怎麽會呢,論能力我是遠遠比不上你的,台長這個位置不是光靠口碑就能勝任的,還非要有足夠的能力才行。”


    “陳寬啊,實話跟你說了吧。有時候做得多錯的就多,我這個台長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風光得很,但實際上整天破事一大堆。這上頭一有什麽事就找我,下麵的人呢什麽主意也都找我拿,恨不得把我一半當成兩半用。你說我都這麽盡心盡力了,底下的人還都對我不滿意說我什麽沒有人性搞專政,你說我這上哪說理去。”


    盧定輝翹起腿,半邊身子靠在沙發扶手上,長歎一口氣。


    “其實,這件事本該是由我來出麵解釋。但沒辦法,誰叫我這個性格就是不討人喜歡,要真出麵解釋了隻會弄巧成拙。所以啊,隻能由你來了。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來做這件事我也能放心些。”


    “我…”


    陳寬忙想拒絕,但話一開口就見盧定輝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陳寬,這馬上年末了我又要開始給你們寫總結材料了,等你這件事辦好了我一定把你的材料寫得漂漂亮亮的,明年的評級保準你沒問題。”


    赤裸裸的威脅。


    陳寬放在腿側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他咽了口唾沫,“知道了,我會好好處理的。”


    離開台長辦公室,陳寬來到抽煙室。


    裏頭沒有人,他點上了一根煙放進嘴裏。


    活了四五十年,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窩囊到了極點。


    明明是個副台長,卻活得像狗一樣。


    被人拿著項圈繩牽來牽去,沒有自由,不能反抗。


    一有麻煩出現,拿繩的人一聲令下,自己就得不要命地衝上去撕咬。


    忙活了半天,什麽好處也沒有。


    但狗又能怎麽辦呢。


    他身邊有那麽多狗,自己不過是其中最聽話的一隻,才能勉強留在這個位置苟延殘喘。


    自己一旦放棄,就會從狗變成骨頭。


    變成盧定輝逗其他狗的骨頭。


    尼古丁吸進肺裏,稍稍安撫了他焦慮的心情,但他臉上的疲憊和無力已經刻在了每一條皺紋裏,是再多的尼古丁也撫不平的印記。


    一根煙抽完,陳寬將煙蒂丟進了垃圾桶。


    正要離開,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他拿出手機,解鎖查看短信。


    「如果想撤銷方案,晚上六點來…」


    看到這條短信,陳寬眼皮猛的一跳,趕忙關上了手機。


    他像做賊心虛似的,環顧四周,確認四下無人他才又打開了手機。


    這人到底是誰?


    台長點頭同意的方案,他有什麽能力撤銷。


    難道,這是盧定輝的試探?


    陳寬看著那條短信,猶豫許久,按下了刪除鍵。


    “小姐,現在要點菜嗎?”


    “稍等一會,我還有客人沒來。”


    “好的。”


    服務員走後,景嵐看了眼手表。


    18:03分,陳寬還沒有來。


    她心中忐忑,左手不自覺收緊。


    她不相信盧定輝收到那封信後什麽什麽也不會做,更不相信他做了什麽以後陳寬會無動於衷。


    又是十分鍾過去,門口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景嵐攥著的手越來越緊。


    除了陳寬,台裏還有什麽人能為她所用?


    在主任這一級別,辛開民有台長罩著,沒有人會願意拿自己的前途去跟她賭。


    主任以下的級別,更不可能撼動得了台長的地位。


    若不是在官場上升遷,除了個人能力,還要結合工作年限考量。景嵐自己一個人就足矣,完全沒必要找陳寬合作。


    俗話說,多一個人就多一分風險。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也不想為自己徒增這一分風險。


    沒辦法,誰叫自己的起點這麽低。


    這破世界,對她就是這麽殘忍。


    又是二十分鍾過去,見服務員臉色已經有些不耐煩,景嵐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


    她拿起錢包抽出一百塊用水杯壓在桌上,站起身想要離開。


    然而當她走到門口時,餐廳的門打開。


    一個人走了進來。


    兩人迎麵對上,陳寬的表情立刻變得警覺起來。


    他剛想開口說話,卻見景嵐揚唇一笑。


    “陳台長,這個點了,不如邊吃邊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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