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曰:“南方曰蠻,雕題交趾”,述族群風俗之態,本乃域界人事圖誌,“交趾”意為足相向而盤腿,交趾城池虎踞秦王朝南下,為一國左肢盤曲之地,恰通此意。


    秦王朝現今風雨飄搖,匪禍四起,交趾城城設位於萬山連綿之地,盡管秦王朝的一大山匪臥華山的巢穴便在唇齒,但絲毫不影響這座城池的安定與和平。


    距交趾城數裏外的大道上,一支送親的隊伍正在敲鑼打鼓的歡慶之中,在山間緩緩穿行。


    但見這支隊伍的護衛多是身姿魁梧的大漢,行伍中的喜婆正咧嘴笑著,邊走邊向喜轎中的人搭話,卻聽不到轎中人的任何迴答,旁側的幾名侍親的丫頭也沒有應和,她們臉上雖畫著濃重的腮紅與粉妝,但仍舊掩飾不住眼角未幹的淚漬。


    薑鳴與申夷憂見到這一幕並不感到驚奇,親事往往都伴隨著新娘的哭聲,這一習俗既是新娘對父母的不舍情緒的表達,也是遠嫁他鄉的悲傷心情的詮釋,這在禮節上被稱為“哭親”,照例大戶人家小姐的丫環也要隨哭,這般場景倒並非太過稀奇。


    “這送親隊伍大概是要進交趾城的,五十多人的隊伍規模,大概也算得上是大戶人家的親事,美中不足的是,陪嫁的丫環似乎隻有那四人,多少有些寒磣了。”申夷憂走過,似是隨意說著。


    薑鳴也隻是瞅了瞅這一幕,便收迴目光,道:“誰知道呢,估計新娘家中貧寒吧!不管這些,等我們進交趾城好生補給一番,便傳信給林寒,讓他來接我們。”


    申夷憂撇撇嘴,道:“臥華山畢竟是一方山匪,雖然打著‘聚義靖難,替天行道’的旗號,但總做著劫掠殺人之事,能把通匪投寇說的這麽理直氣壯,也倒是沒誰了。”


    薑鳴知曉此言非虛,但他心中自是有著一杆秤,他的思想理念並非隻有善惡,而且他更相信林寒的為人。


    他知道申夷憂素來對林寒有著莫名的抗拒,也不好直接說明自己的想法,隻道:“臥華山如今在秦王朝也算是匪中一霸,但能將名聲傳播遠近,無數百姓都相信他們並非屠夫與野蠻人,甚至對他們的對抗秦王朝的統治予以支持,必然是有著與平常山匪不同的地方。”


    “我們也就相當於見個故人,順便讓林寒借我些錢財周濟,若真是入了賊窩,我們也可不多停留,早早地離開就是,以我現在的實力,帶著你跑路卻是沒有什麽問題。”


    申夷憂不置可否,口上卻仍是爭辯,輕哼道:“行了,不用解釋這麽多,反正這路都是你決定的,帶著我到處多轉轉,別丟下我就好。真不知道林寒哪裏值得信任,如果他是個女人,你估計得娶了他。”


    聽到最後這句充滿怨氣的話,薑鳴隻是哭笑不得,但對於與林寒的信任與情誼,卻是早已沒有半點質疑,他想,摯友之誼,無甚理由,敢以真心相托,敢以生死置之,天下兄弟,莫不如是。


    申夷憂因為沒有再恢複男裝,身著一身簡單鬆散便裝,一路上遇到的許多車隊護衛與行客商人自然投以異樣的打量目光。


    薑鳴問她,為何不願再恢複男裝。她隻道,我的女兒妝容不算太醜,有我在,你就不會沾花惹草了啊。


    一語而怔。薑鳴呆呆地看著申夷憂的戲謔的眼睛,一時竟不知言何。


    自送親隊伍旁走過,薑鳴斜瞥過一旁的山坡,在直射的日光下,一道銀光閃動,那尖銳的光芒竟讓他睜不開眼睛,他心中升起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山坡上有箭兵埋伏!


    “不好,快走!”薑鳴拉起申夷憂,便往著遠處奔跑,而不知情況的申夷憂瞪大眼球,分明看到那山坡之上有近百箭矢紛飛,迎親隊伍的護衛一一倒下,血濺方丈之地。


    “殺!”


    山坡上突然衝下百名山匪,將送親隊伍剩下的所有人包圍了起來,薑鳴與申夷憂因為相距不遠,也受了無妄之災,被圍堵在其中。


    但見那山匪之中走出一男子,身型健碩勻稱,麵貌堅毅俊朗,眉如臥蠶,目如丹鳳,鼻如鷹隼,全不是山匪流氓氣概。


    男子走進那喜轎,緩緩揭開轎簾,將一身紅裝的新娘輕輕牽出,緩緩將之按入了懷中。


    新娘終於沒有再沉默,低低的啜泣聲漸漸傳出,聲音愈來愈大,然後變成悲戚的嚎哭,在男子懷中,淚水洶湧。


    這支山匪隊伍並未按照一般的劫掠流程,掃蕩路人的錢財或者殺人害命,除了那名男子與披著紅蓋頭的新娘相擁,餘下的匪徒都立在原地,木訥地監管著人質。


    申夷憂佯裝著打了個噴嚏,低聲道:“這支山匪可能便是臥華山的人,外界傳說他們不劫平常百姓,不殺害無辜商旅,這整個秦王朝怕是找不到第二支這樣的山匪了。”


    “臥華山?”薑鳴沒有料到這麽快便接觸到這方勢力,他原本可以憑借與林寒的關係,直接與山匪高層談話,但此時他卻想弄懂這場搶親的亂局,順便看清楚臥華山真正的行事作風。


    申夷憂似乎是知曉薑鳴心中的想法,而且基於對薑鳴的信任,在性命無憂的條件下,盡管被數名持刀的山匪看押著,但神情卻是頗為灑脫自然。


    薑鳴悄悄問道:“傳言臥華山的人都右臂齊佩半截黃袖,乃是為了響應‘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造反神說,但這數人皆是沒有這種裝扮,莫非並不是臥華山的人?”


    申夷憂道:“你說的這些特征外人都知曉,若他們是假借臥華山的名聲,豈能不將這些細節處理好?留下這麽大的漏洞,隻會讓人增長懷疑。依我看,他們確是臥華山的人,但今日做的事不能暴露他們的身份,所以才摘去了黃袖。至於所為何事,估計就隻有那兩人知道了。”


    薑鳴點頭,也是頗為認可申夷憂的說法,他看向喜轎旁久久相擁的兩人,不知怎的,內心竟然升起些許煩躁,下意識地轉過眼光,卻在那山匪之中看到一道疤熟悉的身影,在淵流通向江城的路上,那個人曾是梅家的車隊總管,名叫嶽之延。


    嶽之延似乎也注意到了薑鳴,他的眼中蕩過一絲異樣,在他的記憶之中,那場令自己聲名俱敗的戰鬥,這個在馬車中觀望的年輕人,是這片地域唯一的見證者。


    “我喪盡了我的名聲,逃到這裏落了匪,哪能再讓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破壞了?”


    嶽之延緩緩走向薑鳴的方向,眼中的陰狠躍上眉頭。


    “怎麽迴事?那個人好像衝著我們來了?”申夷憂眉頭輕皺,身體自發地靠近薑鳴縮了縮,同樣滋生出不好的預感。


    薑鳴緊緊盯著嶽之延冷峻的神色與匆急的腳步,藏在袖中的拳頭已然握緊,他並不怕與嶽之延交戰,七段人位在他眼中並沒有那麽強大,他擔憂地是嶽之延如今的身份,若是引得這百十號山匪群起而攻之,那就不是好玩的了。


    薑鳴沒有同申夷憂細說過江城之事,此時事在眉睫,自然也是沒有時間解釋,隻得低聲傳語道:“他認識我,可能會向我出手,做好逃命的準備!”申夷憂一怔,真想破口大罵,真是沒有和平的一天好日子。


    嶽之延因與峎不甚鬥將慘敗,之後便心生懼意,棄下梅家車隊與梅家家主的囑托,慌忙策馬逃走,恰好沒有見到薑鳴出手戰敗峎不甚的經過,若是知曉此中事跡,便是給他挑釁的膽子,他也不敢招惹比峎不甚更狠的狠人。


    但他為了掩蓋自己臨陣逃走的汙點,好不容易贏得臥華山四統領羅湖的賞識,確是懼怕不相幹的人泄露往事,能讓人閉嘴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躺進墳墓。


    嶽之延站在薑鳴與申夷憂麵前,輕佻的目光掃過申夷憂全身上下,左手伸出勾住了申夷憂的下巴,色眯眯地道:“小美人兒,長得不錯啊!有沒有興趣陪我玩玩?”


    嶽之延想要給薑鳴找麻煩,但第一時間卻是做起了調戲良家女子的勾當,申夷憂心裏頓時清明起來,這是此人的引蛇出洞的計謀,若是薑鳴因此反抗,他便可以趁機出手,也不至於違背了臥華山的規矩。


    但若是隱忍不發,嶽之延雖不至於當眾做欺霸之事,但這種言語中的調戲卻是躲不過了。正當申夷憂貝齒緊咬,打算容忍之時,一隻粗糙的拳頭卻依然擋在了申夷憂麵前,宛如滾雷般地厲喝炸裂開來。


    “叛軍之犬也想欺負到我頭上?找死!”


    就在百名山匪與存活下的送親護衛投過眼球之時,那隻堅實如磐石的拳頭重重地砸在了嶽之延的臉上,嶽之延幾乎尚未反應,便已然飛出去七八米,嘴角有著血沫溢出,嶽之延下顎一抬,一顆門牙便掉落而下。


    薑鳴拳出無影,但卻久久沒有收迴攻勢,像是故意在擺動作一樣,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緩緩轉過頭來,笑道:“真是個欠揍的畜生,打掉他一顆門牙,能消氣嗎?”


    申夷憂呆呆地看著薑鳴溫和的笑容,竟是止不住俏臉一紅,輕啐一口,道:“何必把事情鬧大,我都打算忍下來了。”


    薑鳴卻是展開背上的木盒,將方轅長戟握在手中,道:“我都在這裏,哪能讓你受欺負?萬一迴到寒武關,你向高叔叔告狀,那我不是有理說不清了嗎?”


    聽到這些,申夷憂深深地觸動了,她自小被冷落的心正在緩緩升溫,不為那些流著相同血液的人,隻因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一個叫薑鳴的男子站在了她麵前。


    她感到幸運,但她還是難以相信,會有個人願意為了抵擋風寒與冷箭,甚至沒有要求任何迴報。


    “真是的,貌似欠他很多了。”申夷憂心想,接受他人的饋贈總是羞愧的。但是,她能給他什麽呢?


    她強壓下一腔思緒,歪著頭道:“還是不消氣,等進了交趾城,你還欠我一頓好酒好菜。”


    薑鳴苦笑,頷首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一定會的。不過,現在等我收拾完事情,很快的。”


    申夷憂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蕁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曲十三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曲十三朽並收藏蕁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