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興盡而歸,樂新何甚感疲憊,草草洗過臉腳便臥床酣睡。睡不到天明,忽然房門被人打開,樂新何驚醒道:“誰?”那人道:“是我。”卻是徐芊蕙。樂新何臥起道:“天還沒亮,你來這作甚?”徐芊蕙笑道:“天沒亮就不能來麽?”樂新何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徐芊蕙道:“寅時啦,還在床上窩著幹嘛?”樂新何道:“寅時?那我再睡半個時辰。”說著就躺了下去。徐芊蕙連忙把他拉起,道:“懶鬼,不能睡,今天要去看潮。”樂新何奇怪道:“看什麽潮?”徐芊蕙用手描述了個很大的動作,道:“錢塘江的大潮。”樂新何揉揉眼睛,道:“那不是八月才有麽?”徐芊蕙道:“說你就是個呆子,錢塘江潮月月都有,隻不過八月的最大而已。”樂新何道:“那還不如八月再看。”徐芊蕙道:“不行,這可是一年中的第一次潮,不能不看的。”硬要樂新何起來。


    樂新何整好衣束,隨她步入大廳,見廳內果然聚了二十餘人。徐子長道:“樂少俠醒啦?”樂新何點頭道:“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徐子長笑道:“哪兒話?”迴問身旁馬亭:“還沒邵總鏢頭的消息麽?”馬亭搖頭道:“沒。”徐子長沉下口氣,道:“那先不等他了。”帶眾人出門上了馬車。樂新何道:“要去哪兒?”徐芊蕙應道:“鹽官鎮。”


    鹽官鎮位處海寧南方,此處潮勢最盛,且齊列一線,故有“海寧寶塔一線潮”之譽,自古為觀潮的第一佳點。眾人向東而行,趕了近三個時辰的路,於巳牌時分到了鎮東南的觀潮亭下。山坡下人群擁擠,幾位鏢師用盡力氣才把出一條路來,徐子長拾階上山,剛走到坡腰,坡上下來一人,正是在城北開了十多家酒館的賴家老爺,隻聽他笑道:“喲,徐老爺,幸會哪!”徐子長笑道:“賴大老爺,久仰久仰!”兩人表麵處處客氣,心裏卻互自咒罵。


    客套囉嗦一陣,徐子長道:“賴老爺一塊兒上去看看?”賴老爺暗罵“扯淡”,道:“不用不用,賴某哪受得起這般厚待?”徐子長心想:“算你識相!”道:“那潮水可是好看,徐某一貫眼饞,少陪了。”便要上去。賴老爺道:“徐老爺稍等片刻,賴某還有一事相求。”徐子長道:“什麽事?”賴老爺道:“近聞徐老爺覓得佳婿,特來祝賀!”徐子長想他口中說的“佳婿”便是指樂新何,雖未有其實,卻不生氣,笑道:“哪裏話,小女尚幼,婚嫁之事哪有這般快?”賴老爺“哦”地一聲,道:“上次那個在明月樓上陪令千金春宵同處、共赴巫山的少年難道徐老爺不喜歡?”那次樂新何初到杭州,與徐芊蕙在明月樓吃飯,遭徐子長誤會,親自過來“捉奸”,雖然後來將樂新何捆在袋中返迴,一路上隻說裏麵捆了頭豬,然旁觀好事者用心細想,豈會不知其中隱秘,是以此事以訛傳訛,鬧得沸沸揚揚。


    徐子長臉色一青,徐芊蕙跳出來罵道:“死賊公,你胡說什麽呢?”賴老爺笑道:“其實少女思春也什麽,可是犬子三番四次被徐小姐毆打,這事卻說不過去。”徐芊蕙怒道:“那雜種自己沒用,怪得了誰?”徐子長眉毛一斜,心裏卻甚是高興,道:“蕙兒,你真的打了他兒子?”徐芊蕙道:“他們先動手的。”賴老爺道:“徐小姐這話可說得好笑,平白無故的犬子為何要打你們?”徐芊蕙道:“你生的爛胚,我怎麽知道他有什麽病?”賴老爺道:“據犬子所說,他是不幸見到了徐小姐與相好所做的不檢行為,為正我華夏禮儀,出口相勸才得罪兩位的。”徐芊蕙道:“犬子犬子,你知道他是個狗兒子那你還信他的話?”


    賴老爺被她說得顏麵無存,沉聲道:“徐老爺,竟然令千金如此出言不遜,那也別怪賴某不客氣。”徐子長笑道:“賴老爺何時客氣了?”賴老爺冷哼一聲,問身後的兒子道:“上次出手打你的那人是誰?”賴少爺抽抽鼻涕,指著樂新何道:“就……就是他。”賴老爺看看樂新何身材,道:“這丁點身子就把你們打成這樣?”賴少爺打個啊秋,道:“他力氣可……可大呢。”賴老爺點點頭,道:“徐老爺,犬子雖然沒用,可這事卻也沒完,既然這小子並不是你的女婿,那賴某也不怕得罪。”大聲道:“大柱子,把這小子給我打了。”身後一粗大漢子應是,上來就要打人。


    徐芊蕙護在樂新何身前,道:“不能打他!”徐子長喝道:“撕破了臉皮徐某還怕你不成,來人,將這夥人給我攆了出去。”手下十餘個鏢師齊聲上前。賴老爺道:“就這些人還敢在這撒野?”一聲令下,手下二三十人一哄而上,大打了起來,周圍觀眾見了連連退讓。徐子長手裏十多個鏢師個個都是好手,奈何人數相去懸殊,占不得半絲便宜。這邊那壯漢大手一推,將徐芊蕙推倒在地,徑直來拿樂新何,樂新何一步退避,正想動起劍來,又恐誤傷人命,遲疑不決。那壯漢仗著彪悍身子,大步上來,便將樂新何抓在手裏。


    賴老爺喜道:“好,摔死他!”徐子長叫道:“護住樂少俠!”數名鏢師應聲朝壯漢打去。那壯漢吃痛,不得已鬆開樂新何,著力一拳,將後頭一名鏢師打翻。樂新何自小學習劍術,拳腳功夫隻通皮毛,上前想要替幫助自己的人解圍,不想一拳下去,反是覺得拳頭打得甚疼。那壯漢隨手一提,就將他摔在地上。賴少爺鼓掌歡唿,道:“接……接著打!”那壯漢躬身將樂新何撿起,又把他丟在地上,徐芊蕙大叫一聲:“不要!”樂新何渾身疼痛,害怕再給他逮著,在地上翻滾一周,順手將一名賴家家奴撂倒。那壯漢踏步趕上,張手一抓,正被樂新何躲過。


    徐芊蕙叫道:“好,快用劍捅死他。”徐子長聽畢膽寒,道:“別亂來!”那壯漢氣勢昂揚,大手抓來抓去,掌風唿唿作響。樂新何強鎮心神,步若迴風,連躲三次。賴老爺罵道:“早上的飯白吃啦,這都抓不住?”那壯漢氣急敗壞,大喝一句,卻不想樂新何突發一手,用劍鞘頂了自己肺一下,重心一個不穩,趴倒在地。徐芊蕙拍手道:“趁現在殺了他!”徐子長道:“死丫頭別亂說話。”


    那壯漢一招受辱,野性大發,爬起便將樂新何按在地下。樂新何被他壓得死緊,動不得脫,當頭就給他打了兩拳,賴家父子齊聲叫好。徐子長見情勢不妙,手下又被賴家家奴牽製,便要自己動手。那壯漢一聲怪叫,一拳又朝樂新何腦門打來,樂新何見這拳頭來勢洶洶,用的力氣極大,心中恐慌,忽見眼前一隻手掌伸來,正好將這拳頭接住。徐子長叫道:“海山兄!”徐芊蕙道:“邵伯伯!”馬亭道:“總鏢頭!”無人得見他是何時出現,然就是在那接住拳頭的一刻,三個聲音同時叫了出來。樂新何定睛一看,見救自己之人一身樸素粗衣,白髯飄蕩,正是那日在西湖邊上的酒店裏碰到的邵老爺子。


    邵海山道:“這位少年手握殺器卻並未開封,想來是不忍傷到壯士性命,而壯士出手招招取命,這般做法如何說得過去?”聲似冷鐵。那壯漢喝道:“說不過去又如何?”左手剛要發拳,卻覺身外憑空生出一道張力,將自己甩了出去。邵海山將樂新何拉起,樂新何道:“謝謝邵前輩。”邵海山道:“你姓樂?”樂新何應是。邵海山點點頭,眼中多生一處悲涼。賴老爺大聲道:“快……快把這老頭打了。”壯漢這交摔的不輕,然身子毫無痛處,卻怎麽也爬不起來。其他奴仆攝於氣度,不敢妄自出手。


    邵海山道:“大夥都過來吧!”眾鏢師紛紛應聲退還。徐芊蕙大聲道:“邵伯伯,快打死他們去!”邵海山微微一笑,臉上刀疤若隱若現。徐子長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海山兄做的不錯,我等此遭是來看潮的,豈能因這等無聊事而壞了雅興?”向賴老爺冷笑一聲,帶著眾人走上坡去。徐芊蕙關心樂新何傷勢,跑上來道:“你不礙事吧?”樂新何搖頭道:“沒事,隻是擦破點皮。”徐芊蕙道:“真的沒事麽?”樂新何道:“真的。”徐芊蕙這才放心,牽過他的手,道:“我們也快點上去。”


    邵海山默然前行,腦間往事牽連,心難以安,迴顧身後這名姓樂的少年,春水東流之間,旁觀人群裏青衣晃動,恍惚又看到了另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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