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他一笑,臉色都是一通雪白,再聽到“江南樂氏”、“琢心劍法”八字,渾身都冒出雞皮疙瘩來,就連向來不以為然的葉聞道跟樂東雲,在聽完這句的同時竟也是猝然無語、不寒而栗。這兩個從前倍加敬重的名詞在此刻已然形同魔鬼一般,似要將每個人的肝膽嚇碎。


    酒店中良久一陣死寂,終有人醒過神來,道:“這麽說……難道樂大俠真是兇手?”


    那瘦漢隻顧喝酒,並不答話,趙姓漢子道:“向聞‘琢心劍法’乃江南樂氏不傳之絕學,現在既然出現了,想必與樂逢新脫不了關係。”


    另一人道:“這也未必,樂大俠如真是兇手,這批屍體上刻的該全是‘琢心劍法’才對,如今事有蹊蹺,那些雜七雜八的劍法又是從何而來?”


    又有人道:“興許是樂大俠行兇之時,那批武林義士人人自危,慌亂中鑄劍山莊給了逍遙穀一劍、點蒼山捅了昆侖派一刀也說不定。”


    那刀客點頭道:“言之有理!聽說出事的山穀荒野得很,蠻煙瘴霧的,臨難之際,那批人馬敵我不分,自相殘殺了一通,所以才留下這麽些傷痕。”


    眾人皆以為善,那瘦漢搖搖頭,道:“絕無可能。其一,遇難者當中並無少林、崆峒等派弟子,但屍體上仍有這幾派絕學,自相魚肉一說已難立足;其二,這次事故前後曆時近一個月,幾批遇害者的死亡時間、地點有所不同,除三公子罹難那晚外,之前幾批屍體全是各得死所,並無合流的跡象;其三,這刻在屍首上的三百道傷口,風格近乎一致,且無一不是天人之筆,其劍法造詣觀止處,就是讓當今點蒼山的遊掌門見了,隻怕也隻有唏噓歎息的份。死者當中並無如此高人,因勢利導,可見這三百處劍法,全是出自兇手所為。”


    他越說越玄,可眾人聽了都是深信不疑。那胖子嚇的連嘴裏的肉都掉了,喃喃道:“僅憑一個人就能精通天底下多有的劍法,這……這樂逢新到底是人是鬼?”


    皂衫大漢出生江南,對樂逢新自然是敬恭桑梓,此刻聽的萬念俱灰,一邊搖頭一邊說道:“樂大俠會是兇手?我……我還是不信,難道就沒別的說法了?”


    那瘦漢道:“說法當然不止一種。那晚眾人大發議論,也曾提到別的原因。比如逍遙穀的觀華子就認為此事與七年前黃山謎案有關。”


    眾人驚道:“黃山謎案?”


    那瘦漢點點頭,道:“諸位可曾記得,至道三年太宗皇帝駕崩,關於壽王即立合理與否,江南一帶甚囂塵上,風傳趙丞相書信中所提到的‘金匱之盟’一事?”


    皂衫大漢頷首道:“記得。當年朝野震驚,南武林亂作一團,各派首腦聚會黃山,結果竟去而不返,一千多人至今下落不明,堪為武林中一大奇案。”


    那瘦漢道:“是啊,這其中不乏能人,譬如鑄劍山莊的秦大俠、逍遙穀的歸塵子,還有衡山派的楚掌門,都是當時數一數二的劍道高手。他們這一失蹤,北武林哪有不生疑的?所以觀華子說這七年中,秦存周非但沒死,更還有一番不為人知的奇遇,這次的豫章之禍也許就是這一千多人下的殺手。”


    那刀客道:“這隻怕說不過去。即便真是秦存周、楚顧思行兇殺人,所用的亦不過是本門劍技,至於少林寺、華夏宮等北派武學,還有江南樂氏的‘琢心劍法’,他們又是從何學會?”


    那瘦漢道:“不錯,此事捕風捉影,所以大公子等人思考再三,對這觀點隻是存而不議。倒是漢口刀會的嚴門主心思縝密,見解頗有幾分可信。”


    山羊胡子急道:“他又有什麽見解啦?”


    那瘦漢喝下口酒,道:“大家想必知道,天山派的晁掌門自得位之後,便止步中原,反而在西極國度結交了不少異族朋友。上個月曾有一名外籍男子對晁掌門說,豫章附近藏了一把寶劍,晁掌門聽說後便與點蒼、昆侖兩派通信,三家聯手往豫章尋劍。逍遙穀事前聞到風聲,也率同北宮暗中南下,這禍事便是這麽發生的。”


    皂衫大漢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那瘦漢咬了一口燒鵝,續道:“結果幾派人馬來到豫章,非但沒見什麽寶劍,竟連性命也丟了,事後在屍體上還發現了不少外國劍術,所以嚴門主認為此次事故乃是國外武林預謀所為,其罪魁禍首就是那位放出假消息的外籍男子。”他說的切實可信,眾人聽了連連應是。


    那刀客自以為真相大白,將桌子一拍,道:“擺明的嘛,事實就是這樣。”


    那瘦漢卻道:“事實是否如此,卻也不好言說,畢竟空口無憑,沒有實在證據。”剛一說完,那皂衫大漢“嘿”地一聲,道:“前言不搭後語!敢情你誣蔑樂大俠是兇手,就有證據了?”


    那瘦漢道:“這是自然,當夜議會的都是各派耆宿,若無三頭六證,又怎敢妄下如此論斷?”皂衫大漢怒道:“好,那你倒是說說,都是些什麽證據?”


    那瘦漢道:“除那一百三十九處劍痕外,另有兩處鐵證,蓋因鑄劍山莊的項少莊主,竟是死在華夏宮的‘人鬼劍’手上。”皂衫大漢、刀客等人一聽到“人鬼劍”幾字,臉色大變。


    那瘦漢又道:“眾所周知,這人鬼劍乃原華夏宮儲宮主、‘鬼劍神卜’鍾離青的得意之作,後來樂逢新夜走定陶,敗宮中弟子八十三人,鍾離青就委身做了樂逢新的仆人,直到後來樂逢新武夷封劍,隱姓埋名,鍾離青都是緊隨其側的。他們的交情,便如月光與影子,要麽一起出來,要麽全都沒有。如今‘琢心劍法’跟‘青冥劍法’競相出現,也難保不是這主仆二人作怪了。”


    皂衫大漢道:“這有什麽?或許是兇手神通廣大,將這兩種劍法一並偷學了呢。”那瘦漢冷冷一笑,道:“那天搜尋遇難者遺骸時,探虛子與項少莊主的屍身是在一裏外尋獲的……”說到這,就有人插話道:“那把寶劍呢?可曾被他們找到?”


    那瘦漢搖搖頭:“這我倒沒聽人說過,興許這寶劍雲雲,原本就子虛烏有,隻是兇手蠱惑人的假象罷了。”悠悠對著酒碗歎了口氣,道:“當時項少莊主的用劍被斬作兩截……”


    這時又有人插話:“鑄劍山莊向以冶鐵鍛煉為能事,打造出的兵刃無不精良,武林中千金難求,哪能輕易就被斬斷?這兇手用的難道是敷和寶劍麽?”


    那瘦漢沒接他的茬,隻接著說:“……斷口處泛有清光,乃是毀於實劍之體。他武藝深厚,事發時定是與那兇手有過一番周旋,興許還見過那兇手的真正麵目,所以當日發現項在恩的屍身時,在他手下赫然寫著半個‘青’字。”


    趙姓漢子驚道:“半個‘青’字?是指鍾離青嗎?”那瘦漢點點頭。


    皂衫大漢卻道:“事發當晚烏雲密布,項少莊主如何能看清兇手容顏,再說他兩人年齡相差懸殊,之前未必見過,便是看清了項少莊主也不定認得出來。這定是庸人之見。”


    那瘦漢道:“雖說當夜月光暗淡,可要認出鍾離青卻也不難,此人信奉易學,終日襲一件青色道袍,遠見一名道士打扮的便是。”說著冷冷一笑,接著道:“這人可邪門的緊哪,當年名震天下的華夏宮就是毀在他手上,如今人鬼劍複出,江湖上誰不得多留一個心眼?”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皂衫大漢道:“盡管如此,也隻能說明鍾離青是兇手,如何幹樂大俠的事?”那瘦漢“哼”地一聲,道:“仆從行兇不幹主人的事,那兒子犯法總與老子有關吧?”


    眾人聽到此處,無不滿腹狐疑,都道:“什麽兒子老子的?你倒是說清楚。”


    那瘦漢道:“三公子出事的那晚,正值八大派齊聚豫章,大夥原本就著前日弟子失蹤一事在莊上議會商討,哪知中途卻跳出來一個外人,說是來為主客兩家主持公道的,名字喚作唐遊……”


    樂東雲初聽自己假名,心頭不禁一窒,那瘦漢道:“你們猜怎麽著?這唐遊可不簡單呐,非但能言善道,就連江南樂氏的家傳絕技——琢心劍法,也使得像模像樣。”


    眾人大吃一驚,趙姓漢子又驚又疑道:“此人竟會琢心劍法?這是真是假?”


    那瘦漢道:“眾目睽睽之下,焉能有假?當時舉座震驚,紛紛要將他來擒拿,若非點蒼、天山兩派疏忽,又豈會容他逃走?”


    那刀客驚道:“什麽?這麽多人都抓不住他一個?這唐遊的劍法竟如此了得?”


    那瘦漢搖搖頭,道:“這倒不是,聽人說那唐遊用的雖是琢心劍法,但技藝平平,拿在當晚的人馬中比較,充其量也是二流角色。隻是此人輕功不弱,坐下又有一匹快馬,這才讓他走脫了。”


    那山羊胡子道:“既然他劍法並不高超,那此番血案想必與他無關了。”眾人都是應聲點頭。


    那瘦漢一聲怪笑,道:“結果如何,尚且言之過早,這事怪就怪在後頭。當夜大家見唐遊逃脫,便各自組織人馬追捕。那唐遊身負刀傷,原本是逃不遠的,哪知他早有預謀,一路隻往一個方向逃奔,這下便惹出事來。”


    唐遊心道:“當時我身受重傷,腦裏一片茫然,隻得任著馬兒奔跑,便連自己也不知逃到何方,更別說有什麽預謀了。”


    皂衫大漢急問道:“西南方又怎麽了?如何卻逃不得?”


    那瘦漢道:“兄台有所不知,前次六大派南下尋劍,所失蹤弟子的遺體恰是在西南方二十裏的山穀裏尋得,那兒深山長穀,荒無人煙,必定是兇手的藏匿之地。當夜就是這唐遊將大夥引入穀中,才導致李三公子他們身遭殺禍。”


    那瘦漢喝下一碗酒,歎道:“三公子他們跟著進了山穀,便全給兇手殺了,唯獨這唐遊不同,事後尋遍了山穀,都不見有他的屍體,可見這人與兇手的關係,嘿嘿,實在微妙的緊哪。”


    趙姓漢子道:“如此說來,這唐遊該是樂逢新的兒子,此人既會樂家劍法,又有此番遭遇,何況樂逢新乃是南唐國人,他兒子為掩飾身份,改國號為姓,也甚有可能。”


    山羊胡子也道:“是啊,不過項在恩臨終前還寫著半個‘青’字,可見這殺人的罪過,鍾離青也是有的,說不定段幹雲、趙仲全他們也有份。”


    皂衫大漢仍不死心,聲音卻已低了:“果真如此,那樂大俠殺這麽多人又是為了什麽?”


    那瘦漢道:“這正是問題的關鍵,雖說早年樂逢新與平陽莊有過恩怨,但權因報複就將整個江湖得罪了一番,也甚不合常理,也許這樂逢新另有野心。唉,他老人家劍法超神,若真動起手來,這江湖隻怕活不過幾年了。”


    眾人聽到此處,頓時深感悲愴,不由都歎了口氣,倒是樂東雲滿腹疑團,心似懸錐。


    兩人惴惴吃罷午飯,便雇船渡河,剛過了渝水,卻見兩岸難民奔走,滿目哀鴻之色,一問才知近月袁州的李渠淤塞,城中飲水惡臭,加之州府處理不當,以致暴發疫情,如今舉州百姓都流離在外。


    樂東雲聽了方寸大亂,隻恐妻兒遭逢不測,葉聞道深知他的坐騎有日行八百裏的本事,當即道:“親者,屬也。如今家人蒙難,樂兄速去救護,你我來日再聚不遲。”樂東雲應是,當即辭別葉聞道,星夜催馬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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