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長安看了屍體身材,又依稀辨認麵目,驚道:“這是我劉師弟。”


    唐遊道:“就腐敗程度來看,令師弟已死了近半個月。”對著傷口一瞧,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心道:“怎麽會是這樣?”向項在恩一看,卻不說話。


    項在恩急道:“唐兄弟看我幹嘛?可驗出什麽結果?”


    唐遊驚疑道:“兇手用的竟然是……是鑄劍山莊的劍法。”他這麽一說,滿廳之上,便連逍遙穀在內,也是驚詫萬分。


    項在恩氣得七竅生煙,將椅子一拍,怒道:“胡說!”唐遊道:“項兄自己看吧。”將屍體上衣攤開。


    眾人就著已然腐爛的胸口,果見一處劍傷自左胸而右,橫穿於心肺之間。


    探虛子見了,“哈”地一笑,站起來道:“天劍七式?項在恩,還說不是你們下的手?”他一吐怨氣,心裏說不出的快意。


    在座稍有見識的,也跟著認出這確是鑄劍山莊的絕技,辛準叫罵一聲,道:“格老子的,原來是你們作的亂,卻還想誣賴別人。”


    嚴觀正驚道:“這……這……項少莊主?”說著轉頭望了望項在恩。一時間廳上尖言尖語,原本注視著逍遙穀的目光都朝項在恩擠來。


    而這當中最為委屈,也最是疑惑不解的當屬項在恩了,隻見他凝在當場,雙眼怔怔望著那具屍首,心裏便似一座縈雲載霧的蒼山,迷惘一片。他越想越奇,越想越怒,目光一斜,向座上探虛子看去,心裏問道:“是你們幹的麽?”可細想之下,又不可能,不禁搖頭不已,眼裏盡是疑惑之色。


    探虛子見他不說話,又氣又急,道:“項在恩,證據都擺在眼前了,你倒還要怎地?”


    項在恩怒道:“這原本就不是我們幹的,如何要我承認?”


    探虛子道:“笑話!這‘天劍七式’的招法,除你們鑄劍山莊外,旁人誰使得會?”


    項在恩道:“這雖是‘天劍七式’不錯,但……但這人卻不是我們殺的,分明是……是有人要栽贓我鑄劍山莊。”他身受無形之罪,有口難言,說話竟也閃爍起來。


    探虛子冷哼一聲,道:“若刻在死人身上的是‘春秋劍式’,那還罷了,算來各門派的入門劍術,外人稍微學仿,都可上手。可這‘天劍七式’乃貴莊劍術之化境,常人沒有三四十年的莊中履曆,哪能領悟得了?栽贓嫁禍之說,根本是徒托空言。”


    他片刻前為項在恩所欺,一旦得理,自然不忘打擊報複,但這口輕舌薄之間,所述的卻不無道理,就連項在恩本人也覺理虧,想著:“他說的沒錯,這‘天劍七式’乃我莊至高武學,謂養太一之氣,造以為劍斧,大化天地混沌。正因其攻擊性太強,故而對用劍人身體負荷甚大,修為不足者強加習練,更是有損無益。外人不諳我派心法,自然不能領悟其中劍道,況這處傷口隨過隨和,細如針線,擺明就是被劍氣所傷,兇手若不是我莊之人,固然不能習得‘天劍七式’,而這等劍以氣化的本事更是難以企及。難道此次出莊之前……父親有什麽事情瞞我不成?”


    葉聞道自趙九進來就一直沒有說話,此時細看了大廳上的屍體,道:“兇手本劍未出,僅靠劍氣就能洞開一道七寸長的傷口,依此判斷,兇手對‘天劍七式’的掌握分寸,恐怕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他雖麵不作色,但語喻分明,無疑又給鑄劍山莊加重了嫌疑。


    唐遊搖了搖頭,接著道:“何止是爐火純青,可謂是登峰造極。這劍氣去勢狹窄,一進一出,似乎隻在死者胸背留下一道極細的傷口,但仔細一看,卻又不然。”


    探虛子“哦”了一聲,道:“這麽說,難道這屍身上還有其他傷口?”


    唐遊含笑不答,道:“諸位請看。”在屍體胸口輕輕一按,那胸脯便似一堆軟肉樣的,頓間被壓下寸餘。


    眾人大吃一驚,都道:“怎麽會這樣?”項在恩更是怒火中燒,喝道:“不可能!”拍案離了座位,就上來查看。


    眾人隻以為他想毀屍滅跡,辛準喝道:“大膽!”段長安也道:“還我師弟命來!”雙雙將劍一拔,競往項在恩刺去。


    項在恩含冤莫白,弄得滿頭霧水,隻低喝一聲:“怎麽可能?”伸手朝座位處一引,案上黑劍躍入掌中,圍著手腕一個周轉,將段長安、辛準連人帶劍撞開數步。


    段長安咬牙道:“可惡!”將劍柄一緊,又要拚殺,奈何腦裏一片恍惚,身子已然動不了了。


    探虛子氣得麵目發紫,心道:“好個項在恩!才這等年紀就有如此造化,日後要是讓他接掌了鑄劍山莊,可對我逍遙穀大大不利。”想他一招就收拾了遊若白、燕莫習的高足,自己要真動起手來,也無非自取其辱而已,當即強忍怒火,一拂衣袖,道:“項在恩,老朽醜話說在前麵,你們鑄劍山莊既種下如此罪孽,你老實交代倒也還好,若還負隅頑抗的話,哼哼,我們便是將你殺了,再向項莊主討個明白,也算不遲。”


    項在恩也不理他,撫手在屍體胸膛一摸,果真是軟綿綿的一片,料來肋骨已被劍氣震得粉碎,他又是驚疑,又是懊喪,喃喃自問:“竟有如此高人?”人也不自然地退開數步,忽又大笑三聲。


    探虛子見他仰天長笑,心思頓亂,沒好氣地問道:“死到臨頭,笑什麽笑?”


    項在恩笑道:“你們看清楚了,僅一劍之威,就能搗空死者腹中骨肉,試問這等劍法造詣,我莊何人能夠望其肩背?”


    眾人聽他這麽一說,無不震驚,探虛子道:“無理取鬧!世上哪有這等劍法?”段長安、辛準也是不信,上前驗過屍身,不由驚道:“果……果真如此,這……這兇手到底是人是鬼?”


    探虛子還是不信,待親身過去查驗,才不再懷疑,心裏嘀咕著道:“以六氣禦劍,傷人於無形?這等大境界,究竟……究竟是誰下的殺手?”心中雖是這麽想,卻仍不忘托公報私,道:“這有什麽?聽說項老莊主長年閉關不出,為的就是修煉‘天劍七式’,興許這些年令尊一日千裏,劍法境界絕古超今也說不定。”


    項在恩怒道:“廢話!家父若有這份能耐,我莊又豈會被你們壓得抬不起頭來?”


    唐遊點頭道:“項少莊主說的沒錯,光這一劍的分量,休說是鑄劍山莊,便是當今武林,隻怕也找不出承載之人。這……這實在讓人好難理解。”


    探虛子雖中肯這種說法,臉上卻不饒人,冷哼一聲,道:“這有何難?一具辨別不出,看兩具不就是了?”也不等眾人迴話,徑直將第二張遮屍布拉開,可剛看一眼,神色竟已僵了。


    眾人紛紛跟望,隻見屍體衣著完整,料是今夜平陽莊丟失的莊客無疑,一劍至兩眉間起,筆直抵至臍下三寸。


    項在恩見了大喜,叫道:“上起印堂,下訖關元,敢情這不是你們逍遙穀的‘養生主劍’?”


    探虛子又驚又奇,呐呐道:“這……這……”


    段長安聽得火起,罵道:“好哪,原來逍遙穀也不是好貨!”


    辛準道:“這下我全明白了,近年關外局勢日盛,鋒芒直逼中原武林,你們兩家看不下去,就聯手設下這個陰謀,殺害我三派弟子,是也不是?”


    項在恩怒道:“放屁!我鑄劍山莊就算再不值錢,滅你們昆侖派卻如反掌,犯得著用這等下流手段?這一切分明就是逍遙穀從中作梗,意在陷害我莊。”


    探虛子急道:“老朽敦本務實,也不瞞諸位。這……這劍雖我派絕學不錯,可……可這殺人的勾當確實與逍遙穀無關……”


    正爭論間,唐遊忽道:“這事或真不是逍遙穀所為。大家且細看此處傷口,這劍攻轄細長,除襲殺死者上、中、下三處丹田外,其實還有一處高明。”


    眾人“咦”了一聲,又都打量起那具屍體。探虛子事關本身,自然反應最快,既喜且驚,道:“是了,這一劍下去,竟……竟連任督二脈都一並破壞了。”


    唐遊點點頭,道:“此番功力,縱使莫蒼子穀主再苦修十載,也未必到達得了,說逍遙穀肇事殺人,不免托大。”


    眾人一想也對,若逍遙穀真有如此奇才,隻恐南武林早給踏平了,一時都沒了言語,大廳內外,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就連平素氣不打一處出的項在恩、探虛子兩人,此刻腦海裏竟有了相同的想法。


    項在恩心道:“能將‘天劍七式’發揮到這等境界的,五十年來恐隻有一人,難不成……在黃山迷霧一案中,秦師叔並沒有死?”探虛子也想著:“若論劍術高低,本門向以歸塵子師弟尊右,隻惜七年前他獨往黃山未返,至今生死不明,這其中會不會是他在作怪?”


    眾人空負狐疑,猜測不定,唐遊已露出了第三具屍首。這具屍體保存尚好,麵目依稀可見,想必死亡時日不長,唐遊道:“嚴門主,我若猜得沒錯,這是你的弟子吧?”


    嚴觀正閉目歎道:“正是我愛徒韓大同,想不到……想不到……”


    唐遊道:“韓兄弟心口有處劍印,料來是被劍氣貫徹心穴,一招致命。這劍出入之餘,另攜帶了大股熱勁,竟將死者左側心肺融化掉了。”


    眾人聽到此處都不由一凜,探虛子、項在恩一齊問道:“是哪個門派的劍法?”


    唐遊搖頭道:“依傷口大小來看,有點像天山派晁掌門的絕技——‘蟬不知雪’,但又不是。”


    葉聞道解釋道:“這並非天山絕學,而是外國劍術。家師好遊西方,時常邀請異邦遊俠上山談論劍道,在下多有耳及。此劍輕殺主刺,貴在一擊,與其道不謀而合。”


    辛準點頭道:“葉兄說得有理,這人多半就是那個假傳消息的外國男子殺的。至於前麵兩位嘛,你們卻別想賴。”說著向項在恩、探虛子一指。


    項在恩滿腹委屈,怒道:“你再指一下試試?”


    辛準道:“指了又怎麽樣?公道在天,這麽多人在場,你還能殺了我不成?”說是說的坦蕩,但畢竟不敢再指了。


    探虛子道:“逼急了老朽,你也別想有活路。這事擺明是外人插手,如何幹我逍遙穀的事?好一群無知的娃兒!”


    段長安道:“事已成實,忠奸好歹,我們還分辨不出來嗎?你們再矢口狡賴,終是無用,不如早早交代的好。”


    項在恩怒道:“交代個屁!項某打一就不說假話,你們要麽相信,要麽就來拚個死活,要我認罪,卻是不能。”


    四人橫眉瞪眼,爭鬧不休,唐遊道:“諸位暫先息怒,聽在下一言。唐某以為,這三位死者所受劍法不一,但兇手卻係一人。”


    嚴觀正也點頭認同,道:“是啊,兇手所用劍法雖然不同,但就傷口粗細及劍法層次來看,當是一個人的風格。”


    項在恩聽畢眉折,道:“這麽說,兇手就是那個黃頭發的異國人了?”


    辛準冷笑道:“嘿,你倒會乘勢下船,將罪業都推在一個外人身上。”


    段長安也不肯相信,道:“人活不就幾十年,哪能精通這許多劍術?”


    探虛子道:“這也難說!老朽就聽說上官陽有個徒弟,各家劍術一學就會,堪稱奇才。這幾年西宮野心勃勃,時有問鼎之心,這次事故會不會是他們下的手?”


    葉聞道見他老臉通紅,一個勁地東拉西扯,不禁啞然失笑,道:“道長說的是公羊慧嗎?他年齡與我相仿,哪能有這等功底?再說他兼學的不過華夏宮一門劍術,與今夜之事毫不沾邊。”


    唐遊見他們言人人殊,莫衷一是,皺眉道:“這其中的情理,當真費人思量。”緩緩走到第四具屍體跟前,將遮屍布拉開,下麵赫然躺著一具屍首,張口吐舌,眼珠向著兩邊脫落,整個身體潰爛發臭,更恐怖的是,此人腰段腸胃裸露,下半身已然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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