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使禦花園裏的花都凋零了,可是雨停之後,太陽出來沒幾天,就又重新綻放了許多。雖然比不上之前,但還是依舊爭奇鬥豔,競相開放。


    一陣悅耳的琴聲在禦花園裏飄蕩,時而空穀傳響,時而泉水叮咚,如玉珠落盤,清靈的敲打在聽者心上。


    一曲已畢,衛曈喜不自禁,這是她開始學彈這首曲子到現在為止彈得最好的一次,她心裏覺得這次皇姐一定會誇她,所以神采飛揚地問道:“皇姐,你聽我彈得怎麽樣?”


    今日衛寧穿了一身銀紋繡百蝶度花裙,眉眼柔和,氣質典雅。她溫和道:“我剛才看見智穎聽得入神,不如你問問他。”


    智穎在涼亭外沿,聽到衛寧的話愣住了,然後臉就紅了。


    衛曈一見他的反應,哈哈大笑。“皇姐,你這小太監也太有趣了。”


    因為剛才聽了琴的緣故,衛寧的心情還算不錯,便沒有理她。


    衛曈見皇姐沒有斥責,她便膽子大了起來,把智穎叫進亭子,見他瘦弱的身板連衣服穿在身上都顯得寬大,她笑道:“你看你這麽瘦,一定是皇姐沒有把你養好,她自己每天早上還隻吃兩菜一湯呢。”


    正說著她眼珠一轉,衛寧一見便知道她又要耍什麽花招了,也不理她,隻由著她去。


    果不其然,衛曈道:“不如你跟著本公主吧,每天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本公主會把你養的白白胖胖,到時候再穿這件衣服就合身了。”


    智穎聽了趕緊跪在地上磕頭,一邊磕一邊說:“陛下對奴才很好,還給奴才賜名,奴才不離開陛下,求公主收迴成命。”


    衛曈嚇了一跳,急忙道:“玉竹,快拉他起來,我和他開玩笑呢,他還當真了,真是傻得可愛。”


    見狀,衛寧笑了笑道:“所以,你還不如給他件合身衣服。”


    衛曈道:“你怎麽不給他,明明皇姐你才是他主子。”


    衛寧無辜道:“你不是說我不舍得花錢?”


    難得衛寧開一次玩笑,衛曈被她堵的無話可說,隻能瞪了瞪自己的眼睛,作出委屈的樣子。


    智穎已經站起來了,好像是因為剛才自己的舉止,他臉上還是有些紅潤。


    衛曈又問道:“智穎,你覺得剛才本公主彈得怎麽樣?”


    智穎表情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迴道:“迴公主,很好聽。”


    衛曈哭笑不得。“本公主知道好聽。”


    她對衛寧道:“皇姐,我不要和他說話了,還是問你吧。雖然這首曲子我曾經學到一半放棄了,不過重新拾起來還是挺難的。時間太短了,練到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你覺得我彈得怎麽樣?”


    衛寧抿了一口茶,吐出四個字:“差強人意。”


    衛曈追問道:“怎麽個差強人意?”


    “別的就先不說了,但是整首曲子我聽下來有三個錯音,隻剩兩天了,你可得好好練。”


    衛曈忍不住讚歎:“皇姐的耳朵真好使,其實姐姐你想啊,如果我不參加宴會,那不就不會給你丟臉了?”


    衛寧:“你想想就可以了,琴還是要練的。”


    衛曈臉上露出哀怨的神情,她開口道:“皇姐,你應該關心一下你自己的婚事,不要總是盯著我不放,你年紀比我大都還沒成親,幹嘛非要求我嫁人?”


    衛曈話音剛落,亭子裏的眾人都驚住了,誰也沒想到衛曈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佩玉和琉珠是皇後娘娘親自從宮女中挑選出來,看著衛寧長大的。這些話她們這些年常常會浮現在腦海裏,總是想說,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不僅因為那人是衛國的國君,是一國之主,掌握著生殺大權,更重要的是她們不知道那個尊貴無比的女子到底該怎樣找到合適夫君,怎樣成親,怎樣嫁人,怎樣像大多數女子一樣過完一生。


    她,本就不是一般的女子...


    可她們又憂心不已,今年過完,她就要二十歲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最美的年華就要過去了...


    一瞬間,涼亭裏的空氣都要停止了,似乎每個人都屏住了唿吸,想聽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會怎樣迴答。


    衛寧愣了片刻,誰也不知道她在那一瞬間想起了什麽,隻是聽見她甘冽清靈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一般,撕扯著在場的人的心。“父皇交代皇姐的事還沒有做完,皇姐現在還不能做其他事。”


    衛曈卻沒有住口,緊緊追問道:“那你什麽時候能做完?”


    衛寧輕輕笑了笑,略施粉黛的姣好麵容上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表情,她坐在那裏明明和她們那麽近,卻又讓人感覺遠的要命。


    衛寧製止了佩玉重新沏茶,慢慢地把那杯涼掉的茶喝完,像往常一樣溫和道:“朕有些乏了,先迴去了。”


    一路上,佩玉和琉珠默默地跟在衛寧身後,都感覺到了有些壓抑,一句話也不敢說,隻低著頭往前走。


    直到衛寧開口:“佩玉,朕突然想吃燉燕窩,你帶上他們倆迴去吧,做好了送到議政殿。”


    佩玉,琉珠,智穎便行禮告退了。


    他們三個一走,衛寧喚了阿昭出來。


    阿昭應聲現形在她身後,剛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聽了那些話後,他是真的佩服那個小公主,在這之前,恐怕還沒有人在他主子麵前提過‘成親’這兩個字。


    衛寧沒有迴頭,隻是慢慢地向前走,拖在地上的裙擺隨著她的布子緩緩移動。阿昭聽到她說:“阿昭,你有過很累的時候嗎?”


    阿昭:“有。”


    “你不懂我的意思...”她輕輕唿出了一口氣,停了一會兒,她又開口道:“十一年,阿昭,十一年的形影不離,這些年,如果沒有你,我根本撐不下去。”


    “好像從很久之前,我就沒有做過自己的事了。”她又笑起來,宛若池中綻放出一朵蓮花,讓人隻能遙遙而望。


    “也許隻有等我看不見皇宮裏的琉璃瓦頂,聞不到龍涎香的濃鬱味道,沒有聽見父皇臨走前那幾句含糊不清的話。躺在那個冰冷的木頭裏,被人埋在潮濕陰冷的泥土中...”衛寧突然停住了腳步,站在長廊裏抬頭看著遠處那片天色,亭台樓閣重重疊疊,仿佛永無休止。


    “或許隻有到了那時,我才可以不用擔心每天四更的開門聲,什麽都不用想,安安靜靜的睡上一覺...”


    阿昭聽著聽著,最後實在忍不住道:“公主會長命百歲的。”


    衛寧轉過身看著他,眼睛裏水波漾漾,夾雜著許多阿昭看不懂的東西。“阿昭,世事難料,又有什麽事是絕對的呢?”


    沒等他迴答,衛寧接著道:“走吧,嵇衍應該已經到了。”


    阿昭想說的話瞬間咽了下去。


    ——————


    嵇衍保持著一個動作坐在殿裏,不知道等了許久,他的目光直直地凝聚在一個地方,全身隱藏在黑暗裏,一束光從大殿外麵透過門照進來,剛好落在離他三尺的地麵。


    桌上的茶水已經涼了,宮女婷婷嫋嫋地進來為他換茶,整個過程一絲聲音都沒有。而他像沒有發現一樣,紋絲不動。


    直到外麵有聲音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過了一會兒,繡著並蒂海棠的鞋尖和白色的裙邊剛好停在了那束光裏。


    他看了一會兒,把視線往上移,不出意外的還是那張燦若春華,姣如秋月的臉,隻不過麵容沉靜,再也難以人猜透心思。還未嫁人就青絲盤髻,明明還是少女的模樣,可一但看了她那雙盈盈的桃花眼,便陷進去再也出不來...


    他見了她,習慣性地掛上一副似有若無的笑意。


    衛寧掃了一眼就立馬移開了目光,她拖著委地長裙向上麵的位置走去,坐下後她道:“嵇衍,你能不能收起你臉上的表情?”


    嵇衍還是平靜道:“如果這是陛下的命令,微臣莫敢不從。”


    衛寧了然的笑了笑,臉上卻盡是嘲諷:“我知道,嵇家滿門世代都以守護衛氏而存,從來都是隻忠於衛氏一族,自然聽我的話,畢竟我姓‘衛’啊...”


    嵇衍微不可查的皺了眉頭,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語氣複雜道:“陛下...”


    衛寧打斷了他,道:“嵇相記得朕是誰就好,千萬不要隱瞞朕,你以為隻有你嵇衍什麽都知道嗎?你以為你真的什麽都能瞞得了朕嗎?”


    嵇衍眼神微閃,臉上突然露出了笑意。“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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