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瑢無奈,攬住衣袖,取酒盞仰頭飲下。


    他慢悠悠擱置穩當杯盞,便對攙扶著尹南安的丫鬟使眼色,道:“將人扶穩了。”


    三杯梨花春,若是尋常姑娘,怕是已經倒下。


    尹南安推了推仔細扶著她的小丫鬟,又湊近了些玄瑢,鬼鬼祟祟道:“我倒是識得一人,日後也可為九殿下尋些出挑又幹淨的小倌兒。”


    她眉眼彎彎,眼尾勾著挑釁,睨了眼坐得不遠的錢氏。


    “尹姑娘!小姑娘家的,講話還需慎言,怎可同男子聊及至此?”錢氏哪裏能當著妾室們的麵受這樣的挑釁,她壓著眼皮,將眼裏的不屑情緒都壓到了話頭子裏。


    尹南安裝著酒勁兒,哪裏管她的冷言冷語,她裝作驚愕模樣,嗔怪道:“我權當九殿下讓我來,便是不懼我說這些。您不愛聽,我不說便是。”


    她裝傻賣乖,話裏話外卻都在說九殿下懼內一般。


    玄瑢嘴唇張合幾次,愣是沒能說出一句話來。他若讓尹南安繼續講,便是駁了錢氏的麵子,若是不讓尹南安講下去,那邊是吃了她話裏那個“懼”字。


    錢氏眼珠子都跟著顫了幾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竟是要給她這般氣受。


    “南安姐姐,你醉了。”蕭芷在錢氏發怒前,起身來給尹南安解圍,語氣責怪,“明曉得自個不能吃酒,偏要逞強。”


    本想發怒的錢氏,便也隻能偃旗息鼓,好整以待,瞧她還能幹什麽事來。


    尹南安從茶案上撚起自己的空杯盞,卻在抬手間,察覺落在茶案上的衣袖被一道力壓住。她眉梢一挑,眸子便落到按在衣袖上的手腕上。


    再一抬眸,便瞧見玄瑢勾起的唇角和一臉請君入甕的得意。


    若不是她心子細,處處留心,便是順著力起身離開,玄瑢隻要用力得當,伺機鬆開壓著她衣袖的手腕,尹南安必是要摔上一跤。


    若是扶著她的小丫鬟再助力一把,她要往哪個方向摔,摔得輕重與否,便也都在人家手心裏。


    “我沒醉!”尹南安眉頭一簇,閉上眼擺了擺腦袋,胳膊也似擺錘般掄了一大圈,“你是不曉得,這酒多好吃!”


    她似無意的舉動,寬袖下藏著的手卻捏成了拳。


    話音落下,卻聽著身旁倒吸涼氣的聲音。


    “殿下!”小丫鬟一個驚唿,鬆開了扶著尹南安胳膊的手臂。


    “嗯?”尹南安不解,動作遲緩地轉過身去,便瞥見被撒了一身墨色醬料的玄瑢,沉著張臉。


    他眉角處還墜著一顆豆大的醬汁,伸手去擦,卻帶著劃過的皮膚也染了黑。


    三兩個丫鬟急簇上前去,手忙腳亂替他收拾。


    玄瑢沉著的一張臉,越發鐵青。


    “啊!”尹南安張大了嘴,一副驚愕模樣,支楞著站不穩的身子便要去給玄瑢擦拭,“你瞧我!這可如何是好!”


    她急慌慌上前,胳膊被趕來的蕭芷重新挽住的同時,麵前的玄瑢,也緩緩抬起了胳膊。


    “不必!”


    玄瑢止住她。


    他倒是未曾料到這個姑娘會如此豁的出去,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能有個賢良淑德的好名聲!他又想到傅卿,眉目又冷下來,她也一樣。


    錢氏沒好氣怒瞪著尹南安,撚著帕子細細為玄瑢擦拭,幾個妾室更是早離了席,圍到玄瑢身側。


    玄瑢舉著的胳膊稍稍轉了方向,抬指,勾了勾,“你來!”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側目,便瞧見立在人群最邊緣的傅卿。


    傅卿垂目立著,並未特立獨行守在位置上不起身,也並不像其他妾室那般關懷熱絡。她一襲綠衣,便像極了隨波逐流的浮萍,不浮不躁,不爭不搶。


    “是。”傅卿並未對玄瑢的指示感到意外,她欠了欠身子,便在眾人的目光中擠進人群裏來,手裏的素帕隻在角落裏繡了兩簇寒梅。


    帕角被她的手指捏著,輕輕按壓在玄瑢麵額上。


    玄瑢卻在帕子浮動間,抬眼瞧向尹南安,他眸色一轉,語調悠悠,似並未被這樣的意外惹怒。


    “尹姑娘到上京的時日不長,想必許多地方都沒細細玩過。不如,”他眉眼一抬,掃過眼前的傅卿,“讓卿兒帶著你四處轉轉。”


    傅卿壓在他麵頰上的手輕頓了頓,很快便又恢複如常,重新為他擦拭起來。


    “好啊!”尹南安爽快應下,扶著蕭芷的手輕輕捏了捏。


    “九殿下。”蕭芷自然知曉她的意圖,“南安姐姐吃醉了,恐攪出亂子來,我這便帶她先迴府了。”


    玄瑢卻是並未再攔著,他點了點頭,又道:“過幾日,我差人去永銘侯府上請姑娘。”


    尹南安隻想著溜之大吉,過兩日的事便過兩日再說。


    她憨笑兩聲,算是應下。


    店夥計一路跟著兩人,一直送到馬車外頭。他手上提著重重幾包吃食,見著守在馬車旁的侯府小廝,便抬手將吃食遞了過去。


    “二位姑娘慢走。”夥計一附身,笑嗬嗬同兩人道別。


    蕭芷攙扶著尹南安進馬車,自己剛踏上一級木階,便聽沒走多遠的店夥計招唿,道:“喲,林公子今兒怎得得空?”


    蕭芷腳下步子一滯,扶著車廂的手卻一使力,腳下步子沒跟穩,險些滑下車去。


    “姑娘。”小丫鬟剛扶著尹南安送進去,這會轉過身來扶蕭芷,還是晚了一步。她這聲驚唿雖輕,卻將蕭芷額間嚇出一層汗來。


    蕭芷很快穩住身子,抬腳便要往車上去,耳邊還是悠悠傳來了男子的詢問聲。


    “芷妹妹?”


    蕭芷閉了閉眼,眉心蹙了蹙,才又緩緩將眼睜開。


    她不情不願轉過臉去,便瞧見一身玄紫色衣裳的林國公府七公子林喆一。


    “真是芷妹妹。”林喆一見蕭芷轉過臉來,麵上一下子堆出笑意迎上前,“許久不見,最近可好?”


    蕭芷兩腳都踏在轎凳上,隻能尷尬提著裙擺重新走下來。


    她稍欠了欠身子,柔聲迴道:“一切都好。”


    車廂內的尹南安聽著外頭動靜,悄悄掀開窗簾子一角。


    林喆一?


    這人名她應是聽過,當日去赴賞花宴時,這人應是同嚴墨交好。


    她烏溜溜的眼珠子掃了一眼車外,見林喆一隻身一人,正猶豫著要不要下車打招唿時,掃過的目光卻瞥見身子繃得緊緊的蕭芷。


    “上次得見,我迴去也同母親商量了。你若擔心日後妹妹無人照顧,一並帶到林國公府便是。”


    林喆一難得不是一副浪蕩公子模樣,正經起來,著實讓人不太習慣。


    尹南安欲放下簾子的手一頓,愣是還留了個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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