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孤這身子骨熬不到那時候了。」他苦笑,「孤也未曾想到沒有戰死在疆場,反倒頹死在這深宮。可惜啊可惜……」


    可惜啊,他想要的大業終究不能親眼所見。


    霍平疆在宮人搬過來的椅子坐下,他習慣性地撚著腕上的麻繩,道:「寒冬過去即是暖春。陛下如今當保重龍體。待得春暖花開時,再與末將一並殺去西蠻。」


    皇帝笑著搖頭,道:「你還是那樣子,孤卻風燭殘年,再拿不動當年的重戟。」


    霍平疆重新打量著坐在對麵的皇帝,昔日戰場上的兄弟。那個執重戟領萬軍的曠世奇才,如今兩鬢斑白瘦骨嶙峋舊傷堆積。這世間最唏噓之事,莫過於英雄遲暮。


    一時之間,霍平疆也不知道如何再勸,隻好沉默下來。


    明明是寂靜深宮,相對無言的兩個人卻好像迴到了當年金戈鐵馬的戰場。


    長久之後,皇帝長長舒了口氣,沉聲道:「平疆。你這名字是孤給的。不會有人比你更懂孤的遺願。」


    遺願?


    霍平疆「謔」的一聲起身:「陛下!」


    皇帝抬手阻止了霍平疆的話,繼續道:「這些年,北衍逐漸從戰亂中走出來,休養生息。人人稱讚孤光複北衍,卻無人知道孤要的遠遠不止這些!他西蠻讓我們北衍嚐遍了滅國為奴家破人亡的滋味,如今不過是將原本屬於我們北衍的疆土搶迴來。這是理所應當的。然而不夠,這不是補償!不讓西蠻嚐過滅國為奴俯首稱臣的滋味,孤意難平!」


    他滄桑的眼中生出一團火,一如多年前執戟斬宵小。


    「平疆啊……孤如今才明白古人為何求長生。壯誌未酬,抱憾化土,死有不甘!」


    霍平疆握拳:「陛下再給末將幾年時間!」


    皇帝搖頭,他挺直的脊背軟下去,略顯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他臉上嚴肅的表情也緩了些,溫聲道:「今日召你過來,是有要事相托。」


    「末將待令。」


    皇帝眯起眼睛,望著長案上的燭火,滄桑老態的眼中浸著看透一切的城府。他說:「不要浪費時間在京中權勢相鬥勢力相爭的小事上,若被權勢所誘終喪雄誌。這龍椅由誰來坐,既重要亦不重要。若他日孤走後,坐在龍椅上的天子阻礙北衍的前行……」皇帝盯著霍平疆,目光灼灼,「取而代之。」


    殿內的宮人垂著頭,努力克製著激動。


    燈芯忽然炸裂了一聲,清脆的、細微的。


    霍平疆行軍禮,並不推辭,語氣鄭重:「末將領命!」


    霍平疆退下去之後,宮人腳步匆匆邁進殿內,向皇帝稟告宮宴上發生的每一件事。臨了,又稟:「……二王爺今日曾單獨見過皇後娘娘。」


    皇帝聽著宮人的稟告,不耐煩地皺眉:「就沒有什麽旁的重要?竟是些亂七八糟的破事!」


    宮人噤聲。


    皇帝覺得疲了,撐著起身,一旁的小宮女趕忙過來扶著他,一步步往內殿去。他今日下床的時間不少,是該歇著了。每走一步,皇帝都能感覺到當年的舊傷在撕咬著他。


    這世上終究沒有長生不老藥,他知道自己這條命,馬上就要到了盡頭。至於那些未完成的誌向終究隻能靜待後人。


    宮宴雖要很晚才結束,可是衛瞻等到大婚之事敲定下來後,瞧著霍瀾音幾次揉眼睛有些困,便帶著她先迴去了。


    剛迴東宮,看見山河守在門口候著,霍瀾音一下子彎著眼睛笑起來,特別開心地跑過去找山河。


    跟在後麵的鶯時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當初山河、流春幾個來霍瀾音身邊伺候的時候,鶯時覺得她們哪兒哪兒都好,自己哪兒哪兒都上不得台麵,著實自卑了一陣。那時她就想著一定要跟著這幾個宮裏來的宮女好好學,不能給姑娘丟臉,不能因為蠢笨被趕離主子身邊。她甚至覺得隻要自己安分聽話,霍瀾音就不會甩開她。


    可是自從霍瀾音病了,鶯時明顯感覺得到霍瀾音更喜歡親近山河、流春幾個人。


    霍瀾音迴了屋,幾個宮女立刻拿來她平時喜歡的小玩意兒。本來就在外麵悶了半天的她,立刻開心地咯咯笑了起來。


    鶯時聽著霍瀾音的笑聲,失落地悄悄走了出去。反正現在霍瀾音身邊並不缺人伺候,甚至很多時候,她想去伺候霍瀾音都排不上號。更何況霍瀾音現在不喜歡她……


    鶯時沮喪地低著頭,尋了一條稍微偏僻的小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耳畔時不時響起煙花的聲音,亦或是小宮女和小太監路過時的歡笑聲。今日是個團圓的歡笑日。


    可是她早就沒有家人了,也沒有什麽可團圓的。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看見前方湖邊的陰影裏蹲了一道身影。上了凍,宮中各處湖泊大多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除了幾處人工鑿開的湖麵,這些結了冰的湖人跡罕至,極少有人過來。


    鶯時歪著頭,好奇地往前走,打量著蹲在角落裏的瘦小身影,問:「你躲在這裏做什麽?」


    那人嚇了一跳,一下子站起來,或者說一下子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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