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玉逍遙的驚唿聲,正在喝酒的陸巧兒和風離龍對望一眼,身形一動,已直接從大堂翻上了二樓,他們看到丙字房的房門打開,也不及細想,一先一後掠進了房裏。


    玉逍遙呆呆的站在床前,看著床上的那個人。


    那個死人。


    風離龍隻看了一眼,就驚唿出聲,“楊天賜?!”


    陸巧兒微微皺眉,“他怎麽會死在這裏?”


    玉逍遙寒著臉,說:“那恐怕就隻有問問他本人了。”


    他伸出手去,去檢查楊天賜的屍身,在摸到屍體脖子上的那一圈血痕時,玉逍遙微微一愣,他竟在楊天賜的喉嚨裏摸到了一件硬物。他雙指輕輕發力,將那件硬物從傷口裏逼了出來,在看到那東西時,三個人不禁都愣住了。


    那是一把金色的小刀。


    楊天賜喉嚨裏的血這時才冒了出來。


    殺他的人精準的把小刀刺進了他喉嚨上的那圈血痕裏,小刀留在了裏麵,以致血流不出來,若不仔細檢查,從外麵卻是看不出來。看楊天賜臉上兀自還帶著獰笑,想必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刀取了性命。


    風離龍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快的一刀。”


    “唐七呢?”陸巧兒問道。


    玉逍遙輕輕搖了搖頭。


    “咣當!”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三人迴頭看去,之間一個小二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他的腳邊還散落著許多酒壇的碎片。


    “啊!殺人了!殺人了!”小二迴過神來,尖叫著跌坐在地上。


    外麵忽然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聽聲音竟似有許多人的樣子,風離龍目光一寒,走到窗邊往外麵看了一眼。


    “是錦衣衛!”


    玉逍遙卻不是很驚訝,“想必是楊天賜布置的後手,恐怕這些人還不知道自己的頂頭上司已經遇害了。”


    風離龍邪魅一笑,手在腰間一抹,已拔劍在手,“殺出去?”


    陸巧兒也是一臉躍躍欲試。她掌心寒光一閃,幾條細細的絲線出現在了手中,這是她賴以成名的兵器,名為多情絲。


    玉逍遙搖搖頭,“這事多有蹊蹺,隻怕殺人的那人——不管是不是金刀老六,把屍體留在這裏,就是為了陷害我們。不要戀戰,先衝出去再說,若是被人發現,隻怕說也說不清了。”


    風離龍點點頭,“分頭走!”


    話說完,他團身從窗戶裏衝了出去,隻聽下麵一聲號令,機弩軋軋的聲音和弩箭破空而去的尖嘯聲頓時響成了一片。


    風離龍的大笑聲從外麵遠遠的傳來,“孫子們,有本事來追我啊,哈哈哈哈!”


    玉逍遙把金刀收在袖子裏,“巧兒,你不要動,我先衝出去吸引他們的注意,你再趁機逃走。”


    陸巧兒手中多情絲一動,房中的桌椅頓時被切成了幾塊,“不準你再丟下我!”


    玉逍遙苦笑,“好,那你跟在我身後。”


    他們剛走出房門,就聽到幾聲巨大的悶響,四支碗口粗細的弩箭穿破牆壁射了進來,那弩箭前段有著猙獰的倒刺,後端還連著一條小臂粗細的繩子。


    “不好!”玉逍遙麵色一變。


    “拉!”外麵傳來一聲大喝。


    那四支弩箭頓時被連著的繩子扯緊,那倒刺緊緊咬在了牆上,那堵牆不堪重負的發出了吱呀吱呀的呻吟聲,隻堅持了三四息,便在那巨大的拉力之下轟然倒塌,濺起了漫天的塵土。


    兩個人影從這塵土裏飛了出來,穩穩地落在那堵牆的殘軀上。


    “好一個霸道的錦衣衛!”玉逍遙怒喝一聲。


    塵土落下,他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這景象讓他也不由得有些吃驚。


    隻見四周密密麻麻為了不知有多少錦衣衛,就連周圍的房頂上也站滿了人,這人數比楊天賜帶來的多了幾倍不止。


    更讓人心驚的不是這許多的錦衣衛,而是正對著店門口的那幾人。


    四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大官在前麵一字排開,個個氣息綿長,比那死了的楊天賜還要略強一籌,但讓玉逍遙在意的不是這四名高手,而是這四人中間的那位。


    明明是殺氣衝天的陣仗,他卻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五十幾年的歲月已經洗去了他的銳氣,他穿了一身素白的長袍,像是一個漂泊半生也未能考取功名,隻好屈居鄉野的教書先生。


    但這個教書先生就這樣安然坐著,好像周圍兇神惡煞的錦衣衛如同草芥一般。


    他麵前還擺著一張棋桌,棋桌兩端分別放著黑白兩色的棋盒,他對麵還空著一張座位。看到玉逍遙出來,他微微一笑,“散人,何不來下盤棋。”


    那淡然的語氣,就如同是兩個相識已久的老朋友,在一個閑適無聊的午後,在自家門口的小巷子裏偶遇,招唿著對方來下盤棋,好打發這個無聊的下午一樣。


    但是周圍虎視眈眈的都是拔刀在手的錦衣衛,那四名穿飛魚服的高手更是讓人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就好像你走進來一處狼穴,周圍的惡狼圍著你,隨時都可能從你身上咬一塊肉下來,這時候狼王出現在你麵前,笑嗬嗬的邀你共進午餐一樣。


    陸巧兒隻覺得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她掌心一動,就欲出手。


    “指揮使親臨,玉某哪敢不從。”玉逍遙居然真的答應了下來。


    這個慈眉善目的老頭竟是錦衣衛中官職最高的指揮使?!


    玉逍遙伸手捏了捏陸巧兒的手,從那廢墟上信步走了下來,徑直走到那指揮使的麵前,坐在了那個空的座位上。


    “誰先?”指揮使問。


    玉逍遙看了看麵前的黑色棋盒,道:“黑子先。”


    指揮使笑道:“好,你是小輩,我讓你先。”


    “不敢。”玉逍遙伸手撚了一枚棋子,下在棋盤上。


    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張棋桌和盒裏的棋子,居然都是用美玉雕琢成的。


    遠處傳來了幾聲怒斥,幾個人影穿過房頂上層層的錦衣衛,朝這邊奔來,跑在前麵那人不時迴身刺出幾劍,但跟在他身後追逐的三個人卻似乎不想與他動手,隻是輕盈的避開劍鋒,又緊緊追上來。那些錦衣衛見他跑來,都默契的讓開一條路,然後又緊緊銜在他身後。


    在前麵逃跑的那個身影赫然是剛剛逃出去的風離龍。


    隻見他在屋瓦間幾個起躍,被迫落在了這片空地上。他身後的錦衣衛見他落下,便不再追,隻是密密麻麻的把他圍了起來。


    風離龍恨恨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把劍收了起來,破口大罵道:“嶽非容,慕容義,錢斷山,虧你們幾個還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輩,不想做了錦衣衛的狗之後這麽沒有骨氣,都不肯與小爺痛痛快快打上一架,隻知道憑著人多追我,算什麽能耐。”


    那三人冷冷的看著他,卻不與他爭吵,他們的任務就隻是把風離龍堵在這裏,任風離龍怎麽叫罵,他們也不理睬。


    風離龍罵累了,怏怏不樂的走到陸巧兒身邊,問道:“玉逍遙又在這裏搞什麽名堂?”


    陸巧兒看也不看他,鐵青著臉道:“下棋。”


    指揮使抬起眼皮打量了風離龍一眼,說:“就是他和你殺了我錦衣衛的一個總旗?”


    玉逍遙落下一枚子,“指揮使是想要替那個總旗報仇嗎?”


    指揮使淡淡笑道:“那種廢物,殺了也就殺了。”


    “不過。”他話鋒一轉,“楊千戶可不是那種小魚小蝦。”


    玉逍遙心頭一動,事情果然沒有那麽簡單。


    楊天賜才剛死,指揮使就到了樓下,這也太過詭異了,而且他都沒上樓去,怎麽知道楊天賜已經死了呢?


    “指揮使明察秋毫。”玉逍遙淡淡道,“自然知道人不是我們殺的。”


    指揮使落下一子,已將一小片黑子圍了起來,“吃。”指揮使將圍死的黑子一個一個撿起來,“我說人是你們殺的,那就是你們殺的。”


    玉逍遙挑起了眉頭,撚起一枚黑子,“那指揮使是定要拿我們歸案了?”


    指揮使輕輕用手摩挲著下巴,“那要看你了。到你了。”


    “看我?”玉逍遙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現在我手上有你的兩個朋友。”指揮使抬手指了指站在一邊的陸巧兒和風離龍,“我要你拿兩條人命來換。”


    玉逍遙道:“我若不肯呢?”


    指揮使擺了擺手,那四名站著的飛魚服連同剛才追著風離龍的那三人同時抽出了兵刃,向陸巧兒他們撲了過去。


    風離龍哈哈一樂,大喊一聲:“來得好!”拔劍迎了上去。


    陸巧兒手中多情絲閃動,也對上了三人。


    “你覺得憑他們幾個能製得住千麵陌客和拈花手?”玉逍遙道。


    “誰說要靠他們幾個了。”指揮使輕輕撚起那幾枚從棋盤上拿掉的黑棋,手指輕彈,幾枚棋子“嗤嗤”破空而去。


    玉逍遙忽然動了,他身形飄忽一動,又坐迴了位子上。他張開手來,那幾枚棋子已乖乖的躺在了他的手心裏。


    “棋子還是拿來下棋比較好。”他淡淡的道。


    “好一招逍遙遊。”指揮使輕輕鼓起了掌。


    隨著他掌聲響起,旁邊的屋頂上忽然躍下了幾個人,他們之間張開了一張大網,向陸巧兒和風離龍當頭罩了下去。


    陸巧兒兩人和那七人打成了平手,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卻不想當頭罩下一張大網,風離龍怒斥一聲,就欲突圍,卻被身前的幾人逼了迴去,轉眼間已被罩在了網中。


    指揮使笑道:“我這天羅地網卻也不錯。”


    玉逍遙麵色鐵青,“指揮使到底想要怎樣?”


    指揮使伸出了兩根手指,“我說過了,你替我殺兩個人,我就把你的朋友交給你。”


    “否則?”


    “否則,”指揮使又從盒中撚起一枚棋子,“他們就是殺害楊千戶的兇手,按我大明律例自當淩遲處死。”


    玉逍遙長吸一口氣,壓住了胸中的怒氣,“你錦衣衛中能人無數,想殺誰殺不了?為何偏偏找上我?”


    指揮使落子,又封死了一片黑棋,“不是我找上你,是有人指明了要你去做這件事。”


    玉逍遙一愣,繼而恍然大悟,他伸手從袖子裏拿出了那把插在楊天賜喉嚨裏的金色小刀,輕輕放在棋盤上。


    “是他?”


    “是他。”


    玉逍遙歎道,“我本以為是楊天賜,卻沒想到是你。”


    指揮使喃喃念道:“六合八荒,此刀獨尊。”


    “那為何是我?”玉逍遙問。


    “有人想要你死,有人卻偏偏不要你死。”指揮使說,“所以那人很傷腦筋,所以他決定給你一個機會。”


    “我若殺了人,別人就會以為我也是六合刀的人,到時自然有無數的人想要我的命,我若想活命,就隻能乖乖任他擺布了,是麽?”玉逍遙苦笑。


    指揮使道:“你替他殺了人,你自然就是他的人了。”


    “如果我不答應,他就會殺了我?”玉逍遙問。


    指揮使微笑著搖搖頭,“我說了,有人不想讓你死,所以你自然不會死。”


    “不過我的朋友卻必須要死了!”玉逍遙仰天歎道。


    “況且你不殺那兩人,那兩人也必死無疑。”指揮使說,“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玉逍遙看了看網中的兩人,陸巧兒也在看他。風離龍卻在汙言穢語的罵著錦衣衛的八代祖宗。


    “好,我答應你。”玉逍遙說,“你要我殺誰?”


    指揮使嗬嗬笑道:“散人果然是聰明人。那兩個人想必你都認識,且也不難找。”


    玉逍遙一顆心沉了下去。


    “第一個,”指揮使又落下了一顆子,“唐門門主唐彥正。”


    “唐彥正。”玉逍遙隻感覺自己喉嚨裏堵了一塊破布般難受,他機械的重複著這個名字,也落了一子。


    指揮使笑的更開心了,“第二個,武當的玄霄真人。”


    玄霄真人正是武當的上一代掌門,也正是他聯合武林群雄,剿滅了三十年前的六合刀,如今的玄霄真人早已卸下掌門之位,退隱山林了,想不到六合刀還是不肯放過他。


    玉逍遙竭力壓製住自己體內激蕩的真氣。


    “好!”他說。


    指揮使微微一笑,又落下一子,緩緩的站起身來。


    “玉逍遙,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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