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天邊江上一片殷紅如血,連同島上的紅楓一起,肆意地把這天地染做一片血紅。


    這片殷紅倒映在玉逍遙的眼眸裏,也倒映在他手中的酒杯裏。


    “為什麽?”他問。


    唐七望著天邊的晚霞,他的雙眼也被晚霞染得一片血紅。


    “他已走得太遠了,或許他的本心是好的,可是他和唐楓一樣,已經在權力這條路上走的太遠了。若不阻止他,我怕他也會落得唐楓一樣的下場。”


    “那你為什麽不勸勸他?”玉逍遙問。


    唐七苦笑:“如果我能勸得了他的話,我就不會暗中讓泗陵散人相助了。”


    聽到這幾個字,玉逍遙的臉色頓時黯然下來。唐七察覺出了事情不對,問道:“怎麽了?他們八人為何不來見我?”


    蘇青低聲道:“因為他們已經死了。”


    “死了?”唐七喃喃道,“怎麽會?你殺了他們?”


    玉逍遙搖搖頭,把那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講給了唐七聽。


    唐七先是愕然,繼而哈哈大笑起來,“玉逍遙啊玉逍遙,枉你聰明一世,竟會被這種小把戲騙過去。”


    玉逍遙被他笑的一愣,他很快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於是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難不成他們沒死?”蘇青也反應過來。


    “那是你們不了解他們幾個的為人。”唐七笑道,“這八個人兇猛如虎,狡猾如狐,才不會如此輕易邁入死地,更何況,他們自小在江邊長大,水性諳熟,哪裏會就這樣被淹死呢?他們多半是左右為難,幹脆來了個假死遁逃。隻怕我們從此再見不到這八人了。”


    蘇青也笑了起來,“原來如此,難怪蘇青當時還覺得他們如此隨意的就赴死了,原來是演戲給我們看。”


    暮風吹來,玉逍遙被風一吹,隻覺得有些頭暈,“老了老了,這才幾壇酒,便已不勝酒力了。”他想從矮牆上跳下來,但身子一晃,就要摔倒,唐七伸手去扶他,卻被他一起帶倒在地。


    “哈哈哈哈,想不到你玉逍遙也有這麽狼狽的時刻。”唐七躺在地上,看著玉逍遙狼狽的模樣,不由得開懷大笑。


    玉逍遙也笑了起來,“你還不是一樣,還有臉來說我。”


    他掙紮著想從地上爬起來,但手臂軟軟的卻用不上力氣。


    蘇青彎下腰來,蹲在他麵前,麵紗後麵那張臉此時在最後一縷夕陽的映照之下,顯得格外的嬌嫩。


    “要我扶你嗎?”


    玉逍遙勉強抬起頭來看了看她,她依然像是九天的仙子,不落凡塵。他依稀能看到麵紗後麵那個淺淺的微笑,那麽美,那麽真實。


    蘇青輕輕架住了玉逍遙的胳膊,將他翻了個身,靠著城牆坐了下來。


    “很意外,是麽?”她問。


    玉逍遙苦笑,他現在全身上下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這是什麽毒?”他問。


    蘇青輕輕搖了搖頭,說:“這不是毒,確切的來說,這是一種迷藥,名叫美人笑,無色無味,等你發現時,你早已淪陷其中,無法自拔。”


    “美人笑?”玉逍遙眨了眨眼,“就像你的笑一樣麽?”


    蘇青的眼神迴避了一下。


    “就像我的笑一樣。”


    玉逍遙輕輕闔上了雙眼,“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你想要什麽。”


    “你是個聰明的男人。”蘇青說,“但聰明的男人在聰明的女人麵前總是會變得很笨。”


    唐七躺在地上,跟玉逍遙一樣一動也不能動,但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所以,這又是你惹得風流債麽?為什麽卻連我也放倒了?”


    蘇青俯下身,像一名仙子在俯視地上的螻蟻一般,“你不記得我了麽?”


    唐七苦笑:“我應該認得你麽?”


    蘇青說:“解語樓,梅上雪。”


    “我記起來了,你是彈琴的那人。”唐七說,“這麽說,雪夫人已經死了?”


    “不,她沒死,我是來問你要解藥的。”蘇青說。


    唐七說:“你覺得唐夜麟會讓我把解藥帶在身上麽?”


    蘇青道:“那你也能配的出解藥來。”


    “隻怕那解藥配出來,你家夫人也已經死了。”唐七冷冷的道。


    蘇青輕輕笑了起來,“她若是死了,你便也得死。”


    “我可不想死。”唐七說,“非但如此,我還想好好地活著。”


    “這可由不得你。”蘇青說。“我本不想如此做,但既然解藥不在你身上,我隻好帶你去找有解藥的人了。”


    有解藥的人,自然就是唐夜麟了。


    “蘇姑娘。”玉逍遙出聲道,“你不必如此。我可以幫你的!”


    蘇青轉過身來,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


    “玉逍遙,你真是世間少有的奇男子。”


    她輕輕把臉湊過去,近到能感覺到彼此唿出的氣息。


    然後,她俯下頭去。


    隔著麵紗,兩張柔軟的唇,輕輕的碰在了一起。


    玉逍遙看到了她眼角的淚光。


    那柔軟的觸感轉瞬即逝。蘇青抬起頭來,眼角的淚痕已然風幹。


    夕陽落下了山去,那一層柔軟的紅色也消失在群巒後麵,夜色帶著冰冷而堅硬的青黑色蔓延過來。


    “你不必擔心,明日日出之時,你身上的迷藥自會散去,到時···”下麵的話她卻說不下去了。


    “到時我迴去找你。”玉逍遙緩緩道,“你帶著一個人,想必走不快,我很快就能追得上你。你若不想我追你,就該殺了我。”


    蘇青幽幽的道:“你若是想追,便來追好了。”


    玉逍遙瞪著她,“你莫不是很想讓我追上?”


    蘇青不再說話,她右臂一伸,居然單手就把躺在地上的唐七抓了起來。


    原來她不止輕功好,內力也十分的精深。


    唐七被蘇青提在手裏,兀自笑道:“玉逍遙,想不到這次我們竟是以這樣的方式分別。”


    玉逍遙癱坐在地上,無力動彈,隻好眨了眨眼,說:“被美人提著帶走,也不枉為一樁美談。”


    說完,兩人就以這樣好笑的方式對望了一眼,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二位真是好雅興!”


    山道上傳來一聲大笑,似乎在應和著他們的笑聲。


    蘇青的臉色變了變,她把唐七放在一邊,一臉戒備的盯著山道。


    一個穿著飛魚服,配著繡春刀的人沿著山道,不急不緩的走了上來。


    “玉公子,翠微閣一別,別來無恙否?”


    玉逍遙看到那人,也是一愣,“楊天賜?”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錦衣衛千戶楊天賜。


    楊天賜笑嗬嗬的走上來,擋在蘇青麵前,“想必這位就是解語樓的琴姑娘吧?真是聞名不如見麵。”


    蘇青冷冷道:“讓開。”


    “哎,琴姑娘何必如此呢。”楊天賜嗬嗬笑道,“當年楊某也曾在解語樓聽過琴姑娘的琴聲,雖然未曾謀麵,卻也算是老相識了。如今這麽多好朋友在這裏,琴姑娘何不在此再一展琴技呢?”


    蘇青麵色一寒,輕叱一聲,整個人向楊天賜撲了過去。


    “莫急莫急!”楊天賜臉上笑容未變,已將蘇青的掌式盡數接了下來,甚至連腰間的刀都未曾動用。


    蘇青身形一動,身上的衣衫猶如被風吹起一般,地上的落葉,路邊的紅葉被片片卷起,如飛刃,如利劍,瞬間將楊天賜包圍了起來。


    楊天賜猝不及防,吃了個虧,身形暴退,穩穩落在了山道前,依然將蘇青的去路堵了個嚴嚴實實。他抬起手來,摸了摸臉上的傷痕,有細細的血絲從傷痕裏滲了出來。


    “好一招千山暮雪。”楊天賜冷笑一聲,麵色已變得猙獰,他大手一揮,“圍起來!”


    無數的錦衣衛從山林裏鑽了出來,一個個手上赫然都拿著連弩,人影密密麻麻,將這處山腰的平台圍了個嚴嚴實實。


    玉逍遙笑道:“千戶大人好大的威風。”


    楊天賜看著他,說:“若不是這麽大的威風,又怎能讓你玉公子借去狐假虎威呢?”


    “大人要拿的既然是他,又何必攔小女子的路呢?”蘇青道。


    楊天賜哈哈大笑,“幾位既然都在,楊某當然是想請幾位一起去錦衣衛的大牢裏喝喝茶,聊聊天了。更何況,琴姑娘的琴聲,可是讓楊某日思夜想呢,怎能就這麽放你走。”


    蘇青忽然嫣然一笑,說:“千戶大人若想聽琴,不妨改日來解語樓小坐,今日卻是不怎麽方便了。”


    楊天賜目光一凝,“若是楊某人不想讓琴姑娘走呢?”


    蘇青笑道:“那就要看楊大人是否能留的下蘇青了。”


    幾十隻連弩瞬間對準了蘇青,楊天賜嗬嗬笑道,“那蘇姑娘自認為能從這裏逃出去麽?”


    蘇青不甘心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唐七。唐七苦笑道:“蘇姑娘,雖然在下很想跟你一起走,不過在下畢竟是身不由己啊。”


    蘇青輕輕歎息一聲,說:“也罷,讓我同玉公子講一句話,我便隨你走。”


    楊天賜笑道:“想不到蘇姑娘對玉公子還真是情深義重,講吧。”


    蘇青輕輕走到玉逍遙身邊,蹲下身來握住了他的手。


    “蘇姑娘?”玉逍遙有些不解的看著她。


    蘇青將嘴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道:“玉公子,保重!”


    說完這話,她抬手搭上一邊的矮牆,如一隻輕盈的蝴蝶般從矮牆上翻了下去,跳下了山崖。


    玉逍遙不由得愣住了。


    “不要追!”楊天賜抬手製止了想要追去的錦衣衛,笑吟吟的走到了唐七身邊,“那隻是道小點心,這位才是我們今天的主菜。”


    “楊天賜!”玉逍遙大喝一聲。


    “玉公子,你我的約定可還尚未完成。”楊天賜笑道,“不過,這份大禮我就收下了。”


    唐七臥在塵埃裏,苦笑道:“不想我竟成了如此搶手的人物。”


    “且慢!”玉逍遙道。


    楊天賜轉過頭來,“玉公子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玉逍遙笑吟吟的看著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什麽事?”


    “自從那夜在翠微閣上一別之後,我就一直在想的一件事。”


    “錦衣衛為何要插手江湖中事,你又為何指名道姓的要金刀老六和玉蝶杯。這件事我想了很久。”


    “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


    楊天賜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玉逍遙,不要想著故弄玄虛拖延時間,有什麽話你就直說。”


    玉逍遙淡然一笑,說:“自永樂朝以來,錦衣衛勢力逐漸壯大,不僅成了朝廷裏的第一大勢力,還網絡了諸多像你這樣的武林高手,錦衣衛的任務也變得逐漸複雜,不僅要監視朝中的大臣,還要謹防江湖上出現第二個明教。所以,錦衣衛不在江湖中,卻又在江湖中,不是武林門派,又超然於武林門派。”


    楊天賜鐵青著臉,說:“這些都是廢話,這又跟我要你做的事有什麽關係。”


    “大有關係。”玉逍遙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一個超然於所有門派之上,監察天下武林群雄的組織,不正是金刀老六所想要的麽?”


    楊天賜瞪大了眼睛,眼神裏充滿了驚恐,“簡直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楊大人心裏比我清楚。”玉逍遙微笑著,看楊天賜的表情,他知道他猜對了。“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楊大人想必同雪夫人一樣,中了天毒掌了吧?”


    楊天賜更是吃驚,嘴裏的話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猜的。”玉逍遙淡淡的道,“蘇青本來是想借我來接近唐門,為雪夫人取得天毒丹,隻不過機緣巧合,她見到了唐七,所以才突然下手。”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楊天賜冷冷道。


    “正是她讓我想到了你,如果你真的中了天毒掌,那麽就隻有兩個方法可以解你身上的毒,一個是天毒丹,另一個就是玉蝶杯了。所以,你讓我和唐夜麟去找玉蝶杯,就是為了解你身上的毒!”玉逍遙盯著他,“楊千戶,我說的對也不對?”


    “哼哼。”楊天賜冷笑兩聲,“這些都是你的一麵之詞。你怎麽知道我有沒有中天毒掌呢?”


    “其一,”玉逍遙抬起手來,伸出了一根手指頭,“當年兇名赫赫的夜遊神向來獨來獨往,如果不是身受重傷或者怕被什麽人襲擊,你為何走到哪裏都帶著這麽多護衛?”


    “其二,”玉逍遙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以你夜遊神的輕功身法,方才縱使不敵,也不至於被一招千山暮雪所傷,所以結合第一點來看,你必定身受重傷。”


    “其三,”玉逍遙微微一笑,忽然一躍而起,他身上的迷藥不知何時已經解了,“我的確是在故弄玄虛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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