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詩仙李太白的這首七言絕句寫的是自三峽至江陵的這一段長江水路。自古以來,長江水道就是自東方入蜀的一條重要通道。


    此時正值秋高氣爽,風平浪靜,江麵上舟楫往來,一派繁華盛世的景象。


    玉逍遙站在船頭,任清風拂來,衣袂翻飛。


    那一晚過後,他們便離開了金陵城,風離龍北上京師,去錦衣衛那裏打探唐七的消息,玉逍遙則和蘇青一道,取道長江,前往蜀中唐門。


    “為何不直接去解語樓找人?”風離龍問。


    “解語樓太過顯眼,既然銀麵人已盯上了我們,隻怕解語樓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玉逍遙解釋道。“況且如今敵暗我明,不如先從錦衣衛和唐門查起,以策萬全。”


    風離龍歎了口氣,道:“所以我說我做不了你這樣的人,想來想去要累死個人。要我說,就衝到解語樓把人找出來,一劍殺了便是了。”


    “以玉公子之見。我們三人,誰去錦衣衛?誰去唐門?誰去找唐七?”蘇青出聲問道。


    “我去找錦衣衛的麻煩。”風離龍迫不及待的道,“小爺早就想去錦衣衛的大牢裏轉兩圈了,說不定還能遇上幾個冤家對頭。”


    蘇青眉頭微蹙,“錦衣衛如今已經下了海捕文書要拿風公子,公子隻怕一露麵就被抓起來了吧。”


    風離龍微微一笑,說:“仙子姐姐不要小瞧了我,莫說是錦衣衛的大院,便是那皇宮,我想去也是隨便去得。”


    “哦?風公子莫不是有什麽秘法?”蘇青問道。


    風離龍伸出一根手指,“那我就露一手給姐姐看看。”他大袖一揮,遮住了自己的臉,等放下手來時,出現在蘇青麵前的竟是另一個人的模樣了。


    “這世間竟有如此奇術!”蘇青不由得讚道,“我也見過易容之術,卻沒有一種能與風公子的這門秘術相比,千麵陌客,原來如此!”


    玉逍遙笑道:“蘇姑娘,你千萬別誇他,你一誇他,他又該說當年在川蜀之地的奇遇了。”


    風離龍洋洋得意,“玉逍遙,你就是嫉妒小爺,你若是像小爺這般隨時化身萬千,也不會惹一身的風流債了!”


    “咳咳。”玉逍遙麵有囧色,趕緊扯開話題道:“錦衣衛這一邊定下了。那蘇姑娘就和我往蜀中走一趟吧。”


    “哎?等等!”風離龍大叫道,“憑什麽要仙子姐姐和你一道啊?”


    玉逍遙看他著急的樣子不由好笑,偏偏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來,說:“我之前沒說嗎?唐七就在白帝城附近,此去蜀中唐門正好順路。”


    “哎呀!”風離龍一跺腳,“早知道我就不搶了。”


    玉逍遙故意逗他,“你若是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風離龍把胸膛一挺,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哪裏有後悔的道理!”


    玉逍遙哈哈大笑,“那就預祝你一路順風了,大丈夫。”


    蘇青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嬉笑打鬧,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和風離龍在金陵城外分了手,玉逍遙和蘇青便去江邊雇了一艘客船,船夫是個白胡子老頭兒,年紀雖大,身子卻也算壯實,能走得了遠路,看上去很是老實。本來說要入蜀的時候,船夫嫌路太遠,有些猶豫,玉逍遙直接扔了一錠銀子給他,船夫馬上很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蘇青從船艙裏走了出來,來到玉逍遙的身邊。


    “玉公子似乎有心事?”蘇青眨眨眼,問道。


    玉逍遙笑了笑,垂下了眼簾,“蘇姑娘真是蘭心蕙質。”


    “是想起了那位叫唐七的朋友嗎?”蘇青問。


    玉逍遙點了點頭,“一別經年,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蘇青輕輕歎道:“玉公子是不是在擔心,萬一唐七就是銀麵人,你該如何麵對他?”


    “不是他。”玉逍遙搖搖頭,“一定不是他。”


    “可如果萬一呢?”


    玉逍遙猛地轉過頭來,緊緊的盯著蘇青。蘇青的眼神沒有半點躲閃,就這樣同玉逍遙對視著。


    良久,玉逍遙苦笑一聲,移開了目光。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船頭,並肩而立,任憑清風吹拂。


    船夫站在船尾,一下一下的搖著櫓,看著這對兒年輕人的身影,不由得搖了搖頭。


    他是不是想起了他那年少時的時光?


    想起了那個肆意張揚,放浪形骸的年紀。


    和那個穿著水綠衣衫的姑娘。


    隻是這時光匆匆,就如這江水奔湧,一刻不停。


    不同的是,在這江水中,他可以搖著櫓逆流而上。


    可在這無情的歲月麵前,他也隻得隨波逐流。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船夫把船搖近了岸,在碼頭邊係上,對玉逍遙道:“公子爺,此去不遠有一處漁村,雖然小,倒也有一家小店可以吃飯歇腳,公子爺不妨去看看。”


    玉逍遙點點頭,“好,你這船上的魚湯雖然香,隻可惜沒有酒。蘇姑娘,你意下如何?”


    蘇青點點頭,“去歇歇腳也好。”


    “就從這條小路往西去,看到燈光便到了。”船夫說。


    “船家,你不一起去嗎?”玉逍遙問。


    “我那鍋裏還有半鍋魚湯,熱一熱就行了。”船夫笑了笑。


    玉逍遙點點頭,“也罷,你要喝酒的話我給你帶一壺迴來。”說著就和蘇青下了船。


    “公子爺。”船夫又出聲叫住了他。


    “還有事嗎?”玉逍遙問。


    “公子爺,你真是個大好人。”船夫說,“這裏夜路難走,公子和姑娘小心一些。”


    船夫說的沒錯,這裏的夜路果然難走,因為沿著江邊的緣故,不少地方很是泥濘,走起來十分吃力。


    走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前麵有什麽燈光,也不知船夫說的小漁村到底在何處。


    “不好!”玉逍遙忽然大叫一聲,身形一動,如鬼魅般在草上掠過,向下船的地方跑去。蘇青也是神色一動,縱身跟了上去,她的輕功竟然不弱玉逍遙絲毫。


    破舊的小碼頭還在,船夫和他的船卻已經不見了。


    四下裏是一片荒野,黑漆漆的不見半點燈火。


    “哈哈哈哈哈哈!”玉逍遙忽然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笑彎了腰。


    蘇青好奇的看著他,她不知道,在這種絕境之中,這個男人為何還能發出如此爽朗的笑聲。


    “玉公子在笑什麽?”


    “當然是笑我自己啦。”玉逍遙直起了腰,抹掉了眼角的淚,“笑我真是這天底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自以為聰明絕頂,能把錦衣衛的百戶耍的團團轉,卻被一個忠厚老實人畜無害的船夫給耍了。仔細想一想,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了。”


    蘇青被他逗得也笑了起來。


    “這樣才對。”玉逍遙說。


    “玉公子說什麽?”


    “你應該多笑一笑,你笑的樣子很好看。”玉逍遙說。


    蘇青一雙眼睛在黑夜中灼灼的看著他,“蘇青平日裏總是笑著的。”


    玉逍遙搖了搖頭,“那樣的笑是笑給別人看的,不是因為想笑才笑的。”


    “你又怎麽知道呢。”蘇青問。


    “因為,”玉逍遙無聲的笑了笑,“我也總是為別人而笑啊。”


    江上不知何時起了霧,霧氣縈繞在江麵上,在微弱的月光的照耀下有如仙境。


    玉逍遙和蘇青坐在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靜靜的看著這美妙的光景。


    “或許,我應該感謝那個船夫。”玉逍遙說。


    “為什麽?”剛才玉逍遙的一句話後,蘇青似乎隨意了一些。


    “第一,他讓我知道了,我沒有自己自以為的那麽聰明。第二,若不是他,我們未必能見到如此美景。”


    蘇青轉過頭來看著他,“還有第三嗎?”


    “第三,”玉逍遙嘴角翹了起來,“讓我在這荒野之中,還能有佳人相伴,不也是美事一樁嗎?”


    蘇青又笑了,是那種發自真心的笑,“玉公子,你為什麽總能這麽樂觀呢?”


    玉逍遙出神的望著江上的白霧,“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


    蘇青說:“正巧長夜漫漫。”


    玉逍遙沉默片刻,開始講述他的故事,他出身於怎樣的家庭之中,他曾經如何的放蕩不羈,他是如何解開了震驚朝野的玉璽迷案,又是怎樣背上了不忠不孝的惡名,被眾人所唾棄,被自詡俠義的江湖正道所排斥。


    “就是在那時,我結識了唐七和風離龍這兩位好朋友,唯有他們不在意我的壞名聲,願意和我把酒言歡,快意江湖,願意與我出生入死,赴湯蹈火。”


    “那時,唐七跟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世間,不如意事八九,不妨常想一二。”


    “不妨常想一二。”蘇青不由得輕聲重複了一遍。


    玉逍遙點點頭:“哪怕再壞的一件事中,也總會有那麽一兩點不怎麽壞的地方,不是麽?不過,我更喜歡風離龍的說法。”


    “哦?”蘇青來了興趣,“風公子又怎麽說?”


    “他說,再麻煩的事,也不過是一把劍,一壺酒的事情。”玉逍遙輕輕笑了起來,“把麻煩的事情一劍斬了,再去買一壺酒來喝,那還有什麽不開心的。”


    蘇青抿嘴而笑,“還真有風公子的風格。”


    “所以說,這世上哪有什麽絕望的事情啊,絕望的,隻是人而已。”玉逍遙道。


    “玉公子,”蘇青拿手一指江麵,“你看那是什麽?”


    薄薄的霧中出現了一點亮光,緩緩向這邊飄來。


    玉逍遙微微一笑,說:“是我們的好事來了。”


    那點亮光越來越近了,隱隱有琴聲從亮光中傳來,這琴聲空靈清幽,與當前這秋江月色相互應和,隱隱有大雅之意。


    玉逍遙想起雪夫人講的那個故事來,不由笑道:“琴姑娘,是同道來了。”


    蘇青微微頷首,道:“此人是個中高手。”


    “那不妨以琴會友。”玉逍遙打趣道。


    “且讓蘇青來試一試他。”蘇青抿嘴一笑,低下頭去,細細聽著夜風中的琴聲,少傾,她抬起頭來,衝著江麵,撮口長嘯,嘯聲以內力而發,激越清遠,與琴聲相互應和,竟是天衣無縫。


    那琴聲似是起了好勝之心,節奏逐漸快了起來,如玉瀑飛濺,又如雨打芭蕉,急急密密,喁喁切切。蘇青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之色,嘯聲也愈加高亢起來,隱隱壓過了琴聲一頭。琴聲又隨之一變,其聲更急更切,竟把清幽空遠的琴聲彈出了濃濃的殺伐之意,有如千軍萬馬越過江麵,唿嘯而來。


    正當玉逍遙要看看蘇青會如何應對時,蘇青卻倏然收住了聲音,那琴聲一下沒有了對手,發出錚的一聲高音後,就戛然而止了。


    蘇青居然露出了一個調皮的笑容,說:“他的琴弦斷了。”


    就如高手對決,致命一劍揮出,對方卻轉身而去,不去接這一招,這一劍上的力道無處可去,反而會傷及自身一樣,那琴聲陡然沒了對手,彈琴的人收力不及,以致繃斷了琴弦。


    那亮光中響起了一個聲音,“是哪位好朋友在同陳某玩笑?”


    這聲音隔著遙遠的距離被江風送來,依然十分清晰,足見說話的人內力十足。


    玉逍遙揚聲迴到:“在下逍遙散人玉逍遙,不知江上的是哪位朋友?”


    那聲音卻不再迴答,片刻之後,隻聽槳聲陣陣,不一會兒,那亮光就從江心來到了近前,原來是一艟畫舫,畫舫上燈火通明,船舷邊站了一人,見到玉逍遙二人後,那人拱了拱手,道:“原來是逍遙散人在此,不知旁邊這位仙子是?”


    蘇青盈盈一拜,道:“小女子蘇青。”


    那人點點頭,道:“原來是蘇仙子,失禮了,剛才的嘯聲想必就是仙子所發吧?在下泗陵散人陳也行。如此良辰美景,二位若是不棄,不妨上船來喝杯酒,小敘一下可好。”


    玉逍遙哈哈笑道:“隻要有酒,便是刀山火海也能去得,何況是陳兄的畫舫呢。”說著縱身一躍,已躍上了畫舫,蘇青也如一片落葉般,輕盈的落在他的身邊。


    畫舫上除了這陳也行之外,卻還有七個人,其中還有一個高鼻闊額的胡人,這七人或坐或臥,形態各異,但個個氣息悠長,顯然都是已然內功大成的高手。


    玉逍遙目光一凝。


    陳也行已經伸出手來,向舫中一讓。


    “散人,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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