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金陵城外的這家野店卻還亮著燈。


    開店的是個佝僂著腰的小老頭,他正蹲在灶台前,往裏麵添著柴。


    灶上咕嚕嚕燉著一鍋肉排骨,香氣從鍋裏飄出來,彌漫了這家小小的店。


    玉逍遙和風離龍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酒,風離龍的眼神一直在瞟著那口燉著肉排骨的大鍋。


    從雪夫人那裏出來後,玉逍遙問風離龍,“怎麽樣?”


    風離龍摸了摸肚子,砸吧砸吧嘴,說:“聽故事聽餓了,走,喝酒吃肉去。”


    金陵城裏自然還有深夜開門迎客的大酒樓,但風離龍卻不想去那種地方,非要拉著玉逍遙從城牆上翻出來,找到了這個荒郊野外的小野店裏,點了一壇老酒,又喊著老板燉了一鍋肉骨頭。


    “老魏,肉排骨好了沒!”風離龍放下酒杯,敲著桌子大喊大叫道。


    “急什麽。”魏老頭吹胡子瞪眼的頂了迴來,“還得拿小火煨一會兒才行。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


    說著嘟嘟囔囔的又去添柴,“大半夜的跑來折騰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來你這裏自然是吃肉了。”風離龍理所當然的道,“酒沒了,添酒!”


    “酒缸在哪裏你還不知道?自己添去!”魏老頭兒氣鼓鼓的道。


    風離龍也不生氣,自去添了一壇酒迴來。


    玉逍遙看了不禁好笑,“你這會兒倒成了添酒的小廝了。”


    “那又如何。”風離龍滿不在乎的道,“小爺我又不是沒做過小廝。”


    “你還做過龜奴。”玉逍遙笑道。


    “可惜沒做過解語樓的龜奴。”風離龍有些惋惜的搖了搖頭。


    “改日到可以去看看。”玉逍遙說,“龜奴逛青樓,倒是別有風情。”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了,兩個人又默契的沉默下來。


    柴在灶裏劈劈啪啪的燃燒著。


    肉排骨咕嚕咕嚕的在鍋裏翻滾著。


    魏老頭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


    “會是唐七嗎?”風離龍問。


    玉逍遙放下了酒杯,“希望不是。”


    “不過?”


    “不過,天毒掌乃是唐門絕學,曆代以來唯有唐門的門主和繼承者可以修習,唐七當初就是因為偷學天毒掌,才被廢了武功逐出唐門。”玉逍遙說。


    “那也有可能是唐夜麟?甚至是唐門門主唐宗澤?”風離龍皺起了眉頭。


    “雪夫人說了,打傷她的是個年輕人。”


    “那就是唐夜麟了!”風離龍說。


    “唐門少主麽?”玉逍遙搖搖頭,“我覺得不像。”


    風離龍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摔,“猜來猜去,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來說說,那會是誰。”


    玉逍遙苦笑一聲,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


    “目前來看,有這三種可能。”


    “第一,銀麵人是唐門少主唐夜麟,但以唐夜麟的傲氣會願意這麽順從的跟著金刀老六?我覺得不太可能。”


    “第二,唐七不知道用什麽方法修複了被廢掉的經脈,還加入了六合刀。那他的短劍是怎麽落入錦衣衛手裏的呢?疑點太多了。”


    “第三,這是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人,不知道從哪裏偷學了天毒掌,這個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不過也要納入考慮的範圍裏。”


    “嘶。”風離龍齜牙咧嘴的搖了搖頭,“這三個猜測好像都不太靠譜。”


    “但至少這是個線索,找到銀麵人,也就找到了金刀老六。”


    風離龍豎起了一根手指,“還有解語樓。你覺得金刀老六會在那裏嗎?”


    “不知道。”玉逍遙搖了搖頭。


    風離龍掰著指頭數了數,“唐門,唐七,錦衣衛,解語樓。現在有四個地方需要去查,我們卻隻有兩個人。”


    “不,”玉逍遙伸出手來,指了指外麵,“不是兩個,而是三個。蘇姑娘,外麵風大,何不進來喝杯酒暖暖身子?”


    蘇青從門外走進來,說,“小女子唐突了。”


    風離龍坐在凳子上,雙目看天,歎氣連連。


    “風公子這是怎麽了?難道是不想見到蘇青嗎?”蘇青微笑著問。


    “我若是不想見到仙子姐姐,這會兒早就跑了。”風離龍無精打采的說。


    “你會舍得這鍋肉?”玉逍遙打趣道。


    風離龍說:“肉自然舍不得,但是麻煩我卻也不想沾。”


    “風公子覺得蘇青是個麻煩嗎?”


    “唉,仙子姐姐自然不是個麻煩,但仙子姐姐卻是帶著麻煩來的。我自然是想見到仙子姐姐,但又怕姐姐帶來的麻煩,所以十分的煩惱啊。”風離龍抓了抓腦袋,露出了一副苦惱的樣子來。


    這有趣的說法讓蘇青不由得掩嘴一笑。


    玉逍遙歎道:“若說這天下能哄女孩子開心的,風兄你得算一個。”


    一句話說的風離龍眉飛色舞。


    蘇青笑過後,正色道:“剛才二位的對話,蘇青都聽的清清楚楚。”


    玉逍遙微微一笑,其實他們剛出來不久,就發現蘇青也跟了出來,風離龍惡作劇心起,這才非要翻出城來喝酒,剛才兩人說笑聊天,遲遲不提正事,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隔牆偷耳,似乎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吧。”玉逍遙微笑道。


    “玉公子忘了,蘇青是個小女子,可不是君子。”蘇青衝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玉逍遙不由一樂,“蘇姑娘,有話不妨直說吧。”


    “蘇青願助二位公子一臂之力,一起找出金刀老六。”


    “蘇姑娘這話說錯了。”玉逍遙搖搖頭。


    蘇青不解的看著他,“哪裏錯了?”


    “明明是你們找上我們,如今卻怎麽成了你來幫助我們了呢?”玉逍遙含笑道。


    “我和夫人確實希望能得到你們的援手不假,”蘇青說,“卻不是非你們不可。可是就我所知,玉公子的朋友有可能被金刀老六控製住了,也有可能是失陷在錦衣衛手裏,不管如何,玉公子肯定不會棄朋友於不顧,所以有沒有我們,玉公子你最後都會和金刀老六對上。所以如今的形勢是,如果你們想找到金刀老六,就需要蘇青的幫助,但是蘇青卻未必需要二位的幫助。”


    “女人太聰明的話,可不會招男人喜歡。”玉逍遙說。


    “男人覺得自己比女人聰明,一般都是自作聰明。”蘇青毫不退讓的對上了玉逍遙的眼睛,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相視一笑。


    “成了!”風離龍又拿出一個酒杯來,滿上酒,“仙子姐姐,請!”


    蘇青端起了酒杯,卻被風離龍按了下去,“唉,仙子姐姐,在喝這杯酒之前,小弟有一個不情之請。”


    “風公子請講。”


    “為了表示合作的誠意,是否能請姐姐以真麵目示人呢?”風離龍擠眉弄眼的道。


    蘇青愣了愣,似乎很是為難。


    “風兄隻是玩笑話,蘇姑娘不必當真。”玉逍遙舉起了酒杯,“請。”


    蘇青笑了笑,說:“風公子說的對,若是精誠合作,怎能再遮遮掩掩。”說著,她伸手到耳後,輕輕的取下了臉上的麵紗。


    玉逍遙和風離龍一時呆住了。


    人間有絕色,可以忘俗塵。


    隻不過這絕色美人的嘴角邊,趴伏著一道刀疤,猙獰可怖,讓人望而生畏。


    蘇青又笑了笑,這笑容裏多了許多的苦澀和無奈,她輕輕的把麵紗掛了迴去。


    風離龍抬起手來劈劈啪啪抽了自己一頓嘴巴子,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


    “風公子!”蘇青伸手去攔,卻被玉逍遙擋了下來。


    風離龍打完了自己耳光,又從凳子上跳下來,雙膝跪地,指天發誓道:“我風離龍指天立誓,不管上天入地,我必誅殺此人!”


    蘇青眼角已泛起了淚花,“風公子,你要殺誰?”


    風離龍正色道:“對你做出這種事的人!”


    蘇青搖了搖頭,說:“風公子,不用費心了,我已將他殺了。”


    風離龍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姐姐,我……唉!以後姐姐一句話,叫我死我也去了。”說完,他端起酒壇來,咕咚咕咚,竟將半壇酒一飲而盡。


    肉排骨已在鍋裏燉的酥軟。


    想吃肉排骨的人卻已醉倒在了桌子上。


    玉逍遙哼唱著小曲,用指節輕輕的敲著桌麵來打節拍。


    蘇青也喝多了,她右手支頦,眼神迷離,靜靜地看著桌上搖曳的燈火。


    魏老頭兒蹲坐在灶台前,下巴一點一點,也睡著了。


    風中忽然傳來了一陣陣的馬蹄聲,亂糟糟的也分不清有多少馬。


    蘇青迷惑的睜大了眼睛,但反應卻已經慢了下來。


    玉逍遙恍如未覺,依舊在輕聲哼唱。


    魏老頭兒被馬蹄聲驚醒過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把手裏的木柴塞進了快要熄滅的爐灶裏。麵對這半夜詭異的馬蹄聲,他竟絲毫不怕。


    馬蹄聲逼近了,從門口看出去,能看到影影綽綽許多騎士正在朝這家野店撲來。馬蹄聲到了近前,又分散開來,整家小店四麵八方都是雜亂的馬蹄聲,不一會兒,這四麵八方的馬蹄聲也安靜下來。


    蘇青看向玉逍遙。玉逍遙衝她豎起了一根手指,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指了指外麵。


    “錦衣衛辦案,裏麵的人滾出來!”外麵傳來了高聲的喊叫。


    玉逍遙拿起酒杯來,張了張嘴,無聲的說出了“門口”兩個字。


    蘇青不解的看著他。


    “錦衣衛辦案,裏麵的人……唔!”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是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


    玉逍遙手中的酒杯已然不見了。


    蘇青輕輕的笑了起來。


    “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襲擊朝廷命官!”那人從地上爬起來,“老子是錦衣衛的百戶鄭左州!裏麵的人報上名來。”


    “鄭百戶是吧?”玉逍遙淡淡的道。


    “不錯!你是哪條路上,報上名來。”那鄭左州耀武揚威的嗬斥道。


    “我聽說過你,你之前是在道上混的吧。”玉逍遙不驕不躁,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


    “你是誰?”鄭左州的聲音有些遲疑。


    “自己打自己三個耳光,然後滾進來。”玉逍遙淡淡的道。


    蘇青輕輕抿著嘴,對眼前這一幕感到十分好笑,哪有被抓的人讓抓人的人自抽耳光的。


    但玉逍遙偏偏就能。


    “你……哦,不,裏麵的是哪位大人?”鄭左州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姓楊,服飛魚。”玉逍遙輕描淡寫的道。


    “是……是是……是楊千戶到了麽?”鄭左州磕磕巴巴的說。


    “哼!”玉逍遙不再說話,隻是冷哼了一聲。


    門口傳來啪啪啪三聲亮響,一個肥胖矮小的聲音從門口滾了進來,他也不敢抬頭看,進來就跪倒在地上,一口氣磕了四五個響頭。


    “屬下不知道千戶大人到了,剛才冒失了,千戶大人恕罪,恕罪。”


    蘇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玉逍遙竟然如此輕易的就把這個百戶誆了進來。


    “鄭百戶深夜到此,是受了何人的唆使呢?”玉逍遙不冷不熱的問道。


    鄭左州的頭緊緊抵著地麵,口中道:“不敢瞞大人,屬下是聽別人說,殺了我兒子和外甥的那兩個賊人就躲在這裏喝酒,這才帶人連夜趕過來抓人,沒想到驚擾到了千戶大人,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是何人所說?”玉逍遙眉頭一皺。


    “這個……”


    “說!”玉逍遙低喝一聲。


    “屬下也不知道那人是誰,隻知道那人戴了一個銀色麵具。”


    銀色麵具?


    蘇青瞪大了眼睛,一團怒火從她眼底燒起來。


    “很好。”玉逍遙點點頭,“讓你的人滾吧,你留下來,給我倒酒。”


    “是,是。”鄭左州連連點頭,別過頭去衝著外麵喊到,“聽見了嗎,千戶大人讓你們快滾,給我滾!”


    馬蹄聲踏踏踏踏的遠去了。


    鄭左州趴伏在地上,渾身顫栗。


    玉逍遙又喝了一杯酒,才對著他輕聲道:“鄭百戶,你抬起頭來,看看我是誰。”


    鄭左州應了聲是,這才顫巍巍的抬起頭來,這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顫抖的手指抬起來,指著玉逍遙和蘇青,“你,你們,你不是楊千戶!”


    玉逍遙指了指趴在桌子上唿唿大睡的風離龍,說:“這是殺了你外甥的賊人。”又指了指自己,“這是殺你兒子的賊人。”


    鄭左州臉色蒼白,爬起來就想往外跑,一根筷子飛來,打在他的後頸處,鄭左州撲通一聲摔倒在了地上,不動了。


    “看來今晚的肉吃不上了。”玉逍遙搖搖頭,丟下了一錠銀子在桌子上,把風離龍抗在了肩膀上,“我們走吧。”


    “真可惜了這鍋肉了。”魏老頭兒站起身來,伸手從滾燙的鍋裏撈出一塊肉來,看也不看桌子上的銀子和倒在地上的百戶,自顧自的把冒著熱氣的肉丟進了嘴裏。


    “嗯,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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