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滄行這陣子忙著全國各地四處跑,智能水槽體驗館目前已經在二十多個城市留下腳印,他不放心完全交給其他人,各城市的選址和基建都沒少操心。他這邊忙得分身乏術,放在江落蘇那邊的精力自然少了許多。不過他看江落蘇每天分享過來的小總結,發現她的勁頭一點不比自己弱,他感到很欣慰,同時覺得慶幸,自己找了一位能力卓越的女朋友。


    很快,載著全自動設備的貨車開進創業園區,這一天,青春廚衛熱鬧得像是過年,李安華和江任傑也專程過來迎接,因為這批設備安裝完成,也就意味著青春廚衛開工在即,更何況江落蘇把這批設備吹成了神話,他們也想來瞧瞧能有多厲害。


    李安華對這新品種是一百個瞧不上,他用了幾十年沉澱出來的技術,成了江落蘇口中幾分鍾就能搞定的事兒,他倒要看看這全自動設備是不是真像徒弟說的那麽神乎其神?直到看見李有倫放置一個產品在機器上,又在鼠標上輕鬆點幾下,隨後那機器壁竟然就自動運轉起來。他又想,能動起來不算本事,做出的產品經得起考驗才算真能耐。兩分鍾後,全自動焊機停止運行,李有倫取下成品給老李師傅驗收。


    李安華看著那條無可挑剔的焊縫不免心頭一緊,沒想到幾十年的手藝竟被一台機器用幾分鍾就超越了,他蒼老的心一時間十分落寞。以前他走到哪都是技術大拿,誰都得稱他一聲李師傅,現在好了,車間裏不再需要師傅,機器成了工人的師傅。他看著眼前這幾台自己無從下手的機器,不得不接受現實,他老了,這個時代再也不屬於他了。


    江落蘇送李安華出創業園區,發現他師父一路板著臉,猜到了老頭因為什麽而不高興。


    “怎麽了師父?受打擊啦?”


    李安華嘴硬,哼一聲道:“狗屁不通,我有什麽好受打擊的?那都是些花架子。我得提醒你,機器是死的,它全靠設定的程序來,要是哪天工人把程序設定錯了,它照樣運轉,這個時候你就分得清手藝人和機器的區別了,我們幹活一眼就能分辨出質量問題,並且及時修正,那鐵疙瘩行嗎?它不行。”


    “對對對,它不行,”江落蘇覺得她師父的提醒很關鍵,以後用上全自動設備,程序設定便成了需要高度嚴謹的工作,否則一旦設定失誤,生產出來的次品也是大批量,確實可能帶來不小損失。她一方麵又覺得他師父吃設備飛醋的樣子很可愛,打趣他:“原來你是替我擔心啊,我還以為你是看見那些設備受刺激了,感歎自己沒有用武之地,這才難過呢。”


    李安華臉色發綠,“你個渾丫頭,一天不氣我儂會死嗎?”他背起手,腳步傲嬌地走在江落蘇前方,“儂現在也用不著我這師父了,去認那台全自動設備當師父吧。”


    江落蘇噗嗤笑出聲,趕緊追上去哄老頭兒,“那怎麽行呢,師父就這一個,誰來了都不換。”見李安華總算臉色有所緩和,她才正色道:“師父,你不用難過,不管行業怎麽變化,你們這幫老手藝人都是最值得我們尊敬的,是你們給我們的製造行業打下基礎。隻不過經濟在發展,你們也逐漸年邁,行業總要進步,將來一切都將智能化,這是世界的發展趨勢,你總不希望我們中國製造業落於人後吧。你當了幾十年扛把子,現在老了老了,就應該高高興興地退位讓賢,該輪到我們這一代來創造神話了。”


    李安華剛剛還一肚子憋屈,聽完徒弟一番開解,心中鬱結便通了。丫頭說得沒錯,行業在發展,時代在進步,他老了沒關係,有一群優秀的年輕人會接替他,中國的製造業隻會越來越繁盛。


    好事接二連三,年底,銀行的貸款審批通過,錢一到賬,江落蘇立馬歸還了大半給付小波,身上的壓力總算減輕。她頓感舒暢,這個年因此過得還算輕鬆,年夜飯依舊是在七裏嶴吃的。江落蘇看著滿桌子的菜肴和電視上熱播的新春晚會,突然想起了大陳一家,她怕影響氣氛暗自愧疚,自己在這裏團團圓圓的過年,大陳一家卻要在這大團圓的日子裏再次陷入悲痛。她因此整夜都情緒不高,沈滄行眼明心亮,很快就發現了女友不太對勁。


    飯後,兩人在七裏嶴的小徑上散步消食,沈滄行問她:“又想到大陳了。”


    江落蘇點點頭,說:“不知道大陳家裏今天是什麽情景?大陳的女兒一定會想,爸爸怎麽過年了還不迴家?”


    沈滄行說:“多想無益,時間會治愈他們,你如果真的愧疚,可以在其他事情上彌補。”


    這句話和江落蘇的想法不謀而合,她說:“我是這麽打算的,以後負擔大陳的女兒每年的學費,直至她不願意繼續學業為止,也算是替大陳盡一份責任。”


    沈滄行點頭讚許,“我覺得是個好主意,等年過完,我陪你去一趟吧。”


    新年的正月初八,青春廚衛正式開工。


    與當年一樣,火紅的鞭炮,姚城本土的開工儀式,和幾張多年未變的老麵孔,江落蘇推上電閘,自此,她的人生進入一個全新篇章。機器聲再次迴響車間,江落蘇奔走在各個崗位前,看著工人們幹勁十足地生產,內心再次感到無比充實和快活。不禁覺得,這才是她的使命,她這輩子就應該這麽活。


    江落蘇百忙之際,收到沈滄行發來的短信:剛獲知消息,胡岩因偷排汙水被抓,如今正是環保嚴查期,預計不會輕判。


    她隻留給自己五分鍾來同情胡岩,想起他一貫的行事作風,發生今天的事似乎是必然。唏噓過後,江落蘇更覺得此事是在給她警醒,創辦企業,絕不能抱有僥幸思想,在利益和良心麵前,永遠向後者傾斜,如此白天才能站得直,晚上也能睡得穩。她總結完畢,便不再讓這些占據思緒,又滿身激情地投入到了嶄新的車間裏。


    六年後


    東陽鎮第一所職工子弟學校正式建成,名喚青春盛洋,這所學校是沈滄行和江落蘇夫婦為解決企業職工子女教育所建,獲得東陽群眾的一致好評。他們夫婦倆現如今是東陽企業的門麵,提起東陽,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對製造業的神雕俠侶。江落蘇得知自己成了別人口中超凡脫俗的小龍女後,朝正在給兒子換尿布的先生勾了勾手指,“來,過兒,讓姑姑好好疼疼你。”


    沈滄行舉起沾滿兒子黃色便便的尿不濕給江落蘇看,“姑姑,你今天是不是偷吃了?兒子的大便不太對。”


    江落蘇苦不堪言,自從五個月前生下兒子小白以後,她便再也沒吃過一頓舒心的飯,在家每頓是李安華燉的清湯鯽魚,好不容易到廠裏想混頓工作餐,她爹江任傑又提著保溫桶來給她送飯。保溫桶從來不超過兩種顏色,蔬菜和濃湯,她再有母愛情懷也熬不住這清湯寡水的生活,於是今早沒忍住偷吃了根油炸澱粉腸,沒想到這也能被沈滄行抓包。


    江落蘇不得不佩服,“老沈,你幹脆改行吧,你明顯更適合生產顯微鏡。”


    沈滄行哪能不知道太太的辛苦?迴憶從懷孕以來,江落蘇就沒輕鬆過一天。三個月的時候她孕吐嚴重,人瘦成一把骨頭,可每天廠裏的大事小事也一點不肯擱置。他曾為此擔憂,害怕她繼續這樣操勞下去身體會熬不住,孩子也會因此受影響,沒想到江落蘇毅力超絕,為了肚子裏孩子的營養,她硬逼著自己吃飯,吃完吐,吐完吃,因此落下了嚴重胃病。後來肚子大的實在不方便,她才暫時放下廠裏的事物,安心迴家待產。好在一切順利,兒子小白健康出生,高鼻梁,大眼睛,把他爹媽的優點幾乎全集中在身上。江落蘇對兒子愛不釋手,可產假也隻休了一個來月,就匆匆投入到工作中。自此,她每天在超人和奶牛之間來迴切換,到了廠裏就是拍案做主的老板,迴到家裏秒變辛勤產奶的奶牛。小白胃口頗大,偏偏江落蘇奶水不足,這時家裏兩老頭兒分工明確,一個負責午飯,一個負責晚餐,早餐交給沈滄行監督吃下,頓頓都是大補的餐食,才勉強讓江落蘇維持一個較好的身體狀況。


    沈滄行迴憶起種種,突然心口一緊,他很心疼江落蘇,“我看,要不就別喂奶了吧,五個月了,奶粉加輔食也能補充營養。”


    江落蘇連連搖頭,“當然不行,你別聽專家瞎說,什麽半年母乳就營養流失,陶皎的經驗告訴我,母乳必須喂到一歲,你看他們家小舟的免疫力,陶皎都後悔死了,當初不該那麽早就給他斷奶。”


    沈滄行表示無奈,他作為父親,也隻能在其他方麵多照顧兒子,替江落蘇減輕壓力,關於喂奶,他愛莫能助,隻能一切任憑太太決定。沈滄行很珍惜夜晚的機會,這些年他和江落蘇事業越做越大,白天各忙各的,隻有晚上才能有短暫的情感交流時間,因此他們約定好,在家不聊工作隻談生活,好在彼此踐行得還不錯。江落蘇是個百變女郎,在外頭雷厲風行,迴到家裏就搖身變成了小女人,明明是個半歲孩子的媽,卻依舊萬種風情。他總聽朋友們說久婚生厭,他從無這種想法,隻覺得自己年近五十能擁有美貌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實在是上天眷顧,這讓他對江落蘇的愛也更深一層。


    李安華和江任傑因不放心沈滄行高薪聘來的月嫂,每天都紮根在沈家住宅內,親自照顧寶貝孫子的衣食住行,搞得月嫂很不好意思,自覺愧對東家給的高薪,隻能去跟江落蘇解釋,並非自己偷懶,是孩子的外公和舅公太細心,凡事親力親為,讓她毫無用武之地,才生出辭職走人的衝動。


    江落蘇笑說:“你不用有壓力,工資我照給,你配合好兩位長輩就行。”


    有了江落蘇的縱容,小白的外公和舅公便變本加厲地對小白好。兩老頭在暗自較勁,都想趁小白還小的時候多澆注情感,等孩子長大了才能與其更親。李安華為了討小外孫高興,專程去尋了一位在景區內賣竹編的老友,跟人家學了兩個多月的竹編,編出各種可愛的小玩意兒討好小白。江任傑更是神奇,老婆和女兒都沒能改掉的陳年賭癮,在小外孫這兒通通戒斷。隻因江落蘇恐嚇他,沒有孩子會希望自己的外公是個賭鬼,他再繼續賭下去,將喪失獲得和外孫親熱的機會。江任傑這才決心痛改前非,半年來再未踏入過棋牌室一步。


    智能水槽體驗館麵市以後反響巨大,盛洋很快躋身國內廚衛品牌龍頭位置。沈滄行這邊節節高升,江落蘇卻也不甘於後,今年,她耗費不少資金在新品研發上,隻可惜研發成果一直不理想,這使她焦慮萬分。可能是剛剛經曆過懷孕生子,她發現自己不再像從前那般無堅不摧了。夜裏噩夢驚醒,她就趴在沈滄行懷裏嚶嚶嚶地哭,哭得沈滄行心都碎了,整夜失眠。


    第二天清早,沈滄行頂著一雙熊貓眼擔憂地看著太太,卻沒想江落蘇穿上衣服就換了一副模樣,昨晚那嬌滴滴的樣子早不見蹤影。看著她生龍活虎地出門,沈滄行真心佩服她的活力,猛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一個夜晚,江落蘇把它帶進那間破舊的廠房,也是一身朝氣地告訴他,這將是她的地盤,他由心生出“青春永駐”的祝福,現如今看來,太太的人乃至她的整個事業,都無愧於“青春”二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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