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檸月笑了笑,順從的坐在椅子上看著沉默不語好一會的周偉國開口道:“您想說什麽”


    “檸月,這幾年,你知道家裏的情況,家裏是沒有辦法再供你去上大學了”周偉國的話,讓周檸月點點頭,她沒有插嘴,繼續安靜的聽他接下來所要說的話的話。


    “ 而且我也知道你完全不需要我們供,你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爸知道你從上學開始就一直自己賺錢交學費,你那執拗勁,爸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害怕再次被拋棄,所以你一直就在教會自己不要付出真心,永遠依靠自己”周偉國說完歎息了一聲,人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


    周檸月怔了怔,靜靜的看著他,十年前的樣子出現在記憶裏,時間一閃而逝再難迴頭,周檸月喉嚨裏發出輕笑,咧著唇道:“說這些並沒有什麽意義,而且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嗎?我不再害怕這些了,我能活的很好不是嗎?爸應該也不是感慨時光、悲春傷秋的人,不然也不會和我坐在這裏”


    周偉國有些許失態的看著周檸月道:“你果然很聰明,爸想說什麽你都明白,倒顯的爸太過卑鄙,可是爸沒有辦法”


    周偉國伸出雙手看著那一條條歲月的溝壑,時間真是一點都不饒人。


    周偉國長歎了口氣,想著想著熱淚盈眶的感慨起來“你不欠我周家什麽,你把自己的人生規劃的很好也過得很好 ,相反甚至你在有限的能力內也為這個家裏出了一份力, 你媽身體出問題時你也盡可能的為家裏的開支盡了一份很大的力,如果不是你拿出你打工的錢”


    “這是我無法忘懷的事情,我感到很欣慰也很失敗 ,我欣慰你特別懂事,什麽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什麽事都按著自己的腳步想法去實現,可作為一個父母除了一個住所真的無法給你什麽,這是我們的失敗,爸知道你的性格,當斷就斷,你對我們家真的仁至義盡”周偉國談著談著,腦子裏浮現很多這些年的過往 ,談到這些喉嚨裏傳出嗚咽聲。


    “可爸爸沒辦法,你媽的病最近這段時間醫院下了病危通知,需要六十幾萬的手術費用”周偉國說著這話嘴都在顫抖,這些話如同一座大山直接壓垮了男人的脊梁。


    周檸月僵著嘴唇抿了抿,沒有開口承認也沒有開口否認,因為她確實如他所說。


    “爸爸沒用,幹了一輩子,沒攢下多少錢,認識的人也不多,人老了別人怕我這把老骨頭還不上 ,也沒人敢借錢給我,這棟老房子在這小地方不值幾個錢,就地皮賣了也才四十來萬,但我不能看著你媽在我麵前死…”周偉國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妻子陪伴了他六十幾年風風雨雨的走過來了人,他不可能眼睜睜放棄她的生命。


    一個大男人流淚尤其是為了自己的妻子,這樣的事很容易觸動人,可是這件事讓周檸月格外冷靜,她打斷了在麵前哭的涕泗橫流的男人。


    周檸月站了起來:“如果爸爸隻是說這些,那我先迴房間了,對於媽媽這件事情,我能理解爸爸但是我無能為力,晚點我還有兼職我會盡我所能提供幫助,但我不是神仙”我眸子幽深的看著在我麵前哭泣的男人因為我這話顫抖著身軀的樣子,可是我生不出任何感覺,我的大腦的小人在明晃晃的告訴我,他對我有所圖,這個代價太大了,讓我乘早抽身離開 ,可是即便事實如我所想,即便我在這個家裏如他所說仁至義盡,不欠這個家什麽但我那個無情裏僅剩的善良也在告訴我,受了他家十年的照拂,這件事永遠不會磨滅。


    在解決完這件事後,我可以幹幹淨淨的結束這段親緣,離開這個家從此再沒有瓜葛。他難以啟齒的話,我逼著他說,因為他不會拒絕,也無法拒絕。


    我成功了,他喊住了我,我如他所願聽話的坐在桌邊的椅子上,看著他快步走到我麵前,想也沒想的跪在我的腳邊。


    “有救你媽的辦法…有的…有”周偉國雙手捂著腦袋,臉上的十分痛苦。


    我猛然站了一起,還沒從震驚中迴神,周子豪偷摸打開門縫看著周偉國跪下的那一刻,哭著一張臉,眼裏全是對我的憤恨與責怪,好似我是壞人一般,衝過來伸手就往我身上砸,周偉國迴神一臉歉意的看向我,隨即立馬連拖帶拽的哄他迴房,我透過客廳看著房間開關之間裏周媽倒映在瞳孔的樣子,心顫了顫,我努力收斂好情緒,倒了一杯水,掩蓋了我情緒的波動。等過了十幾分鍾似乎調整好情緒也安撫好兒子的周爸從房間裏出來了。


    “爸,有話直說吧”我喝了一口溫水,順便給周爸也倒了一杯,之後垂著眼眸看著杯子不動聲色道。


    似乎是做足了思想準備,周偉國通紅的眼眶看了周檸月好久才開口道:“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公平,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可是我沒有辦法,除了這樣,我根本找不到別的辦法”


    周檸月思索了好一會道:“嗯,所以爸你的辦法是什麽”我抬眸直視著他。


    周偉國握著杯子的手都在打顫:“鎮口同宗周家隻有一個孩子,媽死了,當兵轉業迴來腳有點毛病快二十八歲了,他爸著急給他娶媳婦,如果你…如果你能嫁過去,他能給三十萬彩禮……隻需要二十萬,二十萬加我的四十萬就夠治你媽的病…,我知道我這個要求對你非常不公平,可我沒有辦法”周偉國的聲音逐漸悲涼,有種走到末路的絕望感。


    我注視著他十分鍾,看著他彎下去的脊梁,感覺很沉重又可笑:“爸,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彎下去的脊梁”周偉國抬頭瞳孔顫了顫想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麽。


    周檸月笑著喝完了杯裏的水道:“我曾經在餘家就著眼淚喝過一次水,那時候我還小就知道我被放棄了,水摻著眼淚沒味道但是很苦很難受,這次的水依舊沒味道但我不覺得苦了,因為長大了,懂得了眼淚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周偉國顫抖的想去牽她的手,可是周檸月縮了迴去,語氣淡淡道:“爸,你知道嗎,我一直知道這個虛假的家是不會長久的,你也應該明白,不然也不會說出剛剛那樣的話,當我還嗷嗷待哺的時候我的父母就選擇拋棄了我,當我被收養的時候餘家因為自己的孩子再一次選擇拋棄我的時候,那時候我就知道我注定是不被人喜歡的存在,一個注定會被隨時拋棄的人怎麽可能有權利和有資格去依靠別人”


    周偉國看著周檸月說到這些依舊笑得開心的樣子,心不由得顫了顫:“我不…”


    話還沒說完周檸月便抬手打斷了:“爸…我不需要被人肯定什麽,當你們每個人都做出選擇的那一刹那,我是被放棄的那一刻開始,請收起你那僅剩的良心,因為…太廉價,而且我已經不需要了。”


    周偉國注視著周檸月最終閉上了眼,如她所說,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何必在假模假樣的說那些好聽話。


    周檸月看著周偉國那複雜的心緒,緩緩站起身道:“十年的養育之恩,你們給了我棲身的地方,這份恩情我沒辦法報答,這算是我欠你們周家最後的一段親緣,如你所願這個婚事我同意了,我隻希望以後生死不見,此生陌路”


    周檸月沒在看周偉國一眼,轉身迴了房間,而周偉國聽到最後生死不見,此生陌路的話後,緊緊握著杯子,過了許久許久嘭的一聲,杯碎了,雙手刺痛才迴過神來,看著雙手獻血淋漓的模樣,明明做出了選擇不是嗎可是為什麽依舊難言悲傷。


    ………


    明天是大一開學的日子,也是我和好八字結婚的日子,因為周媽的病情拖不下去,緊趕慢趕婚期挑了最快一天的好日子進行,越臨近婚期周父就變得越不安,夜晚總是能看到他蹲坐在陽台邊吞雲吐霧,那煙灰缸插滿了煙頭,我平靜的看在眼裏,他似有話對我說可是在我冰冷的眼神裏,那日的交談言猶在耳,他退卻了,我卻嗤之以鼻,明明做出選擇還在這裝什麽糾結,期望有人看他的表演?可惜了即便有可那看台下的觀眾也永遠不會是我,我毫不猶豫的轉身迴了房間。


    拉開桌麵底下的櫃子,拿出裏麵的錄取通知書,一本線錄取的,我靠著自己的努力去得到的東西,明明很近卻很遠。


    我平靜的笑了笑,伸手隻聽見撕拉一聲,隨即一聲接著一聲,撕成條條毫無留戀的扔進垃圾桶裏。


    第二天我穿好婚紗坐在床邊,任由化妝師在我臉上塗塗抹抹,由於周媽情況特殊,周家並沒有招待來賀喜的人,在迎親的新郎官來到門口敲門迎接我的那一刻,周父站在我背後抖著嘴第一次開口問我:“後悔嗎?如果你後悔…我”


    我沒有迴頭,嗤笑聲響徹整個客廳,我扭頭注視著他的雙眼答道:“從未”。


    我伸手拉開了大門,看到了最前麵的新郎官,笑著一張臉踏出了周家,從此這根親緣線斷掉了。


    嫁過去的第四年我二十四歲了,這一年的我懷孕了,因為我的成長經曆我特別好奇真的十月懷胎所以會有很深的情感羈絆嗎?


    我帶著好奇看著日益變大的肚子,無知無覺,我感覺我自己不是個好媽媽,因為我的內心升騰不了一絲對著肚子裏生命的喜愛與渴望,肚子裏誕生的新生命會讓我覺得疲憊,會使我變得煩躁可是唯獨沒有我從餘家、周家感受到的那種熱烈的期望,我一直再告訴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出生就好了。


    那是一個晴朗的日子,我生了個男孩,我躺在病床上看著他們因為孩子的出生歡喜雀躍,我目不轉盯的盯著在我旁邊睡的香甜的孩子,眼神毫無波動,他並沒有牽絆起我熱烈的波動,那一刻我或許明白為什麽我的父母選擇拋棄我的原因了,因為骨子裏的基因是一樣的,一樣的冷血。


    我就這樣跨進了另一個人生,我按部就班的遵循著養育孩子,我的人生好似扔顆石子都不能引起一絲漣漪,平靜的猶如深淵,我伴隨著他第一次的哭泣、生病、媽媽、爬行、走路,這些我都經曆可是依舊沒有觸動我的心。直到二十六歲那年我的人生再一次發生翻天覆地的轉變,我的人生因為知道真相那恨意空前高漲,我迫切想要去取迴屬於我的人生,我不是被拋棄的人,可是我的自負和貪婪最終讓我倒在了三十六歲的年紀裏。


    我看著他為了我倒在雨夜,用生命告訴我我們生命中的牽絆 ,可惜我明白的太晚,權利的傾軋讓我一直沉淪,當我猛然迴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上已經千瘡百孔,再也握不住那些珍視我,愛惜我,守護我的人,那時我才驚覺悔意,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我歲報了仇可是一切都晚了,我傷害了他們,我雖然讓傷害他們的人付出了代價,但是讓他們受傷最多的人卻是我,我閉上了眼,我的世界空了,我聽不見任何在我耳邊響起的聲音,隻因為我的恨意迷住了眼走錯了路,我在醫院裏閉上了雙眼,孤零零的長大,孤零零的離開 。


    世界果然會善待每一個善良的人,它會讓善良的人不受痛苦的閉上雙眼 留著那最後的人飽受盡世間最極致的痛苦。


    我死了,可我的靈魂卻還存在,我看著我的靈魂漂出了我的肉體,我渾渾噩噩間看到我的病房裏出現一個巨大的黑洞,我在靈魂狀態下對他們大聲唿喊,可是在我病房裏的醫護人員沒有任何反應,他們確認我的死亡後低著頭,算是送我一程。


    我被吸入了一個白茫茫的空間,裏麵充斥著白茫茫的霧氣,抬眼望去除了白色沒有一點其他的顏色和東西,我以為這是死後的地方,甚至我腦洞大開以為這是靈魂泯滅的地方,或許待久一點我也能變成霧氣呢。


    因著這個想法,我老老實實的躺下,雖然在飄著,我閉上眼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我在白茫茫的空間裏不知躺了多久 ,也依舊沒把我自己給融化了,耐不住的我開始了四處溜達,生前唯物主義者的世界觀沒想到死後竟然粉碎成渣渣。


    我突然好奇起這白色空間的邊界到底有多大,與其在這裏坐等融化,不如自己親自來得快一點。我飄啊飄的,飄了許久,冷不丁我撞上了一堵牆,抬眼望去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可是我伸手一摸,沒想到我靈魂狀態竟然真的能摸到,在我伸手觸摸的那一瞬那堵牆閃爍著金光,金光越來越大,隨即嘭的如火花四散,我嚇得閉上了眼,再一次睜開的時候,我看到距離我不遠飄著一本散發金光的書。


    命書…這什麽玩意?我抱著好奇大開的一瞬,命書化作一道金光衝進了我的識海,腦子裏像播放電影一樣一幀一幀速度極快的在我眼前浮現,那是我的人生,腦子因為龐大的記憶衝撞我昏了過去,睡夢中我看見了我的一生,原來我這個千金大小姐隻不過是書裏的女配,我的出生是為了給女主讓道、我的悲慘是為了稱托女主的幸運,我的人生是為了稱托女主的人生,我的下場是為了稱托女主幸福。


    這算什麽,難道我活的跟笑話一樣嗎,此刻的我心裏翻滾著滔天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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