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簡陋的屋舍內,幾個仆婦盤腿坐在炕上圍著火爐嗑瓜子,說說笑笑,言語放鬆輕佻。


    一個高個女子踢了下地上的火盆,嗔怪道:“都不暖了,還不叫他換些新炭進來!”


    又有人把絨靴往腳上一蹬,大步流星走到門檻邊上,掀開厚厚的布簾往外看去。


    院子裏隻有一個俊秀男子在跪坐著浣洗衣服。


    春風料峭,還帶著深深寒意,一雙修長的手浸泡在冰水中,被凍出珊瑚般的紅,指骨不受控製地攣縮。水盆裏的衣服又髒又臭,吸了水後越發沉重。


    那人捂著臉哈出一口白氣,衝他喊道:“喂,新來的,進來伺候。”


    薛明霽緩緩站起身,下意識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整理過衣襟。


    他捧著一盆炭火進去,布簾被撩開,白生生的臉映得室內都少了幾分灰暗。


    他抿著唇,隻是依言換了新炭。


    “瞧他這唯唯諾諾的樣子。”有人不禁哂笑,被高個女人一攔。


    “薛公子,進了慎刑司的,就沒有再出去的例子。不管你從前是世家公子,還是青樓煙花,在這兒,都隻是一個粗使的俾子。”


    薛明霽垂下去的臉驀然被一隻手挑起。


    高個女人鉗著他的下巴,附耳道:“姐姐我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怎麽舍得你跟那些人一起淪落……你這般姿色,不若求求我,我將你養作外室,也就不用在這兒受苦了。”


    薛明霽掙不開鉗製,聞言瞳孔卻猛然顫抖,說話都帶上了焦急的氣音,“放開我,我說了,我不願意!”


    一人搓搓手,嘿嘿一笑,看向高個女人時眼帶討好,望向薛明霽的眼神又滿是垂涎。


    “司隸大人,這俾子不聽話,我先幫您調教調教可好。”


    高個女人嗯了聲,朝後一仰靠坐在軟墊上,樣子懶散。


    開口亦是漫不經心,“仔細著點,畢竟是公子哥兒,別弄壞了。”


    幾個仆婦登時圍上來撕扯著他的衣裳,將他的手腳都牢牢禁錮,口中也塞上了布團。


    薛明霽悶哼著,隻能發出近似悲鳴的嗚咽,他眼中的光隨著時間流逝一點點黯淡、渙散……


    忽的,平地傳來一聲慘叫,循聲望去,原來是門外守著的人額前一塊烏青,暈倒在了地上。


    宣菱已經好生收斂,不打算要了這人的性命,卻還是一下子將人弄得半死不活。


    她定了定神,邁步走近。


    款步婀娜,猶如風拂細柳。容儀翩翩,有若蘭石之姿。


    卻見屋內眾人頭也不抬,如東窗事發,個個惶恐不安,匍匐跪地也抖如篩糠。


    那高個女人雖沒有親眼見過神女轉世,可宮中人人都知,碧眸雪衣,唯神女才有。


    “六品司隸,蔡,蔡安康,參見神女殿下……不知神女殿下駕臨,有何貴幹?”


    宣菱看向薛明霽,他蜷縮著身子坐在一處角落,露出一半肩頭,任由目光落下,隻是輕輕攏了攏自己滑落的衣襟。他沉默不語。


    宣菱瞥了眼高個女人,一個眼神便叫她退下。


    隨著神女半蹲的動作,祂的衣袖墜地,裙擺逶迤,發絲垂落臉側。


    薛明霽很輕,宣菱輕鬆便能將他抱起。薛明霽依舊迴不過神,愣愣問,“我這是在做夢?”


    “殿下,殿下……您不是早已厭棄了我嗎?”他抓著胸前的一塊布料,聲音中滿是不確定,吸吸鼻子,竟然是又要哭出來。


    宣菱收縮臂彎,言簡意賅,“沒做夢。不許哭。”


    “讓你無故受屈,吾會補償你。”


    他搖搖頭,囁嚅道:“宮中人拜高踩低,我已經聽聞過,卻還是沒想到……若不是殿下來了,恐怕……”


    在鳳鴻國,貞潔是男子最重要的東西。如果被外人玷汙,除了委身於人,便隻有死路一條。


    哪怕薛明霽是曾經的薛家公子,也會成為一枚棄子。


    祂的眼神堅定中透著溫柔,薛明霽也有一瞬間溺斃其中。


    後怕之餘,他隻能緊緊抓住神女這根稻草,才能逃離眼前的困境。


    他迴憶著教引官的話,一點點試探著,靠在了宣菱的肩上。身下托住他的手微微搖晃,很快又恢複了鎮靜。


    宣菱抱著他走出了屋內,迴首凝睇眾人,唇瓣輕啟,“為官者擅離職守,聚眾作惡,剝去她的官員服製,杖責三十後趕出宮去。其餘人等,罰俸一年。”


    “不,不,神女你不能這樣,我長兄乃是當今聖上的貴君!”


    高個女人跌坐在地,滿眼不可置信,她甚至膝行上前,想爭辯一二,卻連神女的一片衣角都沒有觸到。


    隻是一個被厭棄的俾子,就掀起了如此風浪……


    在神女如今的地位上,很多事已經不需要祂親自動手。祂的話便是神諭,無人敢違背。


    很快便有人入內,拖拽著蔡氏遠離了眾人的視線……隻聽見一聲聲哀嚎,混在唿嘯而過的風聲裏,愈發難以分辨。


    ……


    薛明霽坐在小榻上,心神猶在天際。神女步出殿外,便召出了一柄金劍,懸浮在半空中,鋒芒畢露。


    眨眼間,二人已在劍上。離地數尺,薛明霽隻看了一眼便縮迴腦袋。


    神女穩穩箍著他的腰,耳邊是不斷馳過的疾風,周遭風景飛速變換,怎是一個天旋地轉可言。


    挾神仙以遨遊,這滋味不是一般人能感受的——薛明霽隻得抱緊了祂的脖頸,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快要從胸膛中跳脫出來。


    片刻後,甫一落地,薛明霽就捂住胸口,一陣幹嘔,小臉慘白,神情也懨懨的。唯獨宣菱若無其事,背手收了劍,又邁開步子迴了濯蓮宮。


    “不愧是青蓮神女轉世,神力如斯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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