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行!雲行!”楊雲行睜開眼睛,坐起身,尋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唐雲忠攀在樹枝上像隻猴子一樣用腳勾著樹枝,“雲行!來救我一下!我要掉下去了!”


    楊雲行扶著草地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剛剛睡醒的時候腳還有點發軟。他發著懵往前踉蹌跑了兩步,腿一軟就摔在地上,瞬間清醒過來,趴在地上哇哇哭了起來。


    那邊唐雲忠嚇了一跳,下意識手一鬆,瞬間摔在樹根位置上:“哎喲!”


    一個穿著明黃色宮服的貴族女子焦急地從殿內跑出來:“怎麽又哭起來了?”她見著兩個小娃娃趴在院子裏,一個摔在地鋪上嚎啕大哭,一個摔在梨樹樹根下麵抱著腦袋抽氣,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先扶哪邊,“哎呀,這……”


    兩個侍女小跑著去扶兩個孩子,那女子往前走了一步,忽而似乎意識到什麽,左右看了看,隻是站在中間沒有動,等著侍女把兩個孩子扶起來抱到她麵前。


    唐雲忠臉上掛著些心虛的小表情,手指在身前攪啊攪。楊雲行一把抱住了她的腿,揚起一張布滿淚痕的臉:“姑媽!好疼啊!”


    楊皇後蹲下身,幫著楊雲行挽起褲腿:“哎呀,擦破了些皮呢。怪不得疼得很……雲忠,過來,你也讓本宮瞧瞧。”


    唐雲忠絞著手指,心虛地抬眼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楊皇後白玉一般的麵容:“我,我就不用了,我沒有摔到,我不疼。皇後娘娘,方才我,不是,末將不應該喊楊公子……末將知錯了,您,您罰我吧!”


    楊皇後愣了一下,蔥白一樣的手指捂著嘴,片刻後居然笑了起來:“方才本宮在殿內還聽著你喊雲行喊得好親切,怎麽就變成末將了?難不成是看我們雲行身子弱腿腳不穩,不願意跟他玩得好了?”


    楊雲行一開始還在哭,被這話嚇得哭聲愣了一秒,眼淚憋迴去的同時打了個嗝:“姑母,不,不疼的!我也不疼!我走得可好了,最近都有在好好吃飯,也沒有得風寒。”


    “雲行真棒啊!妹妹要是看到你這樣,一定會特別高興的!”楊皇後在楊雲行頭上輕輕摸了摸,一手牽著一個孩子,讓他們坐在石凳子上,“雲忠,雲行這麽努力地吃飯了,身體也好了很多,你要是再嫌棄他,本宮就要跟你生氣咯!”


    “我,不是……”唐雲忠還沒來得及解釋,楊皇後已經在他麵前蹲下,小心地撩起他的褲腿,“皇後不可,末將身份卑微!”


    “你個小娃娃,哪裏學的那些彎彎繞的說辭,你還沒到說這些話的時候呢。”楊皇後在唐雲忠小腿上看到一大片漲紅的痕跡,“這是隔著布擦在樹根上了吧?怎麽不說呢?”


    唐雲忠怯生生地僵硬身體,露出一截擦傷的小腿等著包紮:“不,不疼……”


    楊皇後慈愛地瞟了他一眼,並沒有拆穿這句小謊話。她找了個石凳子坐下,看著侍女為兩人清理傷口包紮:“雲忠,以後在其他地方本宮管不了,但是在這裏,你不需要這樣拘束惶恐。我既然問老國公把你帶在身邊,便不是想叫你這樣日夜戰戰兢兢的。”


    唐雲忠乖巧地點點頭,結結巴巴學著爺爺教他的話:“末將得皇後垂憐方有今日,鳳德厚恩無以為報,自當鞠躬盡瘁,馬革裹屍。”


    楊皇後一聲沒憋住笑了出來:“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啊?”


    “爺……唐老將軍。”唐雲忠哼哼唧唧一聲,怯生生地抬眼看著楊皇後,“我知道這些話的意思,我以後要為大越上陣殺敵的。”


    楊皇後欣慰一笑,將兩個孩子拉到身邊:“雲忠,你看看雲行,你知道他是誰嗎?”


    “雲行,就是雲行,是我弟弟。”


    楊雲行有樣學樣,一把抱住唐雲忠,親親熱熱地晃了晃,扭頭看著楊皇後,奶聲奶氣地迴答:“我知道,姑母我知道!這是唐家的雲忠哥哥!我們一起玩的!”


    “你們知道這個就好。今後,無論你們經曆多少事情,你們都要記得今天——雲忠,雲行是楊家長子,今後是楊家家主。北川以北乾門關就是唐家軍的營地,今後你們兄弟同心戮力,一定能建起大越最堅不可破的鐵壁。”


    “我,我以後要當大將軍!”唐雲忠眼睛一亮,抱著楊雲行蹭了蹭,“到時候大哥做了皇帝,雲行做王侯,我就在北邊守護大哥的天下!”


    “我,我幫你!我到時候也一定長大了,是不是姑母?”


    楊皇後微微一笑,看著麵前像兩個麵團子一樣的小娃娃,歡喜地在他們臉上輕輕捏了捏:“是哦,到時候你們都長大了。”


    “不行,不行!雲行你不一樣去打仗。”唐雲忠一本正經地搖頭,“打仗很辛苦的,要穿很重的鎧甲騎很久馬,還要跟敵人打架,雲行你身體柔弱,不能去戰場!大哥也不可以!你們隻需要等著我就好,我會把所有敵人打趴下的!”


    “我,我要去,我已經不生病了,而且現在我也吃得很多。到時候我一定會長得比雲忠哥哥高,渾身都是力氣!讓你刮目相看!”


    楊皇後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們楊家好像素來身體都纖瘦體弱呢……算了不打擊孩子了。所以你們要好好學習經典,雲忠多學習武藝兵法。對不對?”


    兩個人歡歡喜喜地答應起來。


    過了沒一會,遠遠傳來周恪法的聲音:“皇兄今日的文章又如此漂亮,廖太師看了都說不出不好來,隻能讓皇兄切莫驕傲。”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這點伎倆在廖太師麵前本就不值得一提,他不過是覺得我這個年紀能做成這樣還算不錯罷了。為兄倒是很喜歡皇弟的文章呢,等會迴去不如我們再去書房研討一番吧?”


    “好啊!我正好也有問題想要問皇兄呢!”


    “不,不可以!”楊雲行一聽到這個對話著急起來,從楊皇後懷裏竄出去,奶聲奶氣地撲向周恪己,“表哥說好的,今天要陪我和雲忠哥哥玩的!我們早早就說好的!”


    周恪法也急了:“我們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才不是玩鬧這種小事呢!皇兄貴為太子,肯定是以課業為重啊。”


    “我不我不,我們說好要玩的。”楊雲行差點又哭出來,扒著周恪己的衣服,像個大狸子一樣抱著腰,“就玩一會會,就玩一會會。玩一會表哥再去忙好不好?”


    唐雲忠還有點拘謹,畢竟自己身為臣子,連在唐家都說不上話,更何況這裏可是皇後宮中。他從記事開始便在邊關,隻偶爾來一趟京城。從前他迴來便住在唐府,和唐揆榮那一家人一起吃飯,是他最不喜歡的事情。唐家人對他的嫌棄和鄙夷,即使是孩子也能鮮明感受到。不過這次楊皇後特地要他留在宮中,生活仿佛一下就好玩起來。


    “雲忠不去跟他們玩嗎?”楊皇後笑著拽著他,白皙纖瘦的手牽著他走向還在爭吵的三個小孩子,“好啦,不如這樣,等三天後正好是穀雨時節。我們去金元圍場遊玩,到時候我可以玩一整天。今天就先忙課業,好不好?”


    “我想放風箏!”


    “哎呀,那要開始紮風箏了,到時候本宮再去問問邢美人要不要帶著八公主。那雲忠雲行,你們跟我去紮風箏,恪己恪法,你們先去書房討論文章吧?”


    三個孩子答應了一片。楊皇後笑眯眯看過去,最後目光落在自己成熟穩重的孩子身上。他才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已經老成持重可以處理政務,儀態端莊,待人謙和。楊皇後看著自己孩子背著手微笑看著幾個弟弟,不由得失笑:“你呀……”


    周恪己本來看著自己幾個弟弟正感到欣慰,忽然便察覺自己的母親正在看著自己發笑,那沒由來的笑讓他頗感茫然:“母後?”


    “你呀,這般老成無趣,今後遇著喜歡的姑娘怎麽辦訥?人家多半要嫌棄你無聊了。”


    周恪己臉上微微一紅:“母後莫要取笑兒臣了。兒心中隻有黎民蒼生,無暇顧及兒女私情。”


    周恪法板著小臉走過來,對楊皇後一拜:“皇後娘娘,恕恪法多言!天下大誌豈是一般女兒家懂得!皇兄若要尋找良配,必然是深明大義端莊賢淑的女子,怎麽會為了一點點瑣事就覺得皇兄無趣!這樣的女子怎麽配得上皇兄!”


    “就是啊,姑母,表哥今後的妻子必然是溫婉賢淑,神仙模樣的女子!一般尋常女子怎麽配得上表哥!一定要是世間頂漂亮頂聰明的那人才可以!”


    楊皇後聽著他倆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跟著笑了起來,轉頭問向唐雲忠:“你們倆這點上倒是齊心。恪己這麽無聊的性子,也就你們不嫌棄了——雲忠,你覺得呢?”


    “什麽?”唐雲忠愣了一下。


    “恪己大哥哥以後總要成婚,你說我的孩子找個怎麽樣的合適呢?”


    ——這話是可以問我的嗎?


    唐雲忠茫然了一會,望向楊皇後那和煦的笑容,結結巴巴地說道:“一個快樂的……”


    “快樂?”


    唐雲忠說完,才覺得自己怪冒昧的,這話真是沒頭沒尾的:“臣,末將的意思是說,大殿下以後的妻子,應該是一個……高高興興的女子。”


    “嗯?”周恪法不讚同地皺起眉,“什麽叫高興的女子啊!當然是端莊穩重,深明大義的女子才配得上皇兄啊。”


    “這樣啊……那恪己,你以後可要加油啊,要尋一個深明大義又高高興興的姑娘。”


    周恪己看著自己的母親,對母後這種突發奇想早已習以為常,隻相當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唐雲忠和周恪法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形容著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女子,小了幾歲的楊雲行在旁邊吃著手指,似懂非懂地聽著,一邊重複他們兩邊的話,一邊不停加上各種誇張的形容。一陣帶著暖意的風拂過衣服,帶著初夏的暖意和安穩。他不由得笑了起來:“深明大義又高高興興……兒臣一定盡力。”


    “侯爺?侯爺?”周恪己從夢中緩緩醒來,就看著裴子德舉著燈台望向自己,“夜已深沉,這些公文明日再看不遲,侯爺先迴府歇息吧?”


    周恪己剛剛從夢中醒來,還帶著幾分迷蒙,好一會才從空氣中嗅出北地的風沙味道,他轉頭看向裴子德:“我是睡著了嗎,子德?”


    “許大人迴京後您總挑燈工作,這樣可不行。”裴子德為周恪己披了一件毯子,坐下來笑道,“這許多事情都應當是由我來處理,如何要麻煩侯爺呢?”


    周恪己聽出了語氣中的調侃,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笑了笑:“阿梨離開之後,總覺得迴侯府冷冷清清的,眼下連雲忠也迴了乾門關,就更加靜得讓人難受。還不如留在府衙處理點事情,偶爾還能跟你說說話。”


    裴子德啞然笑了起來:“這些事務分下去做就好了,侯爺要是真的覺得無聊,下官自然願意飲茶相陪,何必拿這些事情來排解寂寞?不過,侯爺怎麽是這樣耐不住寂寞的性子?”


    周恪己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從前也不是這樣的,不過倒是遭難之後柳暗花明,這幾年活得越發放肆,人就變得嬌氣起來了。眼下連一個人都覺得好生難耐……真是羞愧。”


    “對侯爺來說未必是壞事。”


    周恪己笑地搖搖頭:“自然不是壞事,是天大的喜事,雖然身份不比從前,上天卻以無價之寶饋贈於我,除卻感激再無言語。眼下我隻盼著阿梨早些迴來,我與雲行能夠兄弟團聚,再將北川治理得妥當富庶,便已經格外滿足了。”


    裴子德不讚同地搖搖頭,勸說道:“大人有天人之才,天下之誌,豈可止步於此?”


    周恪己未曾迴答,隻是默默笑了笑,轉頭看向窗外夜空,不禁小聲喃喃:“希望雲行能願意來北川。眼下……楊氏的親人,隻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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