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周恪己和唐雲忠的不懈努力,和我在旁邊插科打諢的一點點微小的貢獻,眼下我們大致搞明白了這次來北川的主要目的。


    “其一是削弱世族,尤其江崔兩家;其二是清算賬簿,要對軍需開支做一套規則;最後就是改造北川城現有結構。”周恪己指向北麵唐家軍所在的真實邊關,“眼下北方草原匈奴十五個部族對大越虎視眈眈,如果不能盡快把北川治理好,一旦匈奴攻來,北川失守,北地三郡都有危險啊。”


    “確是如此。”唐雲忠點點頭,不由得皺眉,“幹脆把這北川大小世族全砍了吧!這嘰嘰喳喳的,要沒他們在事情辦起來可快了!”


    “如何管理本地豪紳到哪裏都是大問題,咱們眼下又不是亂世,雲忠休得胡來。”周恪己無奈地笑了笑,按住了旁邊看起來已經有些蠢蠢欲動的唐雲忠,“依我看來,眼下核心要解決的還是私糧公糧一事,一旦能解決此事,後續諸多麻煩自然迎刃而解。”


    “這幫家夥靠的就是這個發財,哪能自己斷搖錢樹啊?”我牆上的地圖,頭疼得一塌糊塗,“說著倒是簡單,別說他們,邊關將領裏麵大概還有不少人靠這個吃迴扣呢!”


    “我們唐家軍肯定沒有!我們治軍可嚴了!”唐雲忠說著就一肚子火,“但是北地二十萬軍士,常駐八萬人以上,我們唐家軍就占了三四萬。那些將軍甭管對外對外吃不吃素,反正對內也不是吃素的,爺爺都沒辦法多管,更別說我了。”


    周恪己沉吟片刻,半晌頗有深意地笑了起來:“如此看來,還是應該去江家和崔家各走一趟。阿梨,勞煩去取一些拜帖來,我要給本地兩家豪紳各去一封書信。”


    我發現這個皇宮裏滾過一圈真的再怎麽良善這心眼子也少不了,周恪己笑得我有點毛毛的,一看就是心裏已經有了幾分打算。我有點好奇,湊過去拐拐他:“大人這是有主意了?”


    周恪己諱莫如深地一笑:“什麽主意不主意的,還是要看對方是什麽態度,我們才有什麽謀略啊。”


    ·


    北川侯初到封地,這兩家都沒有派人前來賀喜,已經能看出兩戶人家都知道北川一代格局早已定下,誰來都管不了用。尤其北川侯還是一度被貶為庶人的大皇子,此番大概率不過是皇家棄子借分封為名實則流放邊陲,那就更加不足以畏懼。


    拜帖寄過去之後兩家反應都很冷淡,並沒有什麽攀附權貴諂媚討好的意思。其中江家大約因為與京城郭氏親近,對周恪己的拜帖敷衍了事,隻托人送來些麵子上的禮物。而成長於本地的崔氏則相較而言帶著一種與世無爭的麻木。看得出似乎是準備了一些花了心思的東西作為禮物,然而倒也不是很熱絡。


    周恪己在兩家之間權衡良久,最終希望我和唐雲忠先陪他去江氏的府上拜會。


    多年以前,尤其是楊家還在北川的時候,崔氏是比江氏勢力更大的,但是隨著郭相國勢力越發龐大,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江家背靠大樹好乘涼,自然跟著發達起來,很快便壓過了本土豪紳崔氏一族。


    從金元圍場一事我便已經清楚,眼下江家風頭正盛,甚至連周恪己都不放在眼裏,勢必已經是徹底被牽扯入皇嗣之爭中,而且是顯而易見地站隊三皇子。


    周恪己選擇先去拜訪江氏讓我很是不解——按照道理來說,江氏雖然更加強大,對我們卻極為傲慢,就是聯合一家打另一家,也很顯然是與周恪己母族楊氏同為北川二家的崔氏更加適合,為什麽周恪己偏要先去拜訪江氏呢?


    盡管相信周恪己,我也還是沒忍住問起他究竟打算怎麽辦,為何要這麽安排。周恪己聽了我的話,倒也是對江氏眼下表現出的傲慢心裏十分清楚,但是卻還是沒有告訴我到底為什麽要先去拜訪態度冷淡的江氏。


    我撓心撓肺地好奇,狐疑周恪己就是在逗我玩呢,心下暗自打算今天跟去好好看看,我就不信周恪己心裏沒有打什麽其他主意。


    眼下北川江氏當家的乃是江樵江問道,這人的哥哥在京城禮部做官,生了個孩子眼下在神武營做個中郎將——就是金元圍場被唐金玉當槍使那個臭小子,我和他眼下有不愉快,連帶著看江家都是蛇鼠一窩。


    話說迴北川江氏,江樵年三十九,膝下有四個兒子,其中長子江鶴江子翼,這人年紀和唐雲忠差不多,眼下並未入仕為官,想來應該是與父親一起在這裏料理家業呢。若我猜得不錯,這父子倆便是開啟北川世族通過鑽私糧的空子來肆意騙取軍餉的罪魁禍首。


    周恪己去換衣服,我和唐雲忠在廳堂裏等他。唐雲忠隔了一個桌子給我丟了一顆棗過來:“阿梨,你怎麽不去換衣服?”


    我接過棗,在袖子上擦了擦:“大人叫阿梨就算了,小將軍咱倆同朝為官的,不得互稱官職啊?我去的身份也是掌藥女官,自然穿官服過去啊,就跟小將軍您穿軟甲去一樣。”


    “那我讓大哥也喊你名字,你倆沒成親呢憑什麽喊名字!”


    我癟癟嘴,相當無奈地按著自己的額頭:這事情沒完沒了了是吧。


    唐雲忠溜達過來跟我講道理:“其實吧,我最開始聽說你要跟恪己大哥完婚,我想的是這事也就這樣了吧!我也沒啥好說的,咱們仨從來也沒有誰對不起過誰。你們成婚我就是有點不痛快總得包個大紅包……但是這事兒不是被我爺爺攪和黃了嗎?”


    “我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你說你爺那麽一大忙人,大越軍部係於一身,他咋有閑情雅致折騰這事兒啊?”我抱怨連連。


    “那我也解釋了,我不知道啊。我爺爺給我的信我都給你看了,裏麵也就交代我讓你住唐家府邸,不要落人口舌,旁的也沒有。”唐雲忠委屈兮兮一通解釋,最後在我肩上沉重地拍了兩下,“不過眼下也是木已成舟,反正這三年是誰也成不了婚了,那就應該打開思路,咱們仨把北川治理好比什麽都強。你說是不,許姑姑?”


    “咱們仨成不了婚?”我愣了,“我沒別的意思,小將軍你為啥成不了啊?”


    說起這個唐雲忠立刻擺出一張苦瓜臉:“我成?你想想我現在要成得跟誰成?”


    我腦筋一轉,瞬間明白過來了:“唐竹蘭?唐揆榮還沒放棄?”


    唐雲忠一甩手,坐在我旁邊,腳都一並翹上凳子:“你可太不了解他們了,這種有利可圖的事情麵前他們的臉皮和毅力都是一等一的!眼下反正他們的意思就是我若不娶竹蘭就等著終生不娶吧。我父親早早亡故,母親又是閣中婦人,家中尚且需要依靠本家接濟。我也不能同他們當真撕破臉皮,此事真難辦啊。”


    “老將軍也不管管?”


    “哎……倘若旁人爺爺自然站在我這邊,不過那邊可是他最寶貝的兒子啊。”說起這一點,唐雲忠有幾分自嘲地笑了起來,“那可是他含在嘴裏怕化了的一家子。眼下我與竹蘭成婚對唐家有利,爺爺本就不想阻攔,加上叔父步步緊逼、態度堅決。我縱使再怎麽在爺爺麵前求情,最後爺爺也就是坐視不理,哪裏會真的幫我嗎?那我隻能托詞我早已心悅旁人,以此借口拖延婚事。”


    我聯係一下上下文,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等等,小將軍您那個心悅旁人的旁人,不會指的是在下吧?”


    唐雲忠滿臉寫著理所當然:“不然呢?”


    我眼前一黑:“我說我最近怎麽多了一堆不靠譜的傳聞……原來禍根在您這裏啊!”


    “我又沒有說錯!而且我們說白了也算朋友對吧?你就不能幫我躲幾年嗎?正好這幾年如果竹蘭表妹再不婚配,他爸爸媽媽也不能再依著唐揆榮瞎折騰。”


    我隱約覺得似乎哪裏有些問題,心裏暗道這不會就是老國公非要摻和我和周恪己婚事的原因吧?畢竟我要是真的和周恪己成了婚,唐雲忠還天天喊著心悅我,那不是亂了套了嗎?


    這麽一想,雖然乍一看覺得有幾分離譜,仔細想來卻似乎處處又透著合理:婚期推遲三年本身也算合了唐金玉的心意,暗裏卻又能恰好給唐雲忠留足時間,而莫名其妙把我調到北川來,也是把唐雲忠情種的身份坐實了。這乍一看一通亂七八糟的操作,若按照這麽分析,似乎又變得理所當然。


    不過這麽一想,那老國公的態度忽然就撲朔迷離起來——唐雲忠覺得自己爺爺是中立左右不得罪。但是倘若我剛剛的想法是真的,那麽老國公就是明著誰也不得罪,暗地裏卻幫了唐雲忠一把。他老人家在想什麽呢?


    這到底是是他憐恤這個和他最為相似的孩子而做出的一些妥協,還是另有別的打算?


    “好了,我們走吧。”


    我還在思考,隻聽門外傳來周恪己的聲音。


    “哦,我們來了。”唐雲忠答應了一聲,隨手把棗核吐在一旁的碟子上,“姑姑,走了。”


    我匆忙拍了拍衣角,扶了一下鬢角確認沒有落下碎發,邊跟著唐雲忠一起出了廳堂。隻是我倆還未開口,一抬眼便都輕輕吸了一口氣,陷入沉默。


    周恪己換了一身華美而貴重、色彩豔麗的袍子,最外的寬袍為明黃色,上紋祥雲圖樣,內著絳紫色內襯,隱約可見光滑布料之上白澤瑞獸的暗紋。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絨布通天冠,冠帽之上繡入五排珍珠,每一顆都圓潤飽滿,即使隔得很遠也能看見其光澤。這一身打扮既奢靡又浮華,若是一般世家子弟扮上大抵會顯得輕浮。


    周恪己本來就是北人中難得的膚白如脂,端莊而秀美的五官和高大挺拔的身形居然當真把這一身紈絝子弟的穿搭撐了起來,隻覺得好像什麽俗世富貴仙人下凡遊街來了。


    “大哥,你這是?”唐雲忠好奇的跑過去,“哎呀,這一下都認不出來了?你怎麽忽然喜歡上這種打扮了?”


    我跟著跑過去,也覺得格外新奇:周恪己這人素來在衣食住行上都追求簡樸,從來沒聽過他有什麽喜歡華服之類的愛好,最多也就是換換腰間的佩玉。別說衣服基本隻穿白色藍色這樣的素色,就是冠帽,周恪己也基本隻喜歡佩戴小冠,我幾乎從來沒有看過他佩戴通天冠這種又華麗又紮眼的東西。而且我隱約覺得好像他臉上也與平時有幾分不同。


    審視了好一會,我終於看出來了,他平時幾乎無色的嘴唇上落著一抹如同夕陽晚霞的明紅色:“大人怎麽還塗了口脂?”


    周恪己原本整個人都是素淨淡雅的,要是比喻的話就像是什麽山林間早已遁出塵世的仙人,仿佛沾染些許塵埃都是玷汙了他,眼下卻一身濃墨重彩,連嘴唇上都給特地畫了顏色。這真是……這真是……


    我走到旁邊對著柱子輸出一拳,咬牙切齒地要憋住差點壓不住的嘴角:“這真是淡妝濃抹總相宜啊!可惡!為什麽穿得這麽花哨還這麽好看!”


    我們就這麽跟著有點陌生的周恪己去了江氏在北川城中的府邸。那府邸大門氣派開闊,看起來比北川侯府還要氣派。門口站著兩個小廝,雖然隻是守著門,卻依舊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我們下馬車時候,他們恰好在趕人,一個老乞丐被他們用腳踢到旁邊去:“晦氣東西!討飯也睜開眼睛看看。跑到江家大門口討飯了?當真不要命了!”


    周恪己臉色微微一變,目光微沉,片刻後卻對我說道:“眼下行動不自由,等會兒我跟他們進府,勞煩姑姑去看看那位老人家。”


    我點點頭,再看到那兩個看門小廝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憤怒:“這江家還是舉善名而居官位的,就這麽對待地方百姓。當真是本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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