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璟自被冊封太子,就一直在太極殿與紫宸殿來迴奔波。每日與兩位丞相學習處理政務看折子,閑暇便來到紫宸殿守著。說是已入住東宮,實則駱璟呆在紫宸殿的時間比東宮更多。


    人人都說太子至孝,到底是不是至孝,隻有駱璟自己心裏清楚。他非常明白不管他內心是否願意如此,如今都必須得如此。


    可能是知道自己時間不久了,一直剛愎自用專斷獨行,甚至之前還做出種種荒謬之事的熙帝,突然態度改變了許多。也可能是知道自己隻有這麽一個兒子得用了,熙帝在每日能清醒的那短暫的時間裏,經常會召來太子與他講解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比起兩位丞相所說的片麵,熙帝所教自是更為具體一些。畢竟做了多年的帝王,手下的臣子性格與朝中各種派解係,熙帝自然了如指掌。駱璟每每聽他講,都有一種茅舍頓開的感覺。


    可惜的是,熙帝龍體早就被掏空了,前些日子又接二連三受了刺激,如今能撐下去完全靠藥吊著。隨著時間的過去,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不濟,清醒的時候一天比一天短,直至現在已昏迷三日不醒,太醫院診出可能就在近兩日。


    外麵滴水成冰,寒風刺骨,紫宸殿裏聚滿了人。


    有蕭皇後,有許貴妃,有熙帝幾名位高的妃嬪,有幾位年紀大小不一的公主,一屋子婦孺,男子卻隻有駱璟一人。


    經過眾太醫又是金針刺穴又是灌藥,熙帝悠悠醒來。


    這邊眾女哭聲震天,熙帝動動嘴,鄭海全湊了過去。


    「陛下有命,眾人退下,留太子在側。」


    蕭皇後帶領眾女眷退至外殿,僅留了太子一人在內殿。


    熙帝被鄭海全撐著在軟枕靠著,麵色帶著一絲不正常的紅潤。駱璟知道這是剛才用了老參湯,如今算是迴光返照。


    「該教的,差不多你也都懂了,日後大熙就交給你。」


    「父皇……」


    「兩位丞相,徐可用,林要掂量著用……」


    「兒臣明白。」


    這些熙帝早就與駱璟說過,其中原因,他也是懂的。徐丞相雖有派係,但也算是個孤臣,林丞相恰恰相反,他的背後是盤根錯節的世家。世家不可不用,不可大用,有抑有揚才是正途。


    幸虧的是,熙帝這人雖是有各種的不好,但在政務上卻是頗為清明。這麽多年世家一直被他壓著,也就林家冒了個林簡出頭。


    熙帝沒再說話,鄭海全走了進來,輕聲道:「兩位丞相到了。」


    「宣——」


    紫宸殿外殿跪滿了人,殿中充斥著壓抑的嗚咽聲。


    人人的心中都非常茫然,畢竟這裏頭跪的差不多都是與熙帝有關聯的人。一代新君換舊皇,像她們這些人,日後再也不是皇帝的妃嬪,而是成了太妃。有子有女的還好,無子無女隻能在這深宮裏蹉跎一輩子。


    這裏頭心情最為平靜的隻有蕭皇後,在這群人當中她算是當之無愧的勝利者。新君登基,她會是太後,新君沒有親娘,後宮也就隻會有她這麽一位太後。


    大熙重孝道,她日後尊榮是可以想象的。哪怕與新君麵和心不合,隻要她是太後一日,新君就必須敬著她,更何況未來的皇後還是她的侄女。


    過了大概一刻鍾的時間,太子並兩位丞相從內殿步了出來,神情肅穆。


    鄭海全啞著嗓子道:「宣皇後娘娘——」


    蕭皇後站直起身,眼簾半垂,麵上充滿著無盡哀慟,卻又自持身份隱忍著,不若其他人哭得形象全無。她緩走了兩步,踉蹌了一下,終於按捺不下內心的悲傷,奔入內殿。


    這一幕都進入駱璟與兩位丞相眼底,駱璟麵色平靜無波,兩位丞相則是目露異色。


    「陛下……」


    蕭皇後伏在龍榻旁,泣不成聲。


    「敏兒,你嫁給朕多久了?」


    「至、至今四十餘載。」


    熙帝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幹癟蒼白的唇似乎嚀喃了幾句什麽,因為聲音太小,蕭皇後並不能聽清。他抬抬手,蕭皇後勉力直起身在榻沿坐下。


    「敏兒,你嫁給朕,可有後悔過?」


    蕭皇後一愣,「不曾。」


    「朕……也沒有後悔過娶你。你、是朕的太子妃,也、是朕的元後,更是朕唯一的、皇後。」


    蕭皇後臉上似悲又似喜,眼淚再度滾落出來。


    「陛下……」


    「如今朕要走了,你可有不舍?」


    「臣妾自是悲痛萬分……」


    熙帝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內殿中靜得落針可聞,熙帝輕柔的聲音突然響起。


    「……朕給你兩個選擇,陪朕一起走,活著,但沒有太後的位置……」


    蕭皇後徑自沉浸在悲痛之中,直到熙帝的話完全說完,才反應過來。


    「陛下?」


    望著蕭皇後極其詫異又夾雜著委屈的臉,熙帝枯槁的臉毫無情緒波動,帝王的無情在這一刻淋漓盡致的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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