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圖穆很幹脆的走了,可他帶來的箱子還留在帥帳中。穆冬沉思片刻,站起身來走到了箱子跟前,從裏麵取出一把手弩,拿在手中端詳。他眯著眼睛看了片刻,突然現出驚訝的表情,手指著弩身上的花紋問蕭十禾:“這……這不是符文法陣嘛?”


    蕭十禾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很是無力的點了點頭,低著頭說:“是的。”


    聽了他兩人這一問一答,其他的將領也都好奇的圍了上來,紛紛好奇的取出箱子裏的器械,捧在手中仔細的觀看。一看之下,發現上麵真的銘刻有精妙繁複的法陣。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他們不約而同的都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蕭十禾。


    蕭十禾重重的吐了一口氣,臉色有些發白,艱難的說出一句話來:“各位,可還記得戴木辛嗎?”


    聽到戴木辛這三個字,將領們齊齊的皺起了眉頭。再看看手中強勁的軍械,他們的臉上都浮現出了幾分悲哀的神色。過了片刻,穆冬把手弩重重的丟盡箱子裏,歎了口氣,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其餘的將領也都放下器物,各自落座。


    蕭十禾沉默著站迴了穆冬的身後,可是心裏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戴木辛,那可是天才中的天才。他的天才,讓蕭十禾都隻能夠仰望。三百年前,帝國初建,邊關紛擾不息。就在那個時候,戴木辛夜入聖城,為天子陛下獻上了一套自己煉製的軍械,而後奉命監造。不過短短數月時間,一大批強有力的軍械被補充到了前線,帝國將士如虎添翼,屢破強敵,輕而易舉的平定了邊患。


    這其中,最著名的兩樣兵器就是矢炮和琵琶連環弩。


    矢炮,又叫子母衝天炮。據帝國史料記載,這種矢炮,炮長二尺一寸,重約三百斤,便於攜帶。鑄造炮彈外形如瓜狀,每枚重二十七斤,內裝“子彈”,此炮發射時,“子在母腹,母送子出,從天而降,片片碎裂,銳不可當”。當年天子禦駕親征,平定烏金區叛亂,隻開了三炮,就炸死了敵酋,嚇得叛軍落荒而逃。


    琵琶連環弩,長一尺七寸,“腹如琵琶,內藏機關,雙機連發,此出則彼入,彼出則此入,依次擊發,百丈之內,可裂金石。”憑借著這種弩,大安帝國的精銳步騎所向披靡,百餘年間戰無不勝。


    而且,戴木辛本身還是一個大師級陰陽師。與一般的大師級陰陽師不同的是,他還精通煉器。他的初衷,其實也很簡單,僅僅就是為了好玩而已。他這一玩,不經意間就在煉器的過程中融入了一些符文法陣,創造出一個奇跡,一段傳奇。


    不料,邊患平定之後,陰陽師協會和承天教的一些高層認為,戴木辛以奇技淫巧造下無邊殺孽,有違天理,有傷天和,而且違背了千百年來修士們恪守不變的修為之道,“長此以往,後世之人必將輕自身而重器物,則國將危矣。此端一開,黃口小兒亦可射殺苦修飽學之士,實乃大害於天下!”


    要命的是,天子陛下也是這般認為的。他也認為這是奇技淫巧,脫離了“修身正意”的根本。於是,戴木辛被定為異端,秘密處死。那一戰,直打得地動山搖,日月無光,戴木辛固然是死了,可是帝國和承天教倚為棟梁的大師級陰陽師也五去其三,很多功法都斷了傳承。而子母衝天炮和琵琶連環弩的煉製方法,也就此斷絕。


    事情就是這般的諷刺。三百年前,正是憑借著這兩樣兵器,大安帝國迅速平定邊患,進入了太平盛世;三百年後,也是憑著這兩樣兵器,普蘭特帝國和洛特帝國先後犯邊,給大安帝國的統治帶來了更加嚴重的威脅。


    或許,當初天子下令處死戴木辛的時候,也是存了幾分兔死狗烹之意,想要把最尖端的戰力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吧。可是,有時候,進步真的是需要天才的。自從戴木辛之後,再也沒有人能達到那樣的高度,器械的威力,也隨著一代又一代的仿造,不進反退。


    隻是,有一些問題,蕭十禾一直都不知道答案:那些遠在重洋之外的人們,他們是怎麽造出這些更加先進的器械的呢?難不成,他們那裏,也有陰陽師的存在嗎?那裏,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呢?


    在大陸的那一邊,在洛特帝國出兵的那塊土地上,並沒有陰陽師的存在。若是沒有戴木辛的出現,若不是琵琶連環弩和子母衝天炮的外傳,那裏的人也不會造成這般先進的器械。那裏,隻有光明與黑暗。


    在那片土地上,人煙荒蕪,猛獸橫行,數量本就不多的人類被險惡的自然環境困住了手腳,分裂成數量眾多的小國家,連年混戰不休。


    混亂中的生靈,總是要有一些信仰的。眾生皆苦,要拿什麽來拯救?於是,就有了神明,有了至高神。暗夜漫長,至高神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明。至高神說:眾生平等!於是,就有了和平。至高神說:你們當信奉我,不得再信奉其他虛假的神。於是,其他的信仰被定為邪說,定義為黑暗。


    大安帝國有一塊神奇的石頭,石頭上銘刻著整個世界,無數先賢經年不休的研究,終於從中悟出天地之間的大道,摸索出了天地元氣的運用手段,於是就有了修士。在那一片土地上,雖說沒有修士,卻依著至高神的指點,觸碰到了充盈於天地間的魔法元素,有了各種各樣操控天地元素的法門,於是就有了魔法師。


    天地元氣也罷,魔法元素也好。世界還是這個世界,縱是相隔千裏萬裏,也還是有相通的地方的。所以,戴木辛研究出來的那些器械,那一片土地上的人也是可以使用的。戰亂因此而終結,被天子陛下秘密處死的戴木辛成為了至高神的使者,光明的先知。


    而且,因為戰亂,那裏的人們將它研究的很透徹,在符文陣法的基礎上研究出了魔法法陣,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高度。可是,到了這一步,就算是他們再怎麽努力,這樣的一些器械,都無法再改進分毫。


    於是,代表著至高神在人世間最高意誌的萊迪教開始向大安帝國派出使者,請求觀瞻那塊神奇的石頭。他們的這個請求,被天子陛下嚴詞拒絕了。使者迴去之後,萊迪教大神官向那片大陸傳達了至高神的旨意:


    神說,在遙遠的東方,有一片黑暗的土地。那裏的國王處死了我最鍾愛的使徒、光明的先知——戴木辛,我的子民正在無盡的黑暗中受苦。去吧,去打破那裏的黑暗,解救出那裏的子民,讓他們沐浴神恩,讓我的光輝灑遍那裏的每一寸土地!


    於是,就有了臨海城之變,有了洛特帝國的入侵。這樣的一個世界,蕭十禾也偶有聽聞,隻是每次都嗤之以鼻:茹毛飲血之地,三兩番邦,怎能比得上我堂堂大國?牛皮吹的那麽響,到頭來還不是拾人牙慧,得了我帝國的傳承!


    普蘭特帝國興衝衝破開了臨海城,洛特帝國也急不可耐的占了赤水關和南陽關。他們要把至高神的無上光輝撒遍這裏的每一寸土地,讓這裏的人都沐浴在光明之中。隻是,這樣的一種光明,怎知就不是另外的一種黑暗呢?就好像大安帝國,雄踞世界三百多年,聲名遠揚,焉知骨子裏早就褪去昔日的榮光,隻剩下無盡的腐朽呢?


    對於這樣的拯救,蕭十禾是拒絕的。穆冬是拒絕的。帥帳裏所有的將領都是拒絕的。他們深知,帝國到了今日,已經是日薄西山,就像是一頭年邁的猛獸,看上去威猛無比,其實已經疲軟不堪。與此同時,他們更加明白的一個道理就是:就算帝國再如何,那也是我們自己的事情,與外人何幹?什麽狗屁光明,不過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掠奪罷了!


    因此,烏圖穆的突然來訪,不僅沒有取得他意料之中的效果,反而更加的激發了帥帳中的士氣。將領們紅著眼睛握緊了軍刀,亂哄哄的吼叫起來:“打他娘的!”


    三更時分,黑夜裏再次響起了隆隆的炮火聲。五百精銳兵分兩路,從赤水關兩側的山林間急衝而下,躍上城頭,與洛特帝國的軍隊展開激戰。借著城頭的掩護,兩千赤焰鐵騎長驅直入,一口氣奪下了城門,終於是奪攻入城中,展開了激烈的巷戰。


    兩軍激戰正酣,廝殺聲直傳出好幾裏去。可縱是這般激烈的喊殺聲,也還是沒能蓋過烏圖穆高亢的吟唱聲。他站在眾多將士的護衛之後,唱出了晦澀難明的詞句,聽得人心裏好不舒服。隨著他的吟唱聲越來越高,大地開始翻騰不休,堅硬的岩石崩裂,一根根尖銳的地刺猛然生出,隻一下,就使得赤水關內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屍骨如山,血流成河!


    隨著烏圖穆的吟唱,蕭十禾明顯的感覺到了空氣中天地元氣的波動。他心知大勢不妙,大叫一聲:“不好!”一提韁繩,驅使著赤焰流雲獸向赤水關衝去。可即使他趕路再急,也還是晚了!


    赤水關內,衝入城關的赤焰鐵騎被密密麻麻地刺穿透了軀體,淋漓的鮮血濺得到處都是,城牆上還東一片西一片的掛上了碎肉。


    眼前的一幕,看得蕭十禾心如刀絞,目眥欲裂,怒氣飆升。他大吼一聲,雙目潮紅,翻手操起落魂弓,驚魂箭帶著他的怒火直撲烏圖穆而去!而那烏圖穆,也舉起法杖,杖頭輕點,朝著蕭十禾放出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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