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此題出自《孟子》的《離婁章句上》,乃是孟子要求當政者實施仁政的呐喊。具體落實到兩個方麵,一是法先王,二是選賢才。


    可在這裏卻不能順著原意去破題,因為事關朝政,恐有影射之嫌,這裏就需要巧破了。


    而周作新此人,最喜用規矩來嚴紀律人,如何投其所好自然不言而喻。


    薛庭儴的破題十分巧妙,你要說規矩,那咱們就來論論規矩吧。因此進行了闡述:「規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與巧矣。」


    大意是為,為何會有人不以規矩?無外乎是仗著自己的‘明’和‘巧’罷了。


    什麽是明?心明,眼明。


    什麽是巧?可以是七竅通了六竅,也可以是指小聰明。


    薛庭儴一麵想著,一麵執筆寫下承題:「夫規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與巧乎?」


    接著是起手:「嚐聞古之君子,周旋則中規,折旋則中矩,此固不必實有此規矩也。顧不必有者,規矩之寓於虛;而不可無者,規矩之形於實。奈之何,以審曲麵勢之人,而漫曰舍旃舍旃也?」


    此乃分析何為規矩,有些人看似沒規矩,實則他的規矩是在心中的,一舉一動自有規矩,有的人則必須遵循具體的規矩。也是告訴人,對於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辦法,不能一概而論之。


    「夫有其明,而明必有所麗,非可曰睨而視之已也。則所麗者何物也。夫有其巧,巧必有所憑、非可曰仰而思之已也。則所憑者何器也。亦曰規矩而已矣。」


    這一段再次點明了‘明’和‘巧’,大意是即便你具有這兩種品質可以藐視規矩,可怎麽才能證明你具有這些?還是得靠‘規矩’來確定標準。所以說,明和巧也必須依賴規矩而生,世間萬物都逃不過規矩。


    「大而言之,則天道為規,地道為矩,雖兩儀不能離規矩而成形。小而言之,則袂必應規,夾必如矩,雖一衣不能舍規矩而從事。孰謂規矩而不可以哉?」


    寫完了中股,薛庭儴順勢繼續寫下後股,隻見一個個光黑圓潤的館閣體出現在試卷上,就好像刻版印製一般,讓人驚歎。


    「而或謂規矩非為離婁設也,彼目中明明有一規焉,明明有一矩焉。則有目中無定之規矩,何取乎手中有定之規矩?而或謂規矩非為公輸子設也,彼意中隱隱有一規焉,隱隱有一矩焉。則有意中無形之規矩,何取乎手中有形之規矩?


    ……


    誠如是也,則必有以代規而後可,則必有以代矩而後可。夫吾有不規而規者,何必以規,吾有不矩而矩者,何必以矩而不然者,雖明與巧有出乎規矩之上。如規而不規何?如矩而不矩何?」


    先用正比,再用反比,甚至是假設論證。


    如果這世上真沒有了規矩,那拿什麽來判斷是非對錯?所以還是要有一些標準的,而這些標準說白了還是規矩,所以無論世人如何叛逆,都是逃不出規矩二字。


    「夫人之於離婁,不稱其規矩,稱其明也。人之於公輸,不稱其規矩,稱其巧也。則規矩誠為後起之端。然離婁之於人,止能以規矩示之,不能以明示之也。公輸之於人,止能以規矩與之,不能以巧與之也。則規矩實為當循之準。」


    「不以規矩,何以成方圓哉!」


    一篇近七百字的文章一氣嗬成,在一眾考生或是忐忑不安,或是戰戰兢兢,或是唯恐出錯中,灑灑揚揚,格外顯得刺目。


    周作新本是沒有注意到這一切的,可無奈薛庭儴正對著他,又離得不遠,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這考生是如何的疾筆狂書。


    這簡直是實在太不將他看在眼裏了!


    周作新看了這考生一眼又一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多少眼。就見此人寫完一題,將一張卷子放在桌角,又攤開一張卷子寫了起來。


    難道就不用想麽?


    肯定又是胡亂作答一氣!轉念周作新又想,坐在這個位置,應該是哪個縣的案首,即是案首自然不可能胡亂作答。


    他咳了兩聲,站了起來。


    這種情況下此番表現,自是代表咱們府台大人要出恭了。忙就有幾名衙役和書吏走上前來,先是對他行禮,方來到大案之前排成一行站著,雙目瞪成銅鈴狀,以作監督。


    周作新邁著方步去了後堂,一個小吏打扮模樣的人湊上前來。


    「那正對著本官坐的考生是哪個縣的?姓什名誰?」


    小吏凝神思索,答:「此人乃是夏縣案首薛庭儴。」


    「薛、庭、儴。」周作新一字一字地念著,像似想咀嚼點兒什麽東西出來。


    小吏察出不對,陪著小意問:「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不對?倒沒什麽不對,就是——」周作新自然不能說他嫌棄這考生太沒將自己放在眼裏了,瞧瞧別人都是正襟危坐,生怕在他麵前露了短,唯獨此人,至始至終就沒給他過正眼。


    對,就是沒給正眼。


    周作新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毛病,那就是有點小心眼,隻是他這小心眼常人極少能察覺出來。


    他站了一會兒,便轉身迴了前堂,又在那大案後坐下。看似滿臉威嚴之態,實則眼睛又瞟到那條案上了,案角處已經放了兩張試卷,也就是說他的四書題已經做完了。


    府試中經常有堂官當場批卷的,周作新本是沒打算這麽幹,如今倒是動了心思。


    他撫了撫胡須,道:「你們之中若是有文章先做完了,可以拿來給本官提前批卷。」


    此言當即激起了一陣無聲的騷動,府台大人當堂批卷,若是文章寫得好,府台大人說不定心裏一高興就取了,也不用再試之後兩場。


    當然也不是沒有弊處,那就是若文章做得不好,而府台大人嘴下不留情,恐會在眾多考生麵前大失顏麵。


    很顯然風險和機遇是並存的,已經有考生開始蠢蠢欲動了,加快了寫題的速度。


    輕吐一口氣,薛庭儴將毫筆擱在硯台上,先拿出一塊兒布巾擦了擦手,才伸手用手指按壓鼻梁兩側。


    他似乎非常有耐心,一下又一下的按著,又去揉太陽穴,渾然沒有想提前交卷的打算。


    這時已經有考生站了起來,對首位鞠了一躬道:「府台大人,學生的題已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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