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和張署經郴州桂嶺,抵臨武。


    韓愈在臨武縣城住了十來天,他和張署兩個人一道遊山玩水,吟詩唱和,苦中作樂。


    韓愈寫有《答張十一功曹》:


    “山淨江空水見沙,哀猿啼處兩三家。


    筼簹競長纖纖筍,躑躅閑開豔豔花。


    未報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


    吟君詩罷看雙鬢,鬥覺霜毛一半加。”


    十天後,韓愈要繼續往南走了,張署實在舍不得朋友分別,便一步步相送,一直送到三十五裏外九澤水驛站的湘粵界上才分手。


    韓愈離開臨武,出南天門,到達連州,再由連州乘船到陽山。


    經過同冠峽時,他作了一首《次同冠峽》詩:


    “今日是何朝,天晴物色饒。


    落英千尺墮,遊絲百丈飄。


    泄乳交岩脈,懸流揭浪標。


    無心思嶺北,猿鳥莫相撩。”


    貞元二十年(804年)二月,韓愈經過六十多天的跋涉,來到距離長安三千八百多裏的陽山。


    在唐朝,貶官屬於負罪之人。因此,在朝廷的文書中,往往將貶官與被流放的“流人”相提並論。因此,在韓愈貶謫陽山之時,與“流人”的地位是同等的。韓愈名義上是“陽山令”,實際上不得過問地方政事。


    如果大唐有個貧富排名,當時的陽山絕對是倒數。唐代的陽山,是個既偏僻又貧窮的小縣。韓愈在《送區冊序》中說:“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橫波之石,廉利侔劍戟,舟上下失勢,破碎淪溺者,往往有之。縣郭無居民,官無丞尉,夾江荒茅篁竹之間,小吏十餘家,皆鳥言夷麵,始至言語不通,畫地為字。”


    正當韓愈極度苦悶之時,南海文士區冊聞訊遠道而來,向他請教。兩人一起“翳嘉林,坐石磯,投竿而漁,陶然以樂”。


    韓愈還經常到附近的農舍,和農民一起飲酒喝茶,正如《遠覽》一詩所寫:


    “所樂非吾獨,人人共此情。


    往來三伏裏,試酌一泓清。”


    韓愈在朝廷屢受打擊,來到嶺南之後,從當地百姓中感受一種從未有過的真情,也從當地社會環境中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這一切,都表現於他的詩作中,如《縣齋讀書》:


    “出宰山水縣,讀書鬆桂林。


    蕭條捐末事,邂逅得初心。


    哀狖醒俗耳,清泉潔塵襟。


    詩成有共賦,酒熟無孤斟。


    青竹時默釣,白雲日幽尋。”


    真是一幅世外桃源式的生活圖景!


    在陽山期間,韓愈的心日漸沉靜,開始反思自己半生坎坷的原因,尋求生命的意義和價值。


    在陽山大約一年之後,韓愈寫下《縣齋有懷》,在詩中他迴顧了自己半生的經曆,“少小尚奇偉”,抱有輔佐君王的雄心壯誌,立誌超越前賢,領導改革,然而仕途並不順遂。


    “人情忌殊異,世路多權詐。蹉跎顏遂低,折氣愈下……朝食不盈腸,冬衣才掩髂。”當好不容易得以任官,又被貶謫,“惟思滌瑕垢,長去事桑柘”,經世致用的韓愈甚至想到了歸隱來開解自我。


    但韓愈明白,這種消極的情緒是不可取的,於是他開始沉潛自己,重拾學問。


    這種內省和反思,對韓愈迴京後的人生產生了不可磨滅的積極影響。


    他在陽山期間創作的《五箴》,對自己的遊、言、行、好惡、喜知名五方麵提出了規戒,既是一種反省,也是一種自嘲,體現了陽山時期的批判性思考。這樣的變化,與韓愈的忠心為民和心係國家之心密不可分。


    韓愈在陽山創作的詩文裏既有涵蓋萬古之情的作品,也有對現實之感的呈現,體現出曆史的滄桑感。


    與其在朝為官的作品相比,陽山期間,韓愈的經世致用之心日漸消磨,他不再像在京師時一般高談理想,而是將眼光放在腳下和眼前,寫陽山環境的苦惡,身世的淒愴,都是對當下境遇的關注。


    韓愈在《新竹》中說:


    “筍添南階竹,日日成清閟。縹節已儲霜,黃苞猶掩翠。


    出欄抽五七,當戶羅三四。高標陵秋嚴,貞色奪春媚。


    稀生巧補林,並出疑爭地。縱橫乍依行,爛熳忽無次。


    風枝未飄吹,露粉先涵淚。何人可攜玩,清景空瞪視。”


    與此詩“何人可攜玩”的無奈發問一樣,他在《晚菊》中更感慨“此時無與語”:


    “少年飲酒時,踴躍見菊花。


    今來不複飲,每見恆諮嗟。


    佇立摘滿手,行行把歸家。


    此時無與語,棄置奈悲何。”


    類似這樣的辛酸道白,都是韓愈對陽山寂寞潦倒生活的迴憶。


    “南方二月半,春物亦已少。維舟山水間,晨坐聽百鳥。


    宿雲尚含姿,朝日忽升曉。羈旅感和鳴,囚拘念輕矯。


    潺湲淚久迸,詰曲思增繞。行矣且無然,蓋棺事乃了。”


    在《同冠峽》一詩中,韓愈描寫陽山的蠻荒。


    才二月,美好的春景就在漸漸消失了,為了排遣心中的孤寂,韓愈漫無目的地在荒山野水間遊蕩。


    早上,他獨自坐在深林之中,耳邊是百鳥和鳴之聲。晚上,他躺臥在草地上,看到天上的雲自由自在地飄來飄去。


    百鳥和白雲尚且能夠擁有自由,而自己卻被迫在一個自己不想呆的地方,毫無人身自由,所以,韓愈對百鳥和白雲生發羨慕之情,也不由得生發出對於身世的感慨和悲苦境況的酸楚心緒。


    這種情感也延續到《杏花》一詩之中:


    “居鄰北郭古寺空,杏花兩株能白紅。曲江滿園不可到,看此寧避雨與風。


    二年流竄出嶺外,所見草木多異同。冬寒不嚴地恆泄,陽氣發亂無全功。


    浮花浪蕊鎮長有,才開還落瘴霧中。山榴躑躅少意思,照耀黃紫徒為叢。


    鷓鴣鉤輈猿叫歇,杳杳深穀攢青楓。豈如此樹一來玩,若在京國情何窮。


    今旦胡為忽惆悵,萬片飄泊隨西東。明年更發應更好,道人莫忘鄰家翁。”


    韓愈將陽山與京師作對比,表現出兩地巨大的反差,凸顯出詩人被迫離京的無奈和愁苦,也傳達出對於所處境地的感傷和惆悵。


    孤獨淒愴是陽山時期韓愈的主導心緒,關注當下現實是韓愈這個時期詩文創作的主要內容,他將在陽山艱難的生活和壓抑的精神投射於詩文的創作中,把眼光放在現時和當下,體現出現實主義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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