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丹是蘇州嘉興人,居住在臨平(今屬浙江杭州)。其兄丘為是王維摯友,詩名也更大。丘丹比韋應物為年長。丘丹存詩十多首,既有代宗初年的浙東唱和,有無錫尋訪湛茂之故居的詩什,有溫州題石門瀑布之作,也有贈送為鑒真東渡作傳的日人淡海三船的詩作。他興趣廣泛,遊曆豐富。韋應物蒞蘇期間,他恰好在臨平閑居,因有較多閑暇與韋交往。


    韋應物到蘇州不久,除郡衙所居,也在永定寺西齋借有房屋,丘丹曾協助他整理。後來丘丹多次往返於蘇州、臨平之間,韋頻有贈詩。


    《送丘員外還山》:“長棲白雲表,暫訪高齋宿。還辭郡邑喧,歸泛鬆江淥。結茅隱蒼嶺,伐薪響深穀。同是山中人,不知往來躅。靈芝非庭草,遼鶴委池鶩。終當署裏門,一表高陽族。”說丘習慣山林,不耐煩城市的喧囂,因此拜辭歸山。韋理解他的高節,並說像他這樣的真隱士,應該旌表門閭。


    《重送丘二十二還臨平山居》:“歲中始再覯,方來又解攜。才留野艇語,已憶故山棲。幽澗人夜汲,深林鳥長啼。還持郡齋酒,慰子霜露淒。”再次到郡齋造訪,來了不久就想念故山。詩的後半與名篇《寄全椒山中道士》語義相近,是韋應物對丘丹的看法,與他對全椒道士高風亮節的認識相近。


    此後,韋應物又有《贈丘員外二首》,其一雲:“高詞棄浮靡,貞行表鄉閭。未真南宮拜,聊偃東山居。大藩本多事,日與文章疏。每一睹之子,高詠遂起予。宵晝方連燕,煩吝亦頓祛。格言雅誨闕,善謔矜數餘。久局思遊曠,窮慘遇陽舒。虎丘愜登眺,吳門悵躊躇。方此戀攜手,豈雲還舊墟。告諸吳子弟,文學為何如?”


    這時丘丹的員外郎官職為檢校官,韋應物說既然不是真拜,那就不必赴官,還是成就東山高臥之節吧。更說自己困於政務,疏忘文學,但與丘相見,每每引起高詠之興,一切鄙俗之煩惱也都可以解脫。“虎丘愜登眺,吳門悵躊躇”兩句,寫出兩人瀏覽蘇州名勝之歡悅。他希望丘丹告訴吳中子弟,文學應該追求怎樣的境界。


    其二雲:“跡與孤雲遠,心將野鶴俱。那同石氏子,每到府門趨。”是說丘丹的心跡恰如孤雲野鶴,非世俗可以羈絆,更無任何俗態。兩人雖一官一隱,丘丹全不介意,更沒有任何趨附之行為。


    房孺複(756—797),名相房琯的幼子,安史之亂發生後方出生,性狂疏傲慢。因家世緣故,先後入淮南、浙西二大鎮為從事,貞元四年為杭州刺史,年僅三十三歲。韋應物任蘇州刺史,二人很近,還十分相投。


    白居易《吳郡詩石記》說二人“皆豪人也。韋嗜詩,房嗜酒,每與賓友一醉一詠,其風流雅韻,多播於吳中,或目韋、房為詩酒仙”,相互唱和甚多。後世僅能從《竇氏聯珠集》中見到房的一首存詩,而韋致房的詩,亦僅存《送房杭州》一首:“專城未四十,暫謫豈蹉跎。風雨吳門夜,惻愴別情多。”


    房孺複在杭州任上,因其妻杖殺其妾,因“失於齊家”貶連州司馬。


    友人人生波折,韋應物很同情。房孺複赴貶所,路經蘇州,韋應物作此詩為別。前兩句是寬慰,“你還年輕,四十不到已坐領大州,暫時貶謫,蹉跎不會太久,對前途要有信心。”後兩句難掩傷痛,“此度別後,不知何時再見。風雨吳門,臨歧情傷,感情很沉痛。”


    貞元七年春天,韋應物已經在考慮自己去職後的休憩之處,因此有再理西齋之舉。


    他在《複理西齋寄丘員外》詩中說:“前歲理西齋,得與君子同。迨茲已一周,悵望臨春風。始自疏林竹,還複長榛叢。端正良難久,蕪穢易為功。援斧開眾鬱,如師啟群蒙。庭宇還清曠,煩抱亦舒通。海隅雨雪霽,春序風景融。時物方如故,懷賢思無窮。”


    韋應物來蘇州已經到了第三年。想到初到蘇州時丘丹對自己的幫助,韋應物告訴邱丹自己退歸的打算,告訴丘丹西齋景觀與當時一樣,更表達了對丘丹的思念。


    韋應物在出任蘇州刺史期間,始終堅持務實勤政的工作方法,同樣將蘇州治理得風調雨順、物阜人熙。


    韋蘇州的清廉在他退職之後可見一斑。公元790年,韋應物的任期已滿,沒有得到新的任命,他一貧如洗,居然無川資迴京候選(等待朝廷另派他職),寄居於蘇州近郊無定寺。


    永定寺弄,位於幹將西路北側。韋應物初蒞蘇州,就曾遊訪永定寺,寫有《與盧陟同遊永定寺北池僧齋》:“密竹行已遠,子規啼更深。綠池芳草氣,閑齋春樹陰。晴蝶飄蘭徑,遊蜂繞花心。不遇君攜手,誰複此幽尋?”


    春天,盧陟邀約韋應物同遊,密竹深邃,子規頻啼,蘭徑蝶舞,遊蜂繞花,一派自然生機,是尋幽的好去處。


    這年蘇州最熱的季節,韋應物曾到寺間避暑。寫《夏至避暑北池》感慨自己任職不久,“未及施政教,所憂變炎涼”,沒有治跡,氣候變化如此之大,出乎他的意外。當然也感受到民生之艱難,“公門日多暇,是月農稍忙。高居念田裏,苦熱安可當”,正是農事紛紜的大忙時節,他體會在田間勞作者的辛苦。此時公務閑暇,仍可到寺間避暑歇涼。“亭午息群物,獨遊愛方塘。門閉陰寂寂,城高樹蒼蒼。綠筠尚含粉,圓荷始散芳。於焉灑煩抱,可以對華觴。”他觀察很仔細,烈日高照,寺內方塘寧靜,訪者不多,綠樹蒼蒼,林蔭寂靜,更注意到夏日的竹林已經長成,粉籜可見,圓荷間菡萏綻放,清香襲人,真是避暑的好地方。


    離任後,韋應物在蘇州過上了一種耕讀隱逸的生活,每天寄情於山水田園之間,時而把酒放歌、時而即興作詩、偶而亦作作小詞。


    韋應物的最後兩首詩,也寫於永定寺。一首是《寓居永定精舍》:“政拙忻罷守,閑居初理生。家貧何由往,夢想在京城。野寺霜露月,農興羈旅情。聊租二頃田,方課子弟耕。眼暗文字廢,身閑道心清。即與人群遠,豈謂是非嬰。”


    韋應物身體越來越差,終於可以交代郡守之職給繼任者,內心感到極大的愉悅。他的家在京城以南,那裏有他的先塋,也有他曾從宦的友人。他雖曆官多任,並沒有多少財富積蓄,似乎連歸京的川資也難以承擔。估計寺僧與他交情深厚,他不再理政後,為他提供住處,他也即順便在寺內開墾種植,讓年輕的子弟體會耕種之不易。最後幾句,說到他的身體狀況。雖然無法還原他的病曆,如是否因為消渴疾導致兩眼接近失明,無法閱讀,他說因此而得以身閑心清,遠離是非,其實是人生生命之火即將燃盡時的無奈心境。他說這樣也很好,沒有悲傷與憤懣,這是他的境界。


    《永定寺喜辟強夜至》:“子有新歲慶,獨此苦寒歸。夜叩竹林寺,山行雪滿衣。深爐正燃火,空齋共掩扉。還將一尊對,無言百事違。”


    辟強是他的侄子,“新歲慶”是說辟強開歲有迎娶之喜,此時特別到蘇州告訴伯父韋應物。


    當時已經到了冬初,寺廟裏麵也很清寒,隻能借爐火取暖。


    韋應物的生活狀態顯然使辟強深感不安,但韋應物卻說:“還將一尊對,無言百事違。”還能舉杯相聚,人生也算幸運了,千萬不要怨尤百事乖違。


    平靜地安然於一切,接受命運的安排,這就是韋應物最後的留言。


    與辟強見麵後僅幾天,韋應物就在寺中去世了,享年五十五歲。他的喪事也一切從簡。


    韋應物去世後,丘丹為他撰墓誌,這也是韋應物的遺願。


    誌雲:“餘,吳士也,嚐忝州牧之舊,又辱詩人之目,登臨酬和,動盈卷軸。公詩原於曹劉,參於鮑謝,加以變態,意淩丹霄,忽造佳境,別開戶牖。”說到了兩人相知之深,酬唱之豐。


    丘丹認為,韋詩源出曹植、劉楨,融參鮑照、謝靈運,而能變化姿態,自開意境,給以極高評價。


    這時丘丹已經即真為祠部員外郎,韋應物的推薦應該起到了作用。


    丘丹在墓誌中還說,韋應物以“貞元七年十一月八日窆於少陵原”。從與辟強見麵之冬夜,到完成喪事,歸葬京兆少陵原,時間不足一個月。


    韋應物逝世時存詩六百多首,他一生創作的主體部分都保留了下來。六百餘篇詩作,寫景如畫,飄逸秀朗,大多展現隱逸之士恬靜淡泊的胸懷。


    後世稱韋應物為中國著名的山水田園派詩人、亦仕亦隱的絕代文學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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