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羨明了,在他錯過沈璧君的許多年裏,他就已經失去了不計其數的權利。同她一起長大,分享她的過去,這些都由別人參與,連本該可以一同的輪迴,他都扔下了她一個人……而他隻是一個要永遠背著記憶和過往活著的不知名的物種,他也曾經懷疑過,會不會自己根本就不是人類……


    在遇見沈璧君之前,溫羨從來不懼怕死亡,相反,死亡才是他夢寐以求的解脫。誰叫命運格外歹毒,偏偏叫他遇見了她,從此就開始陷入無限恐懼,陷入生死抗爭和一場煎熬備至的等待,他看著對麵不停給自己夾菜的沈璧君,所有的愁情苦倦,終於消耗殆盡,化作溫柔如水的一笑。


    “就要過年了,想要什麽新年禮物?”他像哄著三歲的小孩子一般。


    沈璧君真的開始咬著筷子冥思苦想,她捋了捋耳邊垂下的頭發,自言自語了一陣後才鄭重地說道,“這可是我們第一次一起迎接新年,我可要好好想想。”


    她似乎已經把孩子的事拋到九霄雲外了。


    “想到了一定要告訴我。”他迴夾給她一塊紅燒肉。


    “對不起,程女士不能來陪我們過年了,她去慧芬嬸嬸那兒了。”沈璧君想起來前幾天從福利院迴來,程秋月打來過電話簡單交代了自己過年的去向。


    “沒事,就我們兩個過一個簡單的新年。”他低頭扒了口飯。


    大概有情飲水飽吧,溫羨最近的飯量越來越小,他放下碗筷的時候沈璧君才吃了個五分飽。她發覺這個異常大概就是從他那次在福利院發作迴來,就開始精神萎靡,麵色也不似從前那樣好了,他漸漸得變得嗜睡,經常像一隻貓一樣窩在陽台的長椅上曬太陽,眯著眼昏昏欲睡的樣子……甚至有時候連她說話,他都似乎有點聽不清,總會連著追問好幾聲……


    今天他還是這個樣子,簡單收拾了就拿著一本厚厚的書迴到陽台,索性一待就是一上午。


    沈璧君端著自己泡好的果茶上了樓,她一側身就看到溫羨還坐在那裏看書,她輕手輕腳地過了去,怕擾了他,放下茶就又下樓去了。


    溫羨又同前幾天一樣,本專心致誌地看著書,卻總覺得渾身乏力,有些支撐不住,他輕輕地拍了拍自己昏昏沉沉的頭,像被施了什麽魔咒,動彈不得,再不知不覺間手腳已經不聽使喚地沉了下去,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如同啞巴,隻幹幹地動了動嘴唇,出不來聲,他再要掙紮的時候,就已經渾然無力地睡了過去。


    “溫羨……你怎麽才來啊。”他恍惚間,看到一個人影,隱約在叫他的名字。


    溫羨不由自主地走過去,那個模糊的身影在他眼前便越來越清晰,他看清了來人,不由得一怔,眼前分明就是沈璧君,可又不太像沈璧君,她穿著黑白相間且肥大的套裝校服,紮著高高馬尾的她迎著陽光笑容燦爛地衝他不停地揮手……


    這是高中時候的沈璧君,溫羨終於想起來是在那個幻境裏見過,這就是那段沒有他的日子,他伸了手正想迴應她,可忽然又覺得迷幻,收了手,看著周圍的霧氣越來越濃……


    “不會的,這個時候沈璧君根本不認識我,一定都是幻覺……”


    “你快點兒啊,待會兒上課遲到了!”沈璧君著急了,小跑著過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在磨蹭什麽啊。”


    溫羨被沈璧君抓住的那一瞬間才發現,自己竟然也穿的和她一樣,黑白相間的校服,連手也嫩的出奇,他們就這樣一路快步去了二樓最東邊的那間教室。


    路過一麵麵透明的玻璃窗,他看了清楚,裏麵照到的他,竟絲毫不是二三十歲的男人,反而是一派青春氣息濃厚的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模樣。


    他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軟軟的,現在的夢竟真實到如此了嗎?


    “溫羨沈璧君,你們又遲到,知不知道學校通報你們幾次了!”他們毫無懸念地被矮矮胖胖的短發班主任堵在教室門口唾沫橫飛地訓斥了一番,訓罷,就被關在教室門外罰站。


    溫羨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沈璧君,果然一臉幽怨,低著頭氣鼓鼓地揪著無辜的把枝椏伸上樓的大樹的葉子。


    “看什麽看,都怪你,每次騎車那麽慢,還非要我等你。”她兇巴巴地打斷溫羨的目光。


    溫羨一驚,像犯了錯的孩子立馬把頭轉過去,“對不起……可是…這是哪裏?”


    “你有病吧!”沈璧君連帶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隻從動物園跑出來的猴子,“你現在已經天真到用失憶的手法來逃避罰站了嗎?”


    “我以前還用別的?”溫羨不解,他一點兒也不了解這個情景裏的自己,為什麽會總有這麽平凡地生活。


    “你可真狡猾,什麽胃痛,拉肚子,發燒哪樣你不用,就差說自己生理期了吧!”沈璧君把揪下來的葉子統統扔到陽台下去。


    “誒,樓上誰啊!”樓下突然就傳來教導主任的大聲嗬斥!


    溫羨一急之下立馬按著身邊沈璧君的肩膀,緊張地和她一同蹲下來躲避樓下教導主任的視線。


    他們都屏息蹲下來的那一刻,視線相互交疊,青春大膽的年紀使他們都毫無掩飾地深刻打量著對方,空氣裏漂浮的試卷的油墨味和剛收割的青草的酸澀無盡的交融著,格外的刺鼻,就好比誰不小心打翻了一罐熬了極其久的中藥,難聞到令人作嘔,可即便是在這樣的環境,溫羨看著沈璧君的心情,還是如此地甘甜,原來無論在何時,沈璧君都是他裝在口袋裏最甜的一顆糖。


    她笑了,他望著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這是他第一次嚐到,這個世界裏的青春年華是什麽滋味,苦中泛著甜,甜中帶著酸。


    “喂,你們早上可又遲到了,沈璧君別忘了昨天打賭的啊!”後排的小胖子趴在桌上,一個勁兒地扯著剛坐下的沈璧君的校服。


    溫羨同她一起進教室,才發現他們兩個竟然是同桌。


    “給你給你,真是個討債鬼!”沈璧君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順手甩給後麵的小胖子。


    “你們打什麽賭啊?”溫羨學著沈璧君的樣子拿出下節課的課本擺在桌上,好奇地追問。


    “你還問,還不是賭我和你今天會不會遲到!”沈璧君沒好氣地拿著水杯就出去接水了。


    溫羨很不理解,明明剛才一起躲教導主任的時候,她的眼中似有動容,那種小女生本能的嬌俏在驅使著她微微泛著臉紅,現在又一副血海深仇的不相往來的樣子,他迴頭看了一眼後桌的那個小胖子,正枕著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他也無緣無故覺得有些累,學著他的樣子自己也枕著胳膊,趴在桌上睡了,沈璧君說過的吧,離下節課還遠著呢……


    “溫羨,溫羨……”


    “溫羨你醒醒啊……”


    朦朧間,溫羨已經睡得胳膊酸痛,聽見有人又在叫他了,莫不是這麽快就上課了?


    他再睜開沉重的眼皮時,沈璧君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她的胳膊間很自然地掛著一張毛毯,“你怎麽又睡著了,會著涼的。”


    “沈璧君?”他的身體已經恢複了知覺,原來是從夢裏醒過來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咳嗽了兩聲,果真是這些日子著了涼,“我睡了多久。”


    他接過沈璧君遞來的毯子披在身上,再伸了手拉過她一同坐在椅子上。


    “兩個多小時了。”


    “方才,我做了一個夢。”他急切地想要和她分享,那個本應該屬於他們的共同時光。


    “是不是說夢到我了?”沈璧君笑著迴應,一般若是有人要跟另一個人講自己的夢,大都是和那個人有關的。


    “真的。”他很誠懇地想要證實,可身旁的沈璧君似乎並沒有要聽下去的意思。


    她已經起了身,寬慰地唿了口氣,打斷了他,“我要去新福利院看阿西他們了,你自己在家待著別又睡了啊。”


    “沈璧君……”溫羨眼睜睜由著沈璧君的手離開了他的手,這是他第一次伸手抓了個空,他很快收迴了懸在半空中的手,而他的沈璧君已經走了,連同周遭陽光的溫暖,也都被她順走了,密密麻麻的寒冷就突然侵襲了毫無防備的他……


    原來,那一刻的冰冷,不是天氣有多冷,而是他所有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歸結於那個他內心深處的沈璧君,不管是歲月泛濫,還是時空交錯,她都不能分走最後一個眼神。


    他悵然地靠著椅背,不由得感歎,原來自己已經這麽離不開她了。


    新的福利院在離市中心很遠的地方,而這裏的條件也是遠不能和星辰福利院相提並論的。隻苦了這些被迫四處流離的孩子們,到哪裏都要當做是自己的一個家。這裏對於沈璧君來說,更像一所荒廢了很久的老學校,高高的院牆上插滿了五顏六色的旗子,如同列隊歡迎的孩子,一會調皮地擺向東,一會兒又擺向西,都怪這多事的冷風瞎指揮。


    沈璧君下了出租車,頓時覺得冷清了許多,大概隻因為冬天,才沒了鬧人的麻雀嘰嘰喳喳,她進門碰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孤零零坐在秋千上悶悶不樂的小佳。


    再看到這些孩子熟悉的臉,她也會不由得欣喜地上了前,“小佳!”


    “沈老師?”小佳見了來人,一下子從低落的情緒裏抽出身,一躍從秋千上下來,興高采烈地抓著沈璧君的胳膊,“沈老師你終於來了接我們迴家了!”


    “接你們迴家……”沈璧君頓時有些難以啟齒,原本就柔軟的內心,被小佳的這麽簡單而清脆的一句話就輕易擊潰,她不知該如何開口告訴對麵這個滿眼期待的孩子,他們的那個家已經沒了……


    “小佳,你怎麽一個人啊,阿西呢?”沈璧君隻好轉移話題順帶轉移她的注意力。


    小佳用力地擺擺頭,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困惑,“沈老師,阿西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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