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寄盯著地磚上條條橫橫的中縫,搖了搖頭,“已經解決了。” “哦……”楚期不明所以,隻好道,“那黎聽工作室都關業了,我們要不要發封郵件去問問他們還拍不拍宣傳片啊?不是兩個星期後就要開拍了嘛?” 許寄安靜了半晌,才道:“不用,反正已經離婚了,放鴿子直接讓他賠違約金。” 之後黎聽仍舊沒有任何消息,許寄看起來也沒有受到影響,每天照做自己的事情,除了楚期發覺他有次看著一個小女生的玻璃扣出神。 又過了一個星期,紀方池問他要不要去滑雪。 許寄迴複:“這個周末不行,工作室忙。” 紀方池秒迴:“那我來工作室!太無聊了……我可以幫忙搬東西買飲料哦,盡情使喚我吧許寄哥!” 許寄:“好。” 工作室的人都知道紀方池,長得不錯、性格活潑大方、偶爾被調侃還會害羞的19歲少男誰不喜歡? 許寄工作的時候他就待在旁邊好奇地看,和楚期說哥你今天的打扮真的超酷,貓在攝影機位後邊感歎哇好牛啊,左看右看新做出來的道具誇太厲害了到底怎麽做的啊?簡直是一個人形誇誇機。 半路中場休息,許寄去上廁所,紀方池也要在洗手間外麵等著,仿佛一隻生怕主人掉進廁坑的貓。 “哥,你們這是不是開了一家新的咖啡店啊?” 許寄把手仔細洗了一遍,想了想,“好像是,挺多人排隊的。” “我要去!”紀方池道,“我都在網上刷到那家店了。” 的確多人,距離工作室也遠,兩人足足等了快半小時才迴程。 也就是在這時,許寄看到了許久未見的黎聽,後者站在樹蔭下直勾勾地望著他的方向,頭發剪短了,又黑又直,堪堪遮住鎖骨,一根枝芽落在頭頂稍高的位置,綠葉配紅花,景色襯美人,美得宛如畫裏走出來的一般。 黎聽沒想到現在就會碰上,他遠遠地看到兩個貼得很近的身影,在兩人還未注意到他時。 紀方池笑得很開心,一手挽著許寄,一手拿著飲料,不知在講什麽。而許寄手裏的那杯已經喝完了,距離還有幾米的時候,他微微抬起手臂,準確地將塑料杯扔進垃圾桶裏,然後側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嘴張張合合了幾下。 紀方池聽了頓時笑得更開了,離得越近,那一聲聲“哥”“許寄哥”就聽得越清楚。 黎聽終於懂了,為什麽當時聚會出來,許寄把黎越踹下台階後,他要默默地跟在兩人後麵走十幾分鍾到一個破陋的小便利店,為什麽他看到紀方池吃烤腸時,也魔怔似了地朝許寄喊“哥,我也想吃。” 隻是烤腸而已,再怎麽窮,他也買得起。 為什麽? 因為他在學紀方池。 為什麽當時滑雪他看著許寄的背影越來越遠,一個衝動,寧願不顧危險放棄控速也要追上去,因為他看到許寄明明會等紀方池的。 明明就是會等的。 他羨慕紀方池,羨慕死了,既有一個不算太差的家庭,又有親哥,還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許寄。 特別是在他和許寄鬧掰後,看到這幕的黎聽簡直嫉妒得要命,同時積累了許久的情緒差點控製不住,他是真的有些後悔了。 他一開始覺得沒什麽的,也以為這種不舒服很快就會過去。 但時間越長,他反而越發的不得勁。 他試過勸自己想開,試過忙碌起來,也試過催眠自己。很有用,白天的時候幾乎不會想到。隻是一到了晚上,就又複發了。 是因為沒什麽朋友嗎?他需要友情? 還是說做許寄的朋友感覺太好了,所以一下子失去接受不了? 或者,淺嚐過許寄的身子後,他越發地欲求不滿了? 亦或者,是受到了工作室的打擊,讓他又脆弱了? 在關業後的那幾天裏,他每天晚上都在等手機傳來叮咚聲,他趴在有點黴味的床鋪上,時不時就刷一下兩人的聊天記錄。 可是沒有,一條都沒有,甚至連以工作室名義詢問的郵件也沒有。 明明兩人還在工作室一起做過玻璃的。 他忍不住給許寄發了條消息,但反應過後又快速撤迴了。 許寄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那句“我們到此為止了,黎聽”也是真的。 他早該知道的,許寄就是那討厭死了的、說一不二的性格。 他明明從頭到尾都知道的。 紀方池明顯也看到了黎聽,他扯了扯許寄的衣袖,小聲道:“哥……你前段時間不是去了b城半個月嗎?那你知道嫂、黎聽被說出軌那件事嗎?” “我迴來的那天才知道,”許寄說,“不過他已經自己解決了,用不著我幫忙。” “哦……”紀方池總覺得黎聽那目光要殺了他似的,“許寄哥那你倆聊?我先進去了?” 許寄:“不用,不需要聊。” 哪知擦肩而過時,黎聽突然道:“許寄,我工作室搬來這邊了。” 嗯? 許寄聞言,下意識地停了腳步。 紀方池連忙極有眼色地開溜:“哥我先進去啦!” 都這樣了再走就顯得很沒麵子,許寄轉過身。 “之前不是說了那邊租金很貴嗎?”黎聽自顧自地說下去,眼裏帶著笑意望他,“剛好就搬了。” 這裏的租金也不便宜,許寄漫不經心地看著斜下角的幾顆三葉草。 黎聽看著許寄麵無表情的臉,自然垂下的手指不自覺地扣著手心,他有點沒話找話,“真的就是恰好來這了,你也不用擔心會和我見上麵,我的地址在很裏麵。” 許寄仍然沒有答話。 反倒是黎聽,說完頓住,像是想起了什麽,緊急刹車,重新開口,語速很快,聲音低沉:“對不起,其實我是有私心的,並不是完全剛好。” 許寄被黎聽這兩番話弄得頗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黎聽這句對不起是對應上一句。 也就是說,黎聽在意識到自己又不自覺地隱瞞後,快速改口說了真話。 許寄終於抬眸和黎聽對上了視線,半晌,他輕歎了一口氣,“你用不著這樣。” 黎聽:“什麽?” “我說你沒必要為了別人改變自己,”許寄道,“你可以去和一些不在乎你是否坦誠的人做朋友。”第38章 “如果一開始。” 雖然估計也沒有什麽1能夠接受朋友裝0,結果是想上他的離譜事吧。許寄莫名開始聯想,這不就等於體位匹配的兩個人上床,都要到最後一步了結果那個1突然對0說:“其實我是0,你來上我吧。”0不肯,然後裝1的0摁住真正的0,強行坐上來自己動。 啊……好離譜,許寄有點想笑,楚期曾經好像真的遇到過這樣的事,他還記得楚期當時口水都要噴到他臉上了:“我上他幾把奶奶上!那麽大的幾把不用就他媽的讓老娘擰下來掛到牆上當擺件!” 黎聽現在頭發的長度不足以讓他撥到肩後,隻能撩起臉側一部分掛在耳朵上,他道:“不是,我自己也想改的。” 他從小到大都沒有什麽朋友,無論是讀書時期還是步入社會之後,不是他孤僻,也不是他不社交,而是別人壓根不想和他做朋友。 他們一開始會被他的臉吸引,最後不約而同地消失,一部分會慢慢遠離,一部分會和他說。 “黎聽,我們可能不適合做朋友,我感覺你好像總是在瞞著我什麽。” “好虛偽啊,看不透你這個人。” “你每次笑都好像有什麽陰謀,讓我有點不舒服。” 至於李涇,就是許寄說的難得不在乎他那些毛病的人,因為李涇當時皮膚不好,滿臉都是痘和玫瑰座瘡,導致也是被孤立的其中之一人,外加距離初中已經過了十多年,期間他們一直是網絡聯係。 平時各自在各自的空間裏做玻璃,相處的時間也不多。 一陣風吹過,一片變黃了的大葉榕葉子掉在兩人中間,發出輕輕一聲“噠”。許寄沒說什麽,黎聽改不改與他沒關係,他轉身進了工作室。 楚期正在搭配幕布的顏色,他們已經在為黎聽的那個宣傳科普片做準備了。 許寄找到助理,讓後者給黎聽工作室發一封開拍時間確認郵件。 實不相瞞,雖然不關他的事了,但許寄在聽到黎聽沒有真正放棄事業的時候,還是鬆了一口氣。 這個創新園區很大,地址越靠近入口,租金越貴,黎聽走了將近半小時才到達幾乎在最裏麵的工作室。 工作室目前隻剩他和李涇了,李涇正小心翼翼地把材料一件一件拿出來擺放好,他見黎聽進來,便道:“你晚上真的就在這裏睡了?” 床都搬過來了,黎聽點點頭。 搞垮公司用了八年的時間,年輕的時候不懂,怎麽丟錢怎麽來,隻要看到黎耀行心痛、著急、憤怒的表情他就爽,以至於後麵有了意識時,公司的底都快敗了大半了,而且從中拿錢也隻能一點一點往外抽,不然很容易被發現。 工作室的選址與裝修,工資、材料、機器什麽都要錢,後麵的宣傳、開展、拍片更是重頭,最後掏空黎聽所有存款的是被潑油漆後的賠償金。 他現在是真的窮,窮到從許寄家裏搬出來後,都是住一晚上幾十塊的旅館,更別提多花幾千塊去租房了。 “可是,”李涇咳嗽了幾下,“這裏剛裝修完,味道很大。” 黎聽把窗戶全打開,“沒事,通兩天風就差不多了。” 李涇點點頭,沒有開口讓黎聽先去他那湊合幾天。 黎聽說:“新招的兩個人說後天過來。” 其實他知道李涇是有些埋怨他的,工作室是他的全部心血,李涇又何嚐不是?本來都有起色了,要走上坡路了,卻一招跌迴穀底,損失了大量精力與不少錢財。而且哪怕澄清了,短期內聲譽估計仍會受到影響。 當時李涇直接找到他,說在重新考慮要不要繼續和他合夥下去。 雖然黎聽也是受害者,但再怎麽說,在別人看來,也是他爸媽搞得鬼,李涇被拖累,心有怨氣,人之常情。 兩人無言地收拾整理東西,臨近傍晚六點,李涇先走了。 這個位置有個好處就是,透過窗可以看到大門,二樓的風很大,黎聽撐在窗上,發絲被風吹得輕輕飄拂。 他安靜地看著一輛輛車有序離開,直到天色由黃昏變為黑夜,終於,他看到了許寄的車,泛著冷光的黑色鐵皮短暫地在閘口停留了下,隨即沒有留戀地往前開,消失在看不到的道路盡頭。 黎聽忽然就覺得很疲憊,好像有種撐不下去了的感覺,他猛地低下頭,盯著還未裝修完的水泥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呆那麽長時間隻為看到許寄離開,明知道看了心裏可能會更悶,但如果不看,又好像空了點什麽,矛盾又迷茫。 隻是此時此刻浮現在他腦海的念頭是清晰的:想一起下班,想坐在許寄的車後座,想跟許寄一起迴家。 許寄搬迴瀕海了嗎?還是繼續在漢景住著?那條路修好了嗎?迴家還要不要繞很遠的路? 許寄會不會也不習慣?會不會有那麽一瞬間也想過他呢? 黎聽自嘲地笑了下,不可能吧。 如果他那天沒有強迫許寄就好了,如果他一開始……沒有騙許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