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蘭燼和謝拾檀各拎著幾壇子好酒往懸崖上走,故地重遊,溪蘭燼的步伐倒還是很輕快,走到懸崖上時,風已經很大了,若是凡人到這裏,恐怕會被直接刮進萬魔淵中。


    往下看去,萬魔淵深不見底,薄薄的黑霧籠罩在上空,仿佛能聽到下方空空的嗚嗚風聲。


    溪蘭燼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而動,似一團燃燒的火焰,走到一個地方,才聽下來,扭頭朝謝拾檀笑了一下:“沒記錯的話,當年應該是從這裏掉下去的。”


    即使知道溪蘭燼不會掉下去,謝拾檀還是忍不住伸手,把溪蘭燼往身邊拉了拉。


    過來的路上,溪蘭燼懶散地倒在謝拾檀懷裏,碎碎念地給他說了許多往事,包括在萬魔淵底下度過的時光,以及自己是如何離開萬魔淵的。


    幼時的記憶其實是痛苦的,師門被屠,父母雙亡,跌下萬魔淵後的粉身碎骨,重塑筋骨時恐怖的劇痛,還有一日複一日,忍著疼痛與鑽進骨子裏的癢意,恢複行走和奔跑能力。


    但因為有了幾個愛護他的老魔頭,那段記憶又變得美好了一點,想起來時也不至於太過痛苦。


    關於自己的從前,溪蘭燼也隻能找到這裏了。


    他幼時所在的那個小宗門在的山頭,早在魔修無休止的爭端中被夷為平地,鬥轉星移,物是人非,在來來往往中,又成了其他門派的地盤,住上了不少凡人,成了其他人的庇護所。


    他去過幾次,發現那裏與記憶裏半點也對不上了。


    故人也早已消逝在天地之間,一絲痕跡也尋不到了。


    這種感覺是有點悲哀的,溪蘭燼曾經總覺得自己是天地間一葉浮萍,除了萬魔淵外,尋不到其他的過去。


    哪怕他彼時住在魔宮中,被無數魔修景仰膜拜著。


    還好現在有謝拾檀。


    溪蘭燼心想著,沒有把這些感受說給謝拾檀聽,拍開酒壇子的泥封,道:“青羽爺爺喜歡口味香醇些的酒,斷脈爺爺喜歡的是烈一些的……”


    像是在告訴謝拾檀,又像是隔著這片深淵,在對淵底的不知還是否存在的人說話。


    溪蘭燼說著說著,想起一些趣事,扭頭跟謝拾檀道:“他們幾個為了能喝上酒,還真在淵底釀出來過。”


    隻是因為材料實在跟不上,幾個老魔頭忙活了許久,釀出來的酒沒有什麽酒味香味。


    溪蘭燼那時候還小,以為那是水,老魔頭們一個不注意,他就噸噸噸喝了一碗,把那些老魔頭嚇得不輕,畢竟他們釀出來的玩意兒,溪蘭燼一個小不點喝了還真不一定會沒事。


    不過溪蘭燼還真沒事,隻是醉了。


    溪蘭燼喝醉之後,就會撒酒瘋,隻記得自己蹦到青羽老魔麵前,拍著小胸脯說:“來打一架!”


    具體的過程溪蘭燼喝醉後斷片記不清了,他隻記得,自己酒醒過來時,幾個老魔頭居然還真橫七豎八躺在了地上,假裝被他打倒了,十分寵他。


    並在此之後,不再釀酒,生怕他們一錯眼,又被溪蘭燼偷喝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豆丁找他們來打架就算了,要是跑出去惹到淵底某些存在,他們就不一定能趕得上撈迴人了。


    謝拾檀安靜地聽著,唇角彎了彎。


    溪蘭燼喝醉後的樣子,他也見識過,那些老魔頭的擔心不無道理。


    但是溪蘭燼喝醉後在他懷裏很乖。


    倆人邊說著話,邊把給老魔頭們帶來的酒灑下淵底,做完這一切,溪蘭燼臉上溫情的笑容就消失了,從玉佩裏掏出困縛玄水尊者的珠子,彈了一下,喚醒了被困在裏麵沉睡的殘魂。


    玄水尊者醒過來,立馬一通怒罵:“溪蘭燼,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你……”


    溪蘭燼掏掏耳朵,有點無聊:“怎麽這麽多年了,你罵人還是這套?要不要先看看這是哪裏?”


    玄水尊者這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


    他對這裏自然很熟悉,他來過萬魔淵很多次,在這裏萌發了喚醒淵底存在的想法,也藏在卓異慢的身體裏,在這裏試圖複活魔祖,真正控製住它。


    溪蘭燼笑吟吟地望著他:“看來你認出來了,那是不是可以告訴我,怎麽才能抹消掉魔祖了存在了?”


    五百年前,他和謝拾檀就嚐試過用各種方法誅殺魔祖,但哪怕是將魔祖碾滅成灰,那些塵埃也會重新聚到一起,無法殺死。


    到最後,還是溪蘭燼拚著同歸於盡的做法,才讓魔祖消失了。


    但也不是真正的消失。


    如果不是玄水尊者和正道某些人對魔祖的力量那般覬覦,不過五百年就偷偷摸摸複活了魔祖,或許溪蘭燼犧牲自己換來的安定能持續幾千上萬年,但事已至此,也隻能想想其他辦法了。


    溪蘭燼很清楚,就算他和謝拾檀現在找到了魔祖的藏身地,也隻能削弱它,而不能真正的誅殺它。


    倘若找不到辦法抹消魔祖的存在,一切的走向恐怕又會如同當年。


    溪蘭燼稍微想想當年的情景,就頭疼不已。


    耗費心思拚死才換來的安生日子,偏偏就有人活得不耐煩了,想拉著其他人一起死。


    玄水尊者恨溪蘭燼恨到了骨子裏,溪蘭燼煩惱他才開心,陰陽怪氣開口:“你不是很行嗎,不是心懷大義,心係天下嗎,那就再拉著魔祖同歸於盡一次唄。”


    謝拾檀倏然垂下眸光,眼神冰冷地盯著玄水尊者的殘魂,感受到這道目光,玄水尊者無端打了個寒顫,反應過來後感覺甚至丟份,閉嘴不吭聲了。


    溪蘭燼冷笑一下,拎著他探出手:“不說是吧?你想不想試試被困在萬魔淵底下的滋味?”


    萬魔淵之所以令世人那麽恐懼,自然是因為不論什麽掉進去,都再也出不來了,包括神魂。


    玄水尊者的殘魂頓時有了波動。


    被困在暗無天日的萬魔淵底下,再也出不來,是比直接被碾碎灰飛煙滅還可怕得多的事。


    溪蘭燼帶著笑容,眼神卻是冷的:“怎麽樣,考慮得如何了?”


    玄水尊者權衡了一下之後,立刻道:“我可以告訴你怎麽殺死魔祖,但你也要發血誓承諾放了我。”


    所謂血誓,便是修士咬破手指,用自己的精血向天道發誓。


    發誓之後,是不能違背的,甚至連念頭都不能有,否則會被天道懲罰。


    這是修真界最高級別的誓言,敢發血誓的修士寥寥無幾。


    溪蘭燼眯了眯眼,盯了玄水尊者片刻,即使知道玄水尊者是很不可信的,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不說出來,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真有誅殺魔祖的方法?”


    他不想再走上五百年前的老路了,放過玄水尊者也不是不行,反正他放過了,也不代表其他人會放過,實在不能動殺念,還能囚禁起來。


    左右這老魔也逃不掉。


    玄水尊者是隻狡猾的老狐狸,一聽溪蘭燼這句話,就明白了他的弱點,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除了我,世間沒有更了解魔祖的人了,你若是不信我,那我也沒辦法。”


    溪蘭燼盯著他看了半天,緩緩抬起手,準備咬破手指。


    謝拾檀忽然按住他的手:“我來。”


    溪蘭燼愣了下,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不行,我來。”


    玄水尊者看著麵前這倆人爭著發血誓,簡直瞠目結舌。


    這世上怎麽還有人爭著發這種誓的?


    他從未與謝拾檀正麵交戰過,隻聽說過謝拾檀的名頭,謝拾檀現在臉上又多了魔紋,瞳色也變了,玄水尊者正眼看了謝拾檀一眼,嘲笑道:“你不是厭惡魔門馴養血魔的做法嗎,怎麽自己也養了血魔,哼,真是虛偽。”


    溪蘭燼懶得搭理他,剛想飛快地咬手指,不跟謝拾檀爭了,忽然感到身周的風聲變得愈發急速,隱隱約約的,像是有什麽聲音繚繞在耳邊


    溪蘭燼動作一頓,仔細去聽那道聲音。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拚命在他耳邊叫喚。


    “小家夥,別信他。”


    那道聲音很著急,生怕溪蘭燼真發了血誓:“任何人都無法殺死魔祖。”


    溪蘭燼怔在原地良久,連玄水尊者都顧不上了,立刻左顧右盼,不可置信,開口時聲音都哽了一下:“爺爺?”


    第72章


    然而在溪蘭燼問出這一聲後,迅烈的風聲中,那道模模糊糊的聲音又消失了。


    溪蘭燼愣了一下,立刻握住謝拾檀的手,著急地問:“小謝,你方才有沒有聽到一道聲音?”


    謝拾檀凝眉細聽了片刻,搖了搖頭。


    倆人的神魂都無比強大,可以感應到許多常人難以察覺到的東西,但連謝拾檀都沒有察覺到的話,很可能就是錯覺。


    但溪蘭燼不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方才那一瞬間,他覺得體內流淌的血液都沸騰了,他絕對不可能聽錯,那道聲音就是青羽老魔的。


    溪蘭燼直勾勾地盯了會兒暗沉沉的萬魔淵底,渾身緊繃著,片刻之後,他下定決心,重新作勢要割破自己的手。


    下一瞬,那道聲音果然又響了起來:“哎你這臭小子……”


    再次清晰地聽到這道聲音,溪蘭燼眼眶一熱,卻忍不住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怎麽可能會聽錯。


    那已經是差不多七百年前的事了。


    他長大以後,總是會久久凝望隻能看到一線微弱亮光的天空,想著該如何才能突破淵底那道無形的屏障,帶著老魔頭們離開這裏。


    但他真正離開這裏的那一日,卻連他們最後一麵都沒看到。


    就如同幼時,他被母親傳送出大火連天的宗門,連他們最後一眼也沒見到。


    風中的聲音裏似乎多了道若有若無的歎息。


    這道聲音似乎能選擇讓誰聽到,謝拾檀和玄水尊者都隻能聽到懸崖邊唿嘯的風聲,見溪蘭燼忽然停下來,不再看自己,玄水尊者感覺自己沒被尊重到,憤怒地叫:“溪蘭燼,你這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


    溪蘭燼彈了下指,把他的聲音給消了,以免打擾他聽到爺爺的聲音。


    謝拾檀若有所思地掃了眼淵底,沒有出聲打擾溪蘭燼。


    溪蘭燼忍不住朝前走了幾步,望著深不見底的萬魔淵,小聲問:“爺爺,你們還在下麵嗎?”


    當年被送出萬魔淵,醒過來後,溪蘭燼跑迴萬魔淵邊緣,險些又跳下去,他呆呆地站在邊上,幾乎咬碎了牙,站了三日之後,才想通離開。


    墜入萬魔淵後,所有的能力都會被壓製,就算是合體期修士也無法攀爬上來,他若是再跳下去,辜負了他們犧牲自己的一番好意,那才是豬狗不如。


    溪蘭燼很清楚將他送出萬魔淵的代價。


    可若是他們還在的話……他一定要將他們帶迴來。


    似乎是知道溪蘭燼在想什麽,風中又響起另一道渾厚的聲音,哼哼道:“都是這個級別的修士了,還猜不出我們現在是什麽情況?”


    “我們早就隕了。”


    這道聲音像一瓢冷水潑下來,迅速澆滅了溪蘭燼的幻想,稍微冷靜下來,艱難地動了動腦子,就明白過來了。


    萬魔淵底下,連靈魂也無法離開,這也是玄水尊者恐懼被溪蘭燼丟下去的原因。


    溪蘭燼的眼眶抑製不住地愈發紅,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


    謝拾檀察覺到他的情緒,擔心地看過來,溪蘭燼察覺到他的視線,隻是往他身邊歪了歪,靠在他肩上,沒有吭聲,努力平複大起大落的心緒。


    見溪蘭燼陡然沉默下來,其他幾個老魔頭也終於再也憋不住,七嘴八舌地開口:“這淵底的黑霧會吞噬神魂,不過咱們哥幾個是什麽人啊?跟它們抗爭了幾百年,也沒被吞噬掉,這不,從前你來時,我們說不上話,現在也能和你說兩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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