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的身軀本就比修士強韌,被仇門主無數次煉化之後,變得愈發強悍,就算是照夜劍,一時竟也難奈它何。


    “當當”幾聲之後,謝拾檀忽然感覺自己的頭像是被什麽碰了一下。


    又碰了一下。


    謝拾檀:“?”


    某人又在搞什麽?


    溪蘭燼完全不知道密室外謝拾檀的疑惑,安撫好了兩隻小白狼,便聽到輪椅轆轆碾過來的聲音,隨即便聽到仇認琅意味不明地道:“溪少主與謝仙尊關係當真是好得很啊。”


    這小神經病,又在陰陽怪氣什麽?


    溪蘭燼不搭茬,慢悠悠地給兩隻小白狼順毛,要不是場景不太合適,他還想掏出梳子挨個梳梳。


    仇認琅幽幽地再次開口:“溪少主。”


    溪蘭燼平和地與他對視。


    仇認琅撫摸著腕間的小金蛇,陰冷的眼半眯起來:“聽說你當年形神俱滅,晚輩很好奇你是怎麽複活的。”


    溪蘭燼撫摸著小白狼,瞥他一眼:“我怎麽活過來的,幹你何事?”


    之前離仇認琅的距離比較遠,要麽他坐在陰影裏看不清,現在離得近了,溪蘭燼才發現,仇認琅的臉色病態蒼白得驚人,偏偏他又格外鍾愛穿黑色的衣裳,再鑲嵌上那雙黑幽幽的眼睛,一張俊秀的臉愈發慘白,顯得有點鬼氣森然,不似活人。


    來到牽絲門後,不斷遇到傀儡,被拆的,死的活的,裝活人的,溪蘭燼忍不住多看了眼仇認琅。


    這少門主,怎麽乍一看,也跟個傀儡似的……


    這個想法剛閃過腦海,仇認琅又不緊不慢道:“溪少主和謝仙尊特地來一趟牽絲門,想必有所求,我覺得或許我們還能再有個交易。”


    溪蘭燼不動聲色望著他:“是嗎?”


    仇認琅略聳了下肩:“說不準呢——將密室打開。”


    後半句話是對汪長老說的。


    因為被那具傀儡找上門,汪長老驚懼不已,脫口而出:“少主,不可啊!”


    這些日子他們東躲西藏,他甚至親眼見過同門被生生切下來與傀儡的軀體拚湊的,幾乎嚇破了膽。


    其他幾名幸存的弟子也不住點頭,對外麵那東西的恐懼勝過一切。


    外麵不斷有交戰聲傳來,知道那隻傀儡的厲害,汪長老幾人對謝拾檀還能活著迴來幾乎是不抱希望的。


    對付得了幾隻普通傀儡算什麽,那可是……接近合體期修為的傀儡啊。


    仇認琅冷笑一聲,丟下一句“等會兒你們別後悔”,便不多解釋,無聊地將袖子裏的小金蛇扯出來,打了個結。


    小金蛇嘶嘶吐著蛇信,掙紮了一下,被警告性地捏了個腦袋,隻能蔫蔫地假裝自己是條繩子,隨便仇認琅怎麽擺弄。


    溪蘭燼隻喜歡毛茸茸的動物,對沒有毛還沒有腿的玩意兒敬謝不敏,瞅了小金蛇兩眼,難得來了點興趣:“這是你的寵物?能摸一把嗎。”


    左右兩隻緊挨著他的小白狼同時抬起腦袋,不可思議且譴責地盯著溪蘭燼,仿佛在看個三心二意的負心漢。


    仇認琅這輩子也沒聽過別人提出這種要求,愣了一下,嘴角一扯,不知道是要冷笑還是什麽,隨意彈了下小金蛇的腦袋,把它舉到溪蘭燼麵前:“寵物?自然不是,這是我的本命法寶。”


    溪蘭燼盯著近在咫尺的小金蛇看了半晌:“莫非它也是用傀儡術和生魂煉成的?”


    此話一出,仇認琅冷不防爆發出一陣大笑,邊鼓著掌邊讚道:“溪少主好眼力。”


    宗門內性情最陰冷的少主陡然一笑,把其他人嚇得夠嗆,禁不住又往角落裏縮了縮,生怕仇認琅暴起傷人。


    溪蘭燼倒沒有被他驟然變化的情態嚇到,輕輕挑了挑眉,笑道:“我的眼力還能更不錯點,比如仇少主這雙腿,其實是治不好的罷,我很好奇,既然治不好,又何必每年都要去藥穀一趟,聽說他們的診金收得可不便宜。”


    方才還在笑的仇認琅笑容瞬間消失,眼神裏冒出股壓不住的殺氣,冷冷盯了溪蘭燼幾眼,才又別開,溪蘭燼注意到,每當仇認琅控製不住脾氣,暴躁不安的時候,都會摸幾下那條小金蛇。


    溪蘭燼絲毫不懼仇認琅這時候翻臉,笑盈盈地繼續問:“哦?看來仇少主的這條小金蛇,是重要的人所贈之物啊。”


    脾氣衝上頭的時候,仇認琅幾乎按捺不住地想要把手掌中的小金蛇腦袋捏碎,但動作進行到一半,又勉強停下來,冷聲道:“好笑,一點也不重要。”


    溪蘭燼心平氣和地捏捏兩隻小白狼的耳朵。


    年輕人啊,就是氣性大,口是心非都顯得那麽明顯。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完,外麵的動靜忽然變小,逐漸安靜下來。


    溪蘭燼嘴欠地和仇認琅叭叭了半天,隻是為了轉移注意力,現在聽到外麵沒什麽動靜了,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密室門前,朝外麵喊:“小謝?”


    打完了嗎?


    但外麵依舊靜悄悄的,溪蘭燼擰起眉,猶豫了一下。


    是相信謝拾檀的話,繼續待在這裏,還是出去看看?


    左邊的小白狼嗷嗷叫著,咬著溪蘭燼的衣角,把他往迴拉,示意他不要到處亂跑,右邊的小白狼觀察著四周,突然像是嗅到了什麽氣息,毛發一炸,低伏下身子,護在溪蘭燼身前,從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溪蘭燼意識到不對,猛然一迴頭,就看到了讓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之前偷偷混進人群裏,跟著他們走進密室的那些傀儡,都被拆散了,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地上。


    而此刻,那些零碎的傀儡部件,正在一個接著一個,自行拚湊到一起。


    每隻被拆散的傀儡身上,都分出了兩三個部分,恰到好處地拚湊到一起,從腳,到腿,到腹部、胸膛、脖頸,速度越來越快,幾個牽絲門弟子驚叫著試圖施法打斷,卻完全沒用,一具完整的傀儡,在幾息之間,就拚湊完整,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


    在他的臉出現的瞬間,溪蘭燼就認出了這是誰。


    是在藥穀時,跪在仇認琅麵前給仇認琅穿襪子的青年。


    也是袁鈞記憶裏,被他親手推進煉爐裏的小少年。


    他的脖子詭異地扭動了一下,“哢”地一聲,才算終於重組完畢,視線正好是對著仇認琅的。


    仇認琅麵無表情地坐在輪椅之上,沒有被眼前的一幕嚇到分毫,隻漠然吐出一句:“醒了啊。”


    汪長老已經要崩潰了。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仇認琅方才讓他們把密室打開了,還意味難明地說了句“等會兒你們別後悔”。


    入口機關被他們破壞掉了,現在想打開密室,隻能從裏麵用蠻力,牽絲門的密室做得當然很堅實,想破開也得花點時間。


    但在仇初的眼皮子底下,汪長老幾人自然不敢妄動,更別提破壞密室的門逃出去了。


    饒是溪蘭燼已經見過許多獵奇畫麵了,見到仇初這個出場方式,還是愣了一下。


    之前跟著汪長老進密室時,小白狼就最先嗅到了牽絲門其中幾名弟子有異,隻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和謝拾檀都沒說什麽,之後順利解決了那些傀儡,溪蘭燼心裏其實一直覺得怪怪的。


    隻是要塞眼線找到仇門主的藏身地的話,隻放一隻傀儡進來豈不是更容易混淆視線,怎麽混進來那麽多,目標未免也太大了點吧?


    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麽了。


    仇初將自己打散,放進不同的傀儡身軀裏,在那些傀儡被拆掉破壞後,又將自己重組迴來了。


    按著袁鈞記憶裏,像仇初這樣的傀儡,若是不將核心破壞掉,似乎並不會死。


    在仇門主的眼裏,這樣就能解決人修最大的弱點,畢竟人修就算耗費時間鍛體,也比不上同境界的妖族。


    身體重組完畢,直勾勾盯著仇認琅的仇初便動了。


    溪蘭燼下意識地捏起法訣,一下罩到仇認琅身上,閃過去將仇認琅護住,兩隻小白狼緊隨在他身邊,嗷嗚叫著伸出利爪。


    汪長老幾人更是色變,抓起大把的符籙想要保命。


    然而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仇初的目的不是仇認琅。


    中了吐真丸後,一直眼神呆滯望著前方,昏昏蒙蒙的仇門主的脖子上,多了隻蒼白的手。


    那隻手用力一捏,便聽“哢嚓”一聲輕響。


    死亡的威脅之下,仇門主驟然醒過來,視線裏映入的是兩張蒼白的臉,一張是他的兒子,一張是仇初的臉。


    他的瞳孔驟縮,厲聲命令:“仇認琅,保護我!”


    仇認琅笑了。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雙手平和交疊放在膝前,笑著道:“父親,您忘了嗎?傀儡失控了。”


    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仇初的手一動,在仇門主眼底剛生出巨大的驚怒與恐懼絕望之時,生生將仇門主的腦袋揪了起來。


    仇門主還沒說完整的那句“溪少主救我”,隻來得及短促地吐出聲“溪”,便徹底再無聲息。


    溫熱的血瞬間噴濺出來,濺得極高,仇初低垂著眼,側身擋住飆濺的血,血跡濺在他臉上,顯得鬼魅非常。


    汪長老撕裂的驚唿聲隨之傳來:“門主!”


    溪蘭燼被轉瞬之間的變故驚到,想要出手將仇門主救下來時已經晚了,皺了皺眉。


    這可不好辦了,雖然仇門主是該死,但他還是有點用處的,這就死了,他的身體毛病還沒解決呢。


    殺死仇門主之後,仇初緩緩扭過頭,望向了仇認琅。


    仇認琅對自己的父親死在眼前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連坐姿都沒變幻一下,掏出塊帕子,丟給仇初,冷眼道:“恢複神智了?”


    仇初很慚愧似的低下頭,嗓音很輕緩:“恢複了,少主。”


    溪蘭燼瞅著這對詭異的主仆,又看看已經沒有腦袋了的仇門主,想到仇門主臨死前對仇認琅的那句厲喝命令,以及仇認琅的迴複,若有所思地碾了碾小辮上的赤珠。


    他之前隻是隨口一探,看仇認琅的那個反應,加上方才仇認琅的表現……看來他的猜測是對的。


    汪長老和其他幾個牽絲門弟子就沒有仇認琅這麽平靜了,親眼見到仇初殺了掌門,汪長老悲憤不已:“少門主,您在做什麽,他殺了門主,他殺了你爹!殺了他,為門主報仇啊!”


    幾個弟子也嗚嗚哭著,隨著汪長老唿喊。


    仇認琅對那些聲音充耳不聞,撫摸著小金蛇,盯著仇初不語。


    仇初的頭又低了一些:“花費了點時間,才,掙脫束縛,對不起,少主。”


    那邊在大喊大叫,這邊卻平靜到接近詭異的地步,仇門主的血沒完沒了地從石床上滴下來,滴滴答答地蔓延到腳下,溪蘭燼往後閃了閃,有些煩躁地捏捏小狼的耳尖。


    謝拾檀怎麽還沒迴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聽到聲若有若無的哼聲,是一道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嗓音:“太吵了。”


    汪長老等人的怒喝聲頓止。


    溪蘭燼猛然一扭頭,才發現密室之中,不知何時,竟然悄無聲息的又多了個人。


    那人渾身上下都裹纏在繃帶之中,連臉也遮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隻黑幽幽的眼睛,抬手一點,汪長老等人便齊齊倒地,生死已然不知。


    注意到溪蘭燼的視線,繃帶人緩緩扭過頭,與他對上視線。


    那是雙全然無神的眼,仿佛能將一切東西都吸進去的幽邃。


    溪蘭燼的心口冷冷一跳,從未有過的厭惡感和威脅感從心底冒了出來。


    仇認琅見溪蘭燼盯著的方向,立刻望過去,卻沒看到人影。


    他對危險的預知極為敏銳,陡然意識到什麽:“溪少主,你看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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