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越燒越旺,宋曄不耐煩了,伸手想把溪蘭燼抓過來。


    豈料手還沒碰到溪蘭燼,腕間突然哢嚓一聲。


    他遲鈍地反應了三秒,才慘叫起來。萬柏本來準備在旁邊打坐恢複一下,聽到慘叫聲,連忙迴頭,就看到溪蘭燼正抓著宋曄的手腕,後者的手腕生生被反折了過去,手背貼在手腕上。


    腕骨被生生折斷,宋曄哪曾經受過這種痛苦,臉上汗淋淋的,痛得近乎昏死,倒在地上哭嚎:“啊啊啊痛啊!你找死……找死,殺了他!表哥,給我殺了他!”


    溪蘭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臉色蒼白得厲害,嵌在臉上的眸子被襯得愈發烏黑瘮人,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黑寂寂的,像某種無機質的玻璃,吞沒著周遭的光線,眼珠轉動了一下,視線緩緩轉到萬柏身上。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直衝天靈蓋,萬柏怔了一瞬,頭也不迴地轉身就跑!


    但他沒能跑遠。


    溪蘭燼起身的瞬間,就將宋曄掛在腰間、裝飾似的佩劍抽了出來,腳步雖然虛浮,但速度極快,萬柏還沒跑兩步,腿上驟然一痛,砰然倒地。


    輕飄飄的聲音落進耳中:“想去哪兒?”


    好似鬼魅。


    萬柏瞳孔微縮,驚恐地迴過頭。


    秘境的天空中沒有月亮,隻有點點碎星,夜色朦朧,黯淡的星光隻微微映亮了身後人的半邊臉,另一半沉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


    但那雙沉黑的、沒有絲毫光芒的眼眸他看得分明。


    在這樣的眼神之下,他竟然提不出絲毫反抗的力氣,之前在獸群中受的傷也的確讓他無力反抗,他恐慌地想往前爬,毛骨悚然地大喊:“你、你想做什麽,宋曄是飛虹門少主,我是他表哥,你敢對我們出手……”


    溪蘭燼沒說話,他冷得厲害,隨時都可能失控或昏倒,沒有力氣聽廢話,不聲不響地刺下了第一劍。


    噗嗤一聲。


    “替小謝給的。”他喃喃自語,“小謝的分量要重點,那再刺兩劍吧。”


    噗嗤。噗嗤。


    “我答應了予那兩隻夢魅一條生路,它們一家三口,就算作三劍吧。”


    噗嗤。


    噗嗤。


    ……


    血腥氣蔓延出來,從手腕被生生折斷的劇烈痛苦中稍微緩過來的宋曄膽戰心驚地望著那邊,麵容秀致漂亮的紅衣少年垂著頭,靴子重重踩在他表哥的肚子上,認真地一劍接著一劍捅下去。


    嘴裏還在不緊不慢地數數:“五、六、七……”


    這畫麵說不出的詭異嚇人,宋曄呆了幾瞬,已經無心探究剛和他重聚的表哥還活著沒了。


    他隻覺得溪蘭燼像隻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恐怖極了,渾身瑟瑟發著抖,試圖悄悄爬走。


    隻是還沒爬遠,背後猛地襲來一股巨力,他被一腳踩在地上,眼前狠狠一黑,哇地就吐出了口血。


    溪蘭燼提著滴滴答答淌著血的長劍,麵無表情地戳了戳他:“讓你跑了嗎?”


    宋曄簡直肝膽俱裂,從未如此恐懼過,無比後悔招惹了溪蘭燼,嗓音都變了調:“別,別……我錯了,別殺我,別殺我!”


    溪蘭燼昏沉沉的腦子勉強轉了轉,沒有立刻解決了他,幽幽問:“你方才說,你‘撿到我’?何時,在何地,我那時是什麽樣,在做什麽?”


    宋曄的修為都是被丹藥堆上來的,莫說與人交戰,連出門獵殺妖獸都極少參與,平時出門也有一堆人前唿後擁,遇到事不需要他出手,現在被溪蘭燼那副模樣嚇破了膽,已經毫無反抗之心,牙齒打顫,溪蘭燼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我,我,是在宴星洲北境撿、不,碰到你的,大概,大概是在兩個多月前,那時候……”


    他拚命迴憶:“那時候,你在問路,想找人,隻是、隻是言行看起來很呆板空洞,像個木偶,周圍人都將你當成傻子,我、我好心才把你帶迴去的……”


    溪蘭燼“哦”了一聲,點頭重複:“好心。”


    宋曄當然不是好心,他隻是見問路的傻子長得極為好看,起了色心,給了頓吃食,哄騙幾句,就把人哄迴了客棧,剛準備下手,就被捅了一劍,差點沒救迴來。


    但他哪兒敢說出來,硬著頭皮道:“是、是,我這個人,比較熱心。”


    寒花發作得越來越厲害,溪蘭燼握著劍的手在發抖,為了不讓宋曄看見,腳往上移了移,踩住了宋曄的腦袋,繼續問:“我當時在找誰?”


    宋曄差點被他一腳踩昏過去,幾乎喘不過氣,呆了片刻,感受到劍尖落到了他後頸上,逼人的寒氣和血腥氣一同竄過來,他渾身一陣雞皮疙瘩,趕緊大聲道:“我記得,你、你在找,找一個銀白長發,額帶金印,很好看的人!”


    溪蘭燼怔在原地。


    無論是銀白長發,還是額帶金印,都是極少見的。


    他認識的人裏,隻有一個人符合這些特征。


    果然,宋曄又哆哆嗦嗦道:“上次,上次在仁仙城外,你身邊的那個小美人……不是,那個人,不就是你要找的人嗎?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溪蘭燼的腦子裏亂成一片,須臾,他聽到自己又問了一句:“我找他做什麽?”


    察覺到劍尖越來越逼近,宋曄飛快迴答:“你說他有危險,你要去救他!”


    “……我有說過他叫什麽嗎?”


    宋曄拚命搜刮腦子,迴憶了一陣,脫口而出:“我聽你自言自語,好像叫他謝卿卿。”


    哦。


    小謝就是謝卿卿。


    第24章


    寒花的寒意遍布周身,連腦子都被凍住了似的,難以轉動,溪蘭燼稀裏糊塗的,每條信息鑽入耳中,都得反複思考幾次,才能理解是什麽意思。


    尤其是小謝就是謝卿卿這個消息。


    小謝等於謝瀾,謝瀾等於謝卿卿。


    溪蘭燼有點恍惚地想,既然小謝就是他要找的謝卿卿,那按照他從前做的那些夢,小謝應當和原主認識,是對好朋友吧。


    他占了人家好朋友的身體,放在修界,這叫奪舍。


    要不是他報的是假名,此前嗓子發啞,小謝又因中毒看不見他……


    溪蘭燼心裏一沉。


    如果小謝知道真相的話,是不是會向他拔劍相向?


    溪蘭燼沒來由地湧出股焦躁,手裏的劍都拿得不是很穩了,鋒銳的劍刃貼著後頸擦過,疼痛感漫出來,宋曄又是一聲崩潰的慘叫:“對不起,對不起,饒命啊!”


    聒噪的求饒聲打斷了溪蘭燼好不容易凝起神來的一點思考。


    他垂下眸子,腳下力道愈重:“閉嘴。”


    宋曄哆嗦著趕緊又閉上嘴,抽抽噎噎地不敢發出聲音。


    溪蘭燼總覺得還有什麽地方被自己忽略了,拚命思索了會兒,腦子裏掠過白玉星那張笑起來有點傻兮兮的臉,才猝然反應過來。


    謝卿卿是澹月宗的人,可是小謝在他麵前從未表露出來,甚至還和他說對澹月宗隻是略知一二。


    白玉星不是常和他哥互換身份,溜去澹月宗玩麽,不僅沒聽過謝卿卿這個名字,似乎連見也沒見過小謝。


    可是夢裏的謝卿卿分明很多人都認識。


    他模模糊糊地想:那謝卿卿到底是誰?


    無數疑惑一股腦地塞進腦子裏,溪蘭燼現在的腦子又不是很能轉,表情呆呆的,無意識地又踩了兩下腳下的腦袋。


    宋曄的臉被按在地上碾了幾道,險些又昏過去。


    溪蘭燼踩著他,沉思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


    就在他分神的時候,身後陡然襲來一股淩厲的勁風,殺氣騰騰的,溪蘭燼的身體比腦子反應快,察覺到的瞬間便飛快側身讓開。


    隻是受寒花影響,不僅意識混沌,身體也變得遲鈍了,慢了一拍,手臂被那東西刮到,似乎破了道口子,生生的疼。


    是一枚尖銳的金針。


    但是這絲疼意反倒讓溪蘭燼清醒了點,偏頭看去。


    偷襲的是此前被他捅了數劍,倒在地上生死未知的萬柏,他方才為了把宋曄按住,見萬柏已經不動彈了就忘了補刀。


    到底是修仙之人,體質不同於凡人,捅幾劍死不了。


    溪蘭燼看過來的瞬間,萬柏提著劍的手指抖了抖,眼底殘存著驚恐。


    但他和他看不過的純廢物表弟又不太同,瞧出溪蘭燼反應中的呆滯,勉強按下恐懼,厲色道:“宋曄,你等死嗎!他不過煉氣期,還中了你那寒花,你還打不過嗎!”


    宋曄被萬柏這麽一吼,也遲鈍地想起來了。


    對啊,就算他是吃丹藥吃上來的築基期,那也是實打實的築基期啊!


    先前就是看溪蘭燼那副模樣又詭異又恐怖,才會喪失了抵抗的勇氣。


    宋曄勉強振了振精神,剛想跳起來殺了溪蘭燼,就發現踩在他腦袋上的那隻腳如定海神針般,紋絲不動,他竟然無法掙脫。


    宋曄又掙了掙,還是無法逃脫,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一件事:“……表哥,他築基了!”


    萬柏脫口而出:“胡說八道,方才他還是煉氣期!”


    話說完了,他也後知後覺地感知到了溪蘭燼的境界,臉色瞬間變了:“怎麽迴事?這不可能!”


    溪蘭燼腦子裏像是有把冰刃在攪動,又疼又冷,隻想盡快把這表兄弟倆解決了,找個地方躲起來熬過今晚,冷幽幽地開口:“說完了嗎?”


    這種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萬柏就是看一眼溪蘭燼就會心底發涼,也仍是提起勇氣,攻向了溪蘭燼。


    他主修金係法術,掐訣召出數十枚方才偷襲溪蘭燼的金針,排列成陣,攻向溪蘭燼。


    萬柏是想用金針逼得溪蘭燼挪開腳,把被他踩著動彈不得的宋曄放出來,好有個同伴一起圍攻。


    哪知道金針襲出去的瞬間,宋曄艱難地別過腦袋喘氣時覷見這一幕,想起了在仁仙城外的事,勃然色變,聲音微弱地呐喊:“表哥,別用這招,他有古怪!”


    他帶人在仁仙城外圍堵溪蘭燼時,溪蘭燼才練氣五層的修為,不知道用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手段,竟然控製住了所有築基期修士的飛劍,把他身邊那個獨眼的金丹期修士都唬了一跳,不敢接近。


    萬柏還沒反應過來宋曄的意思,腦子昏蒙蒙的溪蘭燼聽到這一聲,先被提醒到了。


    對哦。


    他原本準備避開金針陣,聞言挪開腳步的動作停了下來,獎勵地用劍尖戳了戳宋曄:“多謝提醒哦。”


    宋曄瞬間腸子都悔青了。


    萬柏驚疑不定地停頓了一瞬,見溪蘭燼又不動彈了,咬咬牙還是攻向了溪蘭燼。


    這是他最得意的法術,尋常築基期修士隻能控製十幾根金針,而他能控製幾十根。


    密密麻麻的金針嗖嗖飛來,溪蘭燼抬起眼,漆黑無光的眼眸直勾勾盯過來,吐出一個字:“控。”


    下一刻,所有的金針陡然失控,叮鈴當啷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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