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完了,他才小心地碰了碰大狼被血液濡濕的毛發,這迴倒不在意被血染紅的手指了,張了張嘴,很難過地蹦出一句:“是不是很疼啊?”


    ……什麽屁話。


    夢境裏的東西,應該不知道什麽是疼吧?


    近在咫尺的那雙金瞳裏似乎閃過絲笑意。


    旋即天狼垂下高傲的頭顱,閉上眼睛,將自己的腦袋拱到了溪蘭燼的手心裏。


    柔軟的觸感拂過掌心,溪蘭燼的心口一陣發癢發軟,忍不住又輕輕撫摸了幾下,指尖撫過他額心上被血浸紅的紋印時,才略微停頓了一下。


    這道紋印和小謝額心上的一模一樣。


    所以夢境裏謝仙尊的原形,也是依照小謝的本體幻化出來的嗎?


    “……雖然夢魅維持人設的能力很差,”溪蘭燼喃喃自語,“不過眼光倒是不錯,選了張最適合扮演謝拾檀的臉。”


    分崩離析的夢境仿若摔碎的水鏡,濺飛起無數模糊的碎片,流星般搖曳過漆黑的天際。


    謝拾檀聞言睜開眼,望著他的目光依舊專注:“你覺得我是假的?”


    溪蘭燼沒迴答他,笑著退開幾步,張開雙臂:“仙尊,再見啦。”


    這一幕與多年前的某一瞬似有重合,像刻進骨子裏的一道血痕。


    謝拾檀瞳眸驟縮,下意識想要拉住他,還沒碰到他的手,夢境的世界便徹底崩離了。


    溪蘭燼醒了。


    這場夢頗為耗費精神,睜眼的時候,溪蘭燼還有點昏昏沉沉的,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


    眼前的景象已經變了,不再是先前那片詭異且沒有邊際的夢幻花海,而是在一片不知名的樹林中。


    大概從他們進入秘境的瞬間,就落入了夢魅編造的幻境裏,所以才會走不出花海,現在夢境破除,幻境也隨之消失了。


    溪蘭燼靠坐在樹下,視線飛快搜尋了一圈。


    除他之外,其餘十幾人也在周圍,或坐或趴或伏跪,或哭或笑或狂怒,姿勢神態各異,看起來像是也都離開了夢境世界,隻是還沉浸在夢境帶來的情緒中,一時都沒迴過神。


    小謝呢?


    沒看見熟悉的身影,溪蘭燼心裏咯噔了一下,揉了揉眼,想站起來,手上便陡然一暖,被人攥住了指尖。


    熟悉的冷香柔和地拂過鼻尖,熱度順著肌膚接觸的地方傳遞過來,煨熱了冰冷的血液,再順著心髒嘩嘩流淌向四肢百骸,緩解了體內寒花帶來的冷寒。


    溪蘭燼恍惚了下,扭過頭,才發現謝拾檀一直就在他身旁。


    麵前的少年被白綾遮住了眼,看不清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沒有變化,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小謝有哪裏不一樣了。


    片晌,溪蘭燼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握著他的那隻手,在微微發抖。


    “小謝?”


    溪蘭燼來不及考慮接觸久了會產生依賴性的事,隻感覺事情相當嚴重了,糾結了一下,遲疑著問:“……你在害怕嗎?”


    從夢境中醒來,眼前又恢複成了煩心的黑暗。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卻看不見,焦躁的情緒翻倍湧上心頭。


    謝拾檀順著他的指尖往上攀,五指相扣,徹底緊握住了那隻手,才低低迴了一聲,嗓音發啞:“嗯。”


    從進入秘境的一刻起,他就知曉這是在幻境裏。


    被夢魅施術得逞,隻是順勢而為。


    他想進入夢境裏,看清楚身邊的人究竟是何麵目,即使他心中早有揣測。


    本以為看一眼就能滿足,可人到底孽性難改,永遠貪得無厭。


    因為白綾的遮擋,溪蘭燼看不見謝拾檀的眼神,是以也摸不透他此時的心情,聽到他的迴應,隻覺得天都塌了。


    天哪,我們莫得感情的小謝居然在害怕!


    溪蘭燼迴握住謝拾檀的手,順了順他的背,語調放得很輕,憐惜且溫和:“別怕,隻是一場夢而已,現在夢已經醒啦。”


    謝拾檀靜默片刻,點頭,重複他的話:“夢已經醒了。”


    溪蘭燼彎彎眼:“小謝是做什麽噩夢了嗎?”


    的確是一場噩夢。


    謝拾檀的嘴唇動了動:“我可以抱抱你嗎?”


    溪蘭燼瞳孔震顫。


    天哪,小謝是在向他撒嬌嗎!


    看來是真的被噩夢嚇得不輕啊。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都叛逆,平時冷漠著張臭臉,沒想到害怕了還是想和信任的人撒嬌嘛。


    溪蘭燼被自己冒出的念頭取悅到了,大大方方地張開手,十分慈和:“當然可以,抱抱抱。”


    隻是他還沒動作,身邊的少年就低俯下身,一把將他緊緊抱進了懷裏。


    那是個十分緊密的擁抱,幽幽冷香撲鼻而來,身體每一寸都嚴絲合縫緊貼到一處,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聲。


    太親密了點。


    溪蘭燼有點暈乎,模糊感覺,這不像是個求安慰撒嬌性質的擁抱,倒像是那種局促不安、又充滿占有欲的擁抱,或許還要更複雜點。


    非要類比的話,就像個差點丟失了心愛的洋娃娃的小姑娘,緊抱著自己的娃娃,不願意再給旁人看一眼,生怕再將他弄丟。


    片晌,一陣窸窣聲過後,溪蘭燼感覺到小謝偏了偏頭,將下頜抵在了他的腦袋上,輕輕蹭了蹭。


    這個習慣性的動作讓他捕捉到幾絲微妙的熟悉。


    好像在夢境裏是,那個披著小謝的皮假扮謝拾檀的冒牌貨,也喜歡這麽抱他來著……?


    是、是夢魅把小謝的習慣也拚湊上去了吧。


    可是小謝從前也沒抱過他。


    別說沒抱過,連碰一下手都要生氣,非常冰清玉潔的大小姐脾氣……


    腦子裏閃過幾個模糊的念頭,不等溪蘭燼明確地捕捉到,耳邊就傳來白玉星咋咋乎乎的聲音,腳步聲由遠及近:“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夢到我師尊師兄我哥都變成了鬼,被一萬隻鬼猛追,差點醒不來……咦,談道友,謝道友,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溪蘭燼猝然迴神,頓感頭皮發麻,他是不是被夢魅影響到了?剛剛思考的方向也太危險了。


    他掙了一下,想從謝拾檀懷裏出去,沒想到小謝還是不放手。


    夢裏的謝拾檀也是這樣。


    溪蘭燼局促地捏緊了衣角,小聲商量:“小謝,有人看著呢,先放開我好不好?”


    謝拾檀抿了抿唇,不太情願地鬆開他,但手依舊抓著他的手不放,一張俏臉上沒有表情,非常冷漠地黏人。


    那股詭異的熟悉感又冒了上來,溪蘭燼舔了舔發幹的唇瓣,決定轉移注意力,給謝拾檀說件有趣的事:“對了,小謝,我還沒來及和你說,夢魅給我編了個很荒唐的夢,在我夢裏,你居然是謝仙尊哈哈哈!”


    白玉星正好湊過來,聽到這一句,不知道怎麽也被戳到了笑點,跟著樂起來:“哈哈哈哈這夢魅怎麽迴事啊!”


    倆人在謝拾檀的冷臉前樂了一陣,笑聲慢慢減弱,白玉星感覺身邊好似有股寒氣,茫然地轉過頭:“謝道友,你怎麽不笑啊?不好笑嗎?在談道友的夢裏,你居然變成謝仙尊了誒!”


    溪蘭燼樂不可支的:“他不笑,是生性不愛笑,小白你就別理他啦。”


    謝拾檀捏了捏他的手指,沒什麽表情:“很好笑?”


    溪蘭燼隱約嗅到一絲危險,趕緊擺手:“不好笑不好笑。”


    想了一下,又補充:“謝仙尊哪有我們小謝好看呢。”


    他這麽一說,謝拾檀眉宇間倒似多了絲啼笑皆非的無奈。


    手指又被捏了一下,少年隻是簡單應了聲:“嗯。”


    你開心就好。


    看小謝不像之前那樣精神緊張了,想來被成功分散開了注意力,溪蘭燼功成身退,想把自己的手也抽迴來。


    抽了兩下,活像被鐵鉗住了,動彈不得。


    溪蘭燼隻得提醒:“小謝,手。”


    “寒花生長到現在,發絲作繩已無作用了。”謝拾檀神色自若,“牽著,你能好受些。”


    “可是……”


    溪蘭燼還想說話,就被打斷了。


    “一時半刻,無所妨害。”謝拾檀偏頭,轉向蒙蒙然的白玉星的方向,又略微垂下頭,“還是說,你不想讓我幫你,而想讓旁人?”


    語氣很平淡,但落到耳朵裏,就不是那麽迴事了,莫名叫人不忍,好像拒絕了就是鐵石心腸的禽獸。


    溪蘭燼:“……”


    被拿捏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牽還不行嗎。


    小謝到底做了個什麽夢,怎麽出來連人都變了?


    這麽一會兒過去,其他人也陸續從怔忪中緩了過來,臉色一個比一個煞白:“夢、夢境解開了?”


    “我竟然還活著!”


    “方才的一切,原來隻是一場夢嗎?怎麽會……”


    有人劫後餘生,也有人悵然若失。


    反應最大的莫過於之前三番兩次挑溪蘭燼二人刺的萬柏,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麽,臉色死白死白的,站都站不穩了。


    醒來之後,注意力全放在謝拾檀身上,溪蘭燼都忘記還有夢魅了,看了看四下:“夢境和幻境一同解除了,那夢魅呢?”


    謝拾檀轉首麵向一個方向,略微抬起下頜。


    注意那邊的樹叢後有動靜,溪蘭燼臉色一肅,站起身來:“小謝,我過去看看。”


    言下之意是讓謝拾檀放開他。


    哪知道小謝恍若未聞,也跟著他起身,跟夢裏那個寸步不離的冒牌貨似的。


    溪蘭燼隻好折了根樹枝,謹慎地拂開茂盛的矮樹叢。


    看清樹叢後的東西,他不免愣了一下。


    和想象中的怪物不同,樹叢後麵,是兩隻色彩斑斕、十分漂亮的大鳥。


    其中一隻要死不活的,被另一隻大一點的護在翅膀下麵,隻是這隻看起來也受傷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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