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大半夜了,他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寒露過了,收完了田裏莊稼,照往常該外出打工去了,可是今年全國有疫情,出門打工怕染上病毒,他幹脆待在家裏不去了。


    他心裏胡亂想著,無意中抓撓枕頭,觸摸到一張滑溜溜的紙,他心裏打個激靈。


    他這才想起:天擦黑那陣子,村長送來一張《脫貧統計表》,讓他按照表格要求填寫全家年收入。


    村長說:“咱們村今年務必脫貧,誰家拖後腿,重罰!誰家能脫貧,村委獎勵一百元!”


    一百元,可是一天的工錢,不費半點兒勁,掙一百元,“嗬嗬”,他心裏笑,眼前迷迷蒙蒙晃動一百元鈔票影子。


    小山村,四麵環山,土地貧瘠,春天,山坡上種棒子,穀子,全靠老天爺恩賜,遇到風調雨順年,一畝地能打六七百斤糧食,碰到天旱,顆粒無收。


    他抬頭看看窗外,一絲亮光映進來。


    月亮升起來了,圓圓的,像一個銀盤,高高懸掛空中。


    他一骨碌爬起床,坐窗下。借月光看那張表格。


    “八點,早晨八點交表。”這是村長說的,“誰耽誤了,村委懲罰誰!”他耳邊迴蕩村長沙啞的公雞嗓音。


    “唧唧”,不知道誰家的公雞打鳴了,天要亮了。


    他看看妻子,輕輕打著酣,睡的甜甜的。他把糙手伸被窩裏,在妻子滑溜溜腚上拍兩下,說:“嗨!醒醒!”


    妻子翻身“哼哼”


    他再看,妻子還睡,他大聲喊:“還睡!你醒醒!”


    妻子睜開朦朧的眼,罵:“夜遊鬼,找死啊!”


    他也罵:“睡死你!”


    妻子看看窗外,看看溜到窗上那一綹水銀一樣的月光,問:“夜遊鬼,啥事!”


    他說:“村長來找了!”


    妻子說:“啥事?還不是驢打架的事!”


    他說:“這次是正事!”


    “啥正事?”


    他說:“村長說了,今年誰家脫貧,獎勵一百元!”


    “啊!一百元!”妻子睡意全無,揉揉兩眼眵目糊,問:“咋獎勵?”


    他說:“村長說,按照表格填,達到脫貧數值,就給錢。”


    妻子鬆口氣,罵:“這點兒事,還用你哭娘喊爹,你填唄!”


    他也罵:“熊娘們,你知道啥!填這表格村委要滿意,不然,不給一百元。”


    妻子紅著眼睛說:“滿意還不好說。”


    “咋滿意?”


    妻子又罵:“笨娘養的,你幹啥行!”


    他說:“你行?村長說了,年人均收入達五萬才算脫貧。”


    妻子嘿嘿笑:“笑完,說:“你娘坐石頭生你的,你這腦瓜子都是石頭做的!不要說寫五萬,就是寫十萬還不是筆尖歪歪的事!”


    他說:“你說的輕巧,你看這表?”


    妻子一把搶過表,借月光看一眼,說:“咱家半畝山地,寫成十畝沃地,畝產糧食三千斤。”


    他說:“眼下市場糧價稀爛賤,算不出幾個錢來!”


    妻子又罵:“你還真是石頭縫裏生的!咱家不是還有兩隻山羊!也寫上!”


    他說:“兩隻羊能值幾個錢!”


    妻子沒好氣的說:“你就不會寫二十隻羊!”


    他說:“寫上二十隻羊也不夠啊?”


    妻子說:“不夠再寫三百隻雞!”


    他笑了,說:“你成作家了,想象力這豐富?可咱家一隻雞也沒有啊!”


    妻子還罵:“你娘咋養你的,腸子連個彎彎都不打結,村長的意思你不明白,隻要咱寫上,達到脫貧數值就行,上邊光看統計數,沒人會落實。”


    他皺眉頭說:“寫上三百隻雞也湊不夠脫貧數值。”


    妻子照他脖子打一掌,說:“院子裏還有五棵榆樹,都寫上!”


    他說:“剛栽的樹苗,手指頭粗細,能算幾個錢?”


    妻子急了,罵他。


    罵完,說:“你不見現在買房貸款三十年,咱的樹苗也按貸三十年款計算,還不值錢?”


    他算一陣,又喃喃說:“我算六七遍了,咋不對啊?家裏還有啥?”


    妻子接過表格看一陣,說“你按幾口人算?”


    他說:“四口。”


    妻子說:“,說你糊塗,你還真不清楚,女兒出嫁了,算婆家人,咱家不成三口人了。”


    於是,他把分母四改成三,又算。


    算一陣笑了:“哎呀!這數字遠遠超過脫貧要求了!......。”


    算完了,表也填好了,他鬆口氣。


    他幾次爬窗上看,最後一次看,一輪皎皎月光,漸漸消失在瓦藍的天空。終於盼到了天亮,他爬起床,把填好的《脫貧統計表》往懷裏一揣,急匆匆朝村長家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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