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衛統領抱了抱拳,轉身出去了。楊宇從屏風後麵跑出來,撲到李瑁懷中,擔心道。


    “你哥急著叫你迴去幹什麽?”


    李瑁心中也沒譜,但他怕楊宇擔心,隻得強裝鎮定地笑道。


    “不敢揣摩聖意,但依你所見,哥哥仁德,且早已登基,我對他構不成威脅。現如今大唐危難,戰火綿延,且長安剛剛收複,叫我迴去,大抵是要清掃餘孽或去洛陽平亂罷。”


    “上戰場?那豈不是很危險!”楊宇緊張道:“我喬裝打扮,陪你一起迴去吧?我知道的東西多,如果真的有什麽變故,我也能幫你出出主意,告訴你什麽人能信任。”


    “朝堂之上,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豈是你能應付的?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變幻詭譎,又豈是你能預見的?且我也該迴去這一趟,此事必然做個了結,往後也不必再東躲西藏。”


    楊宇張了張嘴,心知諭旨以下,如果李瑁不迴去,那就是抗旨不尊,引來的麻煩將會更大。且李瑁作為李氏兒郎,心中到底還有一腔熱血,做不出棄江山百姓不顧的事情來。見楊宇沉默不語,李瑁還當他不願意,將人在懷中摟了,在光潔額頭上落下一吻,柔聲道。


    “此事與你無關,你不是甚麽楊貴妃,隻是桃花村的楊宇。你好不容易從紛擾中摘出來,我隻求你後半生平安無虞。隻要你能好好活著,那我便此生再無遺憾了。”


    “那你……”楊宇還沒開口,眼淚便滾落下來,止也止不住:“那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李瑁頓了頓,用力握緊楊宇的手,一字一句道。


    “我發過誓,此生要與你長相廝守,我必然不會違背自己的誓言。”


    楊宇望向他雙目,眼神灼灼道:“這可是你說的,要是你不迴來,我就追你去天涯海角。”


    兩人再度擁抱接吻,金輝將他們的身影纏纏綿綿地扭在一起,延伸很長,難舍難分。


    陶太守知道李瑁要走,忙差廚房備齊一桌宴席,替壽王送行。李瑁沒點任何人作陪,單與楊宇並排坐了,兩人默默地飲酒吃菜,再沒說什麽別離之言。吃到一半,又有人進來煞風景,此人身著布袍,乍看過去普普通通的一個漢子,一進來便給李瑁跪下,說道。


    “參見,壽王殿下!”


    李瑁微怔,忽站起身來,讓對方平身,有些激動地說道。


    “你……竟還活著?他們可還平安。”


    漢子哽咽道:“我等十二人皆平安。臣有罪,竟叫殿下流落民間如此之久,當罪該萬死。”


    楊宇好奇地看了對方一眼,忽然驚訝道:“你你你……你是那個誰”


    此人正是當初他東逃時,一路護送他到臨安縣城,並給他推薦了桃花村的那名護衛。


    楊宇看向李瑁,疑惑道:“原來他是你的人?”


    李瑁解釋道:“他們本是母妃賜給我的死士,共有十二位,亦是壽王府的護衛,功夫不在金吾衛之下。他們原本隻護衛我的安危,後來被當做聘禮給了你六位,你入宮後,他們不便一同隨行入後宮,便暫且歸了楊國忠來管。”


    “原來是這樣。”楊宇若有所思道:“當初我就好奇,這是誰的人,如此看來應該是楊國忠安排的……不對啊,他們說到底,還是你壽王殿下的人!當初離婚,你完全可以將聘禮收迴,你把他們安排在楊家人身邊,是不是也存了探聽消息的心思?你也挺有心機啊!”


    李瑁輕咳一聲,並未正麵迴複,而是繼續說道。


    “我這一去,仍由他們留下保護你罷……”


    楊宇打斷道:“我先問問,當初你們離開餘杭郡,又去哪裏了?怎麽今天忽然來了?”


    那護衛抱了抱拳,老實道:“當日離開餘杭郡,且楊相國已死,我等便速速返迴成都去尋壽王殿下,卻知壽王已然失蹤。我等遍尋不見,隻得隱姓埋名暫且安頓下來,一邊尋找殿下蹤跡。前些時日有兄弟傳來消息,說是金吾衛要來餘杭郡迎迴壽王,我等亦不敢輕易暴露身份,便隨行而來,隻說是殿下在民間時的仆從,這才混入太守府中。罪臣直至今日才與殿下相認,乃臣等失職,萬死難辭其咎,本再無顏麵苟活於世,當以死謝罪,奈何中原戰亂,迴京路途風險不絕,待臣等護送殿下迴京後,再自行了斷。”


    李瑁說道:“你們都是忠臣,又與我一同長大,便是兄弟手足也不過如此了。這樣的話,萬萬不可再說了。若是你們有心效忠,便仍舊隱去姓名,留在餘杭郡內,代我護他周全。”


    楊宇開玩笑道:“怎得?怕我偷漢子?留下他們也來監督我?”


    “又渾說了。”李瑁握住他的手,說道:“這仗還不曉得要打幾年,戰火會不會綿延至餘杭郡內。我不在你身邊護著你,留下他們,總是好的。”


    護衛見狀,忙躬身退至一旁,不敢亂問更不敢亂看。楊宇又說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是至德二年,安史二賊囂張不了多久了,雖還要打仗,但長安、洛陽收複後,士氣一定會大振,再加上郭子儀將軍運兵如神,他們攪不起風浪了。”


    這兩年期間,李瑁也被楊宇惡補了一些曆史知識,倒也放下心來。


    楊宇繼續說道:“你如果要上戰場,還是讓他們跟著你比較好,你要是受了傷,我也會擔心的。我在桃花村內一切都好,臨安縣城有黃家兄弟,餘杭郡有陳氏夫妻,都會幫助我的。嗨,這位兄弟,你的意思呢?你想跟著誰混?”


    護衛一愣,忙走上前來抱拳道。


    “臣等願誓死效忠壽王殿下!”


    “你看。”楊宇笑道:“好男兒應當征戰四方,建功立業,讓他們跟你走吧。”


    “好好好。”李瑁撫掌,又對楊宇道:“隻是接下來幾年,苦了你,不曉得幾時才能迴。”


    “沒關係,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飯後,楊宇親自替李瑁收拾好行囊,又紅著眼眶將行囊遞給李瑁,說道。


    “一路順風。如果方便,有空就寄家書迴來。”


    李瑁也眼眶濕潤,他接過行囊,輕輕地嗯了一聲。


    楊宇又說道:“我們那裏有個習俗,叫上馬餃子迴家麵。等你迴來,我親手煮麵給你吃。”


    李瑁用力地點了點頭,抬腳要走。楊宇卻將他從背後抱住,將臉埋進那寬闊後背中。


    “我就不去送你了,我不好露麵,也怕你舍不得。十八郎,保重。”


    李瑁輕輕地應了一聲,掙開楊宇,快步走出門去。隻見院內黑壓壓地跪了一片,陶太守跪在前方,見到李瑁出來,忙率領眾人深深地拜了下去,恭敬道。


    “臣等,恭送壽王殿下,願殿下一路平安,萬事順遂。”


    李瑁道了句平身,翻身上馬,在一眾金吾衛的護送下走出太守府大門。


    陶太守這才戰戰兢兢地直起身來,陳三郎也在恭送的隊伍中,見李瑁走了,他慌慌張張地跑進前廳,見楊宇怔怔地在榻上坐著,既好奇又謹慎地問道。


    “殿、殿下已離開了……楊小郎君,你……你又是甚麽人?難道你也是皇族?”


    楊宇終於迴過神來,頓了頓,輕聲笑道。


    “……我?我是他的愛人。”


    陳三郎神色複雜,楊宇與李瑁交情匪淺,且楊宇亦舉止氣度不凡,想必身份也十分尊貴。但見楊宇不肯明說,他也不好再繼續問,深深地躬身行了個大禮,說道。


    “我知你並非平庸之輩,先前我夫人多有得罪,還請楊小郎君海涵,我有一事相求……”


    “你千萬別多心。”楊宇走過來,雙手將他托起,笑著打斷道:“我不是什麽貴族,我隻是個普通的老百姓。我是臨安縣城桃花村的楊宇,隻要你記住這點就行,往後我們還想以前那樣相處,千萬不要束手束腳,反而拘束了,也不痛快。還有,這次的事情,也多謝你們夫妻幫忙,要不是你們,我連他也見不到。大恩大德,我銘記在心,來日一定報答。”


    “楊小郎君客氣。”陳三郎見楊宇大度,不計前嫌,忙說道:“朋友之間不必如此見外。”


    楊宇笑了笑,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門口。陳三郎試探道。


    “當真不去送麽?才走一陣子,興許趕得上……”


    話音未落,楊宇忽然掀袍,疾步而出,一邊跑一邊急道。


    “我要去、我要去送送他!……馬?哪裏有馬?!”


    陳三郎追出來,說道:“雪香塵在後院馬廄內!”


    兩人來到院中,從馬廄裏牽出雪香塵。楊宇還不太會騎馬,但他此刻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他扯住韁繩,貼在棗紅馬的耳邊,懇求道。


    “雪香塵,今日我求你一迴,求你送我去見見十八郎!”


    雪香塵極通人性,隻見它嘶鳴一聲,兩隻前蹄曲起,跪倒在地,示意楊宇上來。楊宇又驚又喜,忙跨坐於馬背之上,雪香塵緩緩起身,帶著他往路上疾馳而去。


    長街之上的居民紛紛避讓,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這位鮮衣怒馬、國色天香的清俊兒郎。隻見楊宇緊握韁繩,匍匐於馬背之上,因跑得太快,他的襆頭掉了,墨發衣袂隨風而散,雙眸雪亮堅定,俊美的臉龐之上卻落滿淚水。


    楊宇追至碼頭,恰好遇見李瑁一行人正在棄馬登船。


    “李瑁!李瑁”楊宇翻身下馬,立在岸邊,衝著遠方大喊道:“我等你迴來!”


    李瑁聞聲,忙迴身去看。隻見楊宇披頭散發地站在那裏,絲毫不顯狼狽,反而越發動人。金吾衛們也不敢擅動,紛紛駐足觀望。隻見李瑁衝著對岸擺擺手,朗聲道。


    “我必定早歸,保重,勿念!我的愛人!”


    此話一出,一眾金吾衛嘩然,卻也不敢多言。楊宇紅了臉,繼續大喊道。


    “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李瑁雙目水潤,仍舊笑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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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與君長相守


    李瑁走了,楊宇也在第二天辭行,由陳三郎派人,護送返迴桃花村。高寶兒早早地在村口等候,許久不見,他也消瘦了很多,神情憔悴。見到楊宇,高寶兒急忙迎了上來,但見到隻有他一人迴來,並不見李瑁,高寶兒不禁又擔憂道。


    “阿郎,十八郎他……”


    楊宇有些魂不守舍,將這幾天的經過說了。高寶兒聽罷,久久無言,最終歎氣道。


    “十八郎頗有些根基,必能護得自身周全,平安歸來。還請阿郎勿念,照顧好自己才是。”


    “嗯,我知道,我相信他。”楊宇拍拍對方肩膀,強顏歡笑道:“這幾天家裏怎麽樣?”


    高寶兒臉蛋紅紅的,說了一樁喜事。原來經王大娘做媒,黃王氏竟願意嫁給高寶兒,高寶兒也將自身殘缺說了,隻說是幼年受傷,不幸落下殘疾。黃王氏卻也不嫌,隻求今後能有安穩日子過,叫兩個孩兒再不受人白眼。高寶兒欣然答應,隻待尋個好日子便成親。


    楊家忽然少了一口人,難免有村民要關心幾句。楊宇也都笑盈盈地答了,隻說是李瑁迴到長安本家去辦點事情,順便去開通蘋果銷路,要三年五載才能迴來。在人前,楊宇還是那般熱情大方,總是笑容滿麵的,隻是每逢深夜,他總是獨自枯坐窗前,望向西北方,直至守到天明。他心中有事,卻又不足以對外人道也;他還懷揣希望,等候那個人的歸來。


    桃花村內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許家人竟然不聲不響地舉家搬走了,至於搬到了何地,沒有人關心。有人說是搬到嶺南道了;有人說餘杭郡許家失去靠山,桃花村這一脈也就跟著落魄了;有人說許小郎欠下巨額賭債,許家為了還債,掏空家底,隻得變賣宅子;還有人說許家這是得罪了人;更有人說許小郎在餘杭郡犯了事,牽連全族……


    聽著這些揣測,楊宇隻是一笑了之,他才不關心真相如何,更不關心許家人的結局。


    倒是後來楊宇某次去餘杭郡進貨,聽陳三郎偶然提起過,許小郎故意栽贓陷害他人,在李瑁的身份坐實之後,當即就被下了大獄,後來陶太守調走,餘杭郡換了新太守,新太守嫉惡如仇,直接給判了個流放充軍,送到北方打仗去了,至今生死未卜。


    許大娘得知此事,又來找許小娘尋求主意。許小娘念在血緣親情的份上,也不敢告知母親李瑁的真實身份,隻說許家得罪了京都貴人,若不想繼續牽連全族,速速搬走,再不可提及此事。許大娘也隱隱意識到自己踢到了鋼板,又失去陶太守這個靠山,氣焰至此徹底熄滅,再也不敢作妖,全家連夜搬走了,新的住處就連許小娘也不知道。


    秋季,楊宇他們種下的蘋果豐收了。


    幾戶人家,十來畝地,上百棵蘋果樹都結出來果子,紅通通、水靈靈,猶如一個個小燈籠似的掛在枝頭,看上去格外喜慶,整個桃花村都飄蕩著蘋果的清甜香氣。


    大家都很開心,幹勁十足地來采摘,並不住地誇讚楊宇能幹、有眼光、有本事。這產量比楊宇預料中的要好太多,他在心中不住地感念上蒼,恩賜給他這樣好的豐收成果。他希望今後也能年年是豐年,也希望老天爺不但眷顧於他,也能眷顧李瑁,保佑李瑁平安歸來。


    眾人忙活了好幾天,被摘下的蘋果堆成一座小山,除去壞的、蟲蛀的、品相不好的,其餘的果子可以換成一大筆錢。按照當初的計劃,一半蘋果被送到臨安縣城和周邊幾個縣城去售賣,剩下一半在高寶兒和婦人們的合力協作下,被製作成蜜煎和果醬,被分別送往黃記食肆與餘杭郡,由黃小郎和陳三郎幫忙售賣,開通銷路。


    所有人都興高采烈,隻有楊宇興致不高。趁四下無人之時,他站在果園中,以指輕撫一枚掛在枝頭上的紅果,眼中淚光閃爍,喃喃自語道。


    “隻可惜,你還沒吃上自家種出來的蘋果……”


    寒來暑往,又過去三年。


    此時楊宇的蘋果生意,已經名震江南。不光是江南東道,就連浙江西道、浙江東道與福建道,無人不知桃花村,也無人不曉楊家果園的名號。果園也擴充至三十多畝地,桃花村中有將近一半的村民加入到蘋果種植當中,待秋季豐收之時,整個桃花村都被豔紅點綴著,十分漂亮,也引得周邊幾個縣鎮村落的居民過來觀賞,眾人皆是讚不絕口。


    高寶兒和黃王氏也成親了。因高寶兒身份特殊,黃王氏寡婦再嫁,婚事辦得十分低調,隻請了黃村長、王大娘這些相熟的鄰居來吃席。婚後,黃王氏帶著一雙兒女搬了進來,宅子寬敞,再加三口人也綽綽有餘。那對兄妹十分伶俐懂事,改姓高,管高寶兒叫作阿爺,管楊宇叫作大伯子。黃王氏也十分能幹,她又心懷感恩,大包大攬了許多家務事,將家中打理得一塵不染。眾人見狀,不免十分羨慕,羨慕黃王氏嫁了個好丈夫,也羨慕高寶兒命好,不單妻子賢惠,兒女懂事,就連表兄也待他照顧有加。


    楊家與村民們的關係仍舊親厚。黃村長正式卸任,黃大郎擔任村長,將村子治理得越發井井有條;黃大郎夫人二胎得女,自此兒女雙全;黃小郎也要當爹了,且正式接管食肆,將生意打理得紅紅火火,性情也越發穩重了;黃五郎開了幾家分號,頗有名望;王大娘種蘋果有了閑錢,將屋子翻新一遍;程家兄弟靠勤勞致富,日子越過越好,今年也都要成親了。


    民間也偶有傳言,說是壽王殿下隨郭子儀將軍帶兵挺進中原,掃蕩叛軍。壽王殿下英武非凡,運兵如神,所到之處,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三年間,李瑁也給家中捎來幾封書信並一些物品。有一張虎皮、一張熊皮並幾張上等狐狸皮,說是他行兵時順手獵的,給楊宇做冬衣,邊角料攢起來好縫製沙袋;有一袋晾幹的蓮子,是大明宮太液池中的蓮花結成;還有一翁清水,是長安初雪……


    家書時長時短,短時隻有寥寥幾行,隻說他一切都好,勿念;長時洋洋灑灑近千,辭藻華麗,情誼繾綣。信中從未提及歸期,有時描述他行軍路上的見聞,有時描繪殘陽似血的沙場,有時敘述長安四季,宮牆深深,卻難掩那輪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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