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虛的樣子太過明顯,以致周翊君想騙自己都騙不到,眼眶突然通紅,嗓音撕啞的不成樣;


    “阿青,你是不是想離開我?”


    宋玉青此時低著頭,心髒酸澀的厲害,卻也知道,重頭戲來了。


    他抬起頭,眼神有些飄,語氣也訕訕的;


    “公子胡說什麽呢?阿青是公子的奴仆,隻要公子不厭煩,阿青當然不會離開公子。”


    他停頓一瞬,又笑著開口,話裏帶了點小心翼翼;


    “等過段時間公子嫁到陳家,阿青還是要隨公子一同去的,阿青會看著公子成婚生子,教養子女,若是公子開恩,阿青就會在公子身邊嫁人成婚,到時候生幾個孩子與小公子小小姐玩耍作伴……”


    “啪拉——”清脆的瓷器摔裂聲伴隨著公子氣急敗壞的大吼;


    “我不會嫁到陳家!我不會成婚!我不會生育子女!我不會——”


    宋玉青的眼睛猛的睜大,一臉驚惶,像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卻依然礙於身份請罪;


    “公子恕罪,奴才有錯,奴才,奴才……”


    他哢巴半晌,像是終於想通了其中關節,認罪認的特別順溜;


    “奴才不該一邊喜歡公子,一邊卻還想成婚之事,奴才錯了!若公子不喜,奴才就一生不嫁,一輩子陪在公子身邊,一輩子不要子女……”


    周翊君的嘴唇抖了下,眼淚終於緩緩流了出來。


    他幾乎帶著最後的希望再開口;


    “阿青。”他用手摸著宋玉青的臉,聲音軟的仿若哀求;


    “我們兩個都不成婚好不好?我們不要妻主,不要子女,就我們兩個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好不好?”


    “公……公子——”


    他驚慌後退,臉色蒼白的不像樣,仿若被嚇狠了,語無倫次;


    “這怎麽可以,不行,公子,這不行,咱們男子年齡到了哪有不嫁人的,我一介奴仆也就算了,公子身份尊貴,若真一生孤寡,無子無女,往後餘生該有多孤寂……”


    “夠了!”周翊君的情緒突然崩潰,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眼神都帶著絕望;


    “宋玉青,你騙我!”


    他瞪著宋玉青,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嘶吼;


    “你明明說過喜歡我,你喜歡我,很喜歡我,比喜歡所有東西都喜歡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他嘶吼的太大聲了,宋玉青心中酸澀被驚恐壓下,他扭臉看了看門口方向,一狠心,伸手將公子抱了滿懷,用顫音在公子耳邊低語;


    “公子,阿青求你了,你小聲點,咱院裏的奴仆都在外麵候著,阿青怕,阿青不想被人指指點點說閑話……”


    被宋玉青擁在懷裏的周翊君立時失聲,臉色僵硬,嘴巴張了又張,卻半天沒發出聲音來,隻淚水流的更洶湧了。


    他心中難受,又氣又恨,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恨誰。


    恨阿青嗎?可阿青也隻是和這世界上的所有男子一樣,渴望成婚生子,渴望子女雙全,渴望名聲幹淨,渴望正常生活。


    他有什麽錯呢?他甚至還願意為了自己放棄渴望生活,他好的已經讓自己說不出難聽話來。


    是該恨自己吧!


    恨自己鬼迷心竅,恨自己自私成性,恨自己一個人難受還不夠,竟妄想拖阿青下水,一起承受這世間的惡語汙濁。


    他真是,卑劣如斯。


    可是,能怎麽辦呢?他現在就是光在腦子裏想想,他家阿青以後會和一個女子成婚生子,會和一個女子耳鬢廝磨,會和一個女子相處一生……


    他的心都要痛麻了,他真的好難受啊!


    ……


    深夜,宋玉青一個人躺在偏殿床上,明明屋內氣溫適宜,明明床褥暖和幹燥,可他就是毫無睡意,甚至有些恍惚。


    自從和公子挑破關係後,今天是他第一次一個人睡,那種憋悶難受,悵然若失的感覺——無法言說。


    就很難過。


    他又想起了今天下午,自己狠心向公子表明自己想成婚的意願後,公子那令人心疼的反應。


    明明心裏難受到了極致,明明眼中淚水劈裏啪啦掉落不停,明明哭的身體都開始顫抖……


    但凡公子像剛開始那樣,怨恨他,責怪他,甚至氣憤到極致,不顧一切的報複他。


    他都不會這麽難過。


    可偏偏,公子沉默了一陣,突然就妥協了他的選擇。


    甚至他還湊到他耳邊,用帶著顫音的嗓子和他說;


    “你想嫁人,我不阻攔,可你別去主院找陳老頭,他不安好心,給不了你好姻緣……”


    天知道那時,宋玉青用了多大毅力才沒有哭出聲來。


    在最後的最後,兩人又抱了好久,久到天色漸暗,日頭西斜,公子猛的推了他一把,然後迅速背過身去,將他攆出房門。


    那拒絕的背影如此決絕,像極了少年遭遇重創下支離破碎的真心。


    至此,他和玉書悄悄製定的計劃便完成了一大半。


    隨著夜色越來越深,宋玉青的腦袋卻越發清醒,而清醒帶出的後果就是,眼淚毫無預兆的淌了出來。


    真的是毫無預兆,明明他上一刻還在清醒理智的分析,自己今天的哪一句話有沒有說對,哪個表情有沒有漏餡……


    下一刻淚水就淌了出來,劈裏啪啦,洶湧澎湃,剛擦掉一迴,新的又流了出來,湍急的讓人驚?。


    宋玉青發誓,他真的沒想躲在屋裏偷偷的哭,他真的做好了,隻要公子過得好,自己怎麽也沒關係的準備,沒關係的……


    可眼淚真的不聽話,擦了一茬還有一茬,然後就跟連鎖反應似的,喉嚨突然堵的難受,鼻子發酸,那唿出的氣息突然就上氣不接下氣了起來了。


    吭吭哧哧,泣不成聲。


    寂靜的夜裏,那哭音悲泣明顯,卻又壓抑小聲,仿若受了委屈又被威脅的孩子,連哭都隻能哭的小心翼翼,憋悶痛苦。


    宋玉青不知道,與他一牆之隔的主屋裏,今晚沒有守夜人,隻周翊君一人孤孤單單坐在窗邊,他也在哭。


    他的哭法和宋玉青的壓抑委屈不一樣,他哭得安安靜靜,眼神迷茫中帶點麻木,仿若被抽走了精氣神的美麗人偶,破碎感極濃。


    在這樣無人的夜裏,沒人會打攪他們釋放情緒,所以他們肆無忌憚,而這樣濃重的痛苦,也就隻有上方高懸的明月,為他們做了一場悲傷的見證。


    ……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柳玉軒內的氣氛又平靜了下來,公子的情緒再也沒像那天似的歇斯底裏,院內的奴仆提心吊膽幾天後,終於又恢複了往日從容。


    其它的一切都沒變,隻除了——宋玉青失寵了。


    是的,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失寵了。


    以前的宋玉青在柳玉軒所有奴仆們眼中,那就是公子跟前大紅人。


    從不間斷的守夜,走哪跟哪的親密,以奴仆之身學習盤賬讀書的縱容,還有在公子麵前時,他那寬鬆隨意仿若擺設的規矩。


    一樁樁一件件湊在一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宋玉青在柳玉軒的地位。


    然而現在,宋玉青整個人被囫圇個扔在一旁,雖然身份沒降,月例沒降,待遇也沒降,可所有人都能明顯看出,公子在疏遠他,公子在遠離他,公子再也不如往日般親密信任他。


    說個最直接的,他已經好幾天沒被安排守夜,而是被調遣到公子庫房裏,做起了盤賬算數的活計。


    雖說這個活計也很好,很重要,可再好的活計也比不上公子麵前大紅人的重要啊。


    果然是失寵了啊,嘖。


    第27章 過往假賬


    院內眾奴仆的猜測宋玉青不知道,他現在每日都忙得腳不沾地。


    公子的私庫不算大,可裏頭的來往門道也不少,什麽昨日砸破了琉璃盞,前日打碎了大花瓶,大前個又從外麵鋪子裏買了什麽觀賞物件……


    周家是大戶,那些能被擺在嫡公子院落的東西,自然不是俗物,是以這進一件出一件的,都得被掌管庫房的負責人細細記錄,若是怠慢,哪天主子心血來潮盤起賬來,那可真是渾身長嘴都說不清。


    當然,光這些瑣碎小事,記賬盤查還不至於讓宋玉青忙的聽不到外界聲音,他之所以如此忙碌,更大的原因是——除了忙活這些固定工作外,他還開始翻起了舊年賬冊。


    不是他宋玉青有多麽熱愛工作,也不是他與上任庫房負責人矛盾齷齪,而是他的心空蕩蕩的,真的太需要繁重工作填充大腦,從而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了。


    一天十二個時辰,他簡直有八個時辰都泡在賬冊裏,翻閱查看,比對問詢,那真是拿出了當初麵對高考的狂烈熱情來。


    然後——賬冊上居然還真被他查出了問題。


    時至傍晚,天邊雲彩漸漸灰暗,院中奴仆都在有條不紊的換班吃飯,隻有宋玉青依舊端坐位上,一手捧著賬本,一手將燭火挪近,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的臉色越來越黑,眉頭越皺越緊,直到最後將賬本猛摔桌麵,站起來就去尋了玉書過來。


    正在吃飯卻被他硬拽來的玉書臉很黑;


    “宋玉青——”他瞪他;


    “你最好有什麽重要的事,否則……”


    宋玉青對他的臭臉視而不見,手拿賬本湊到他麵前告狀;


    “你瞧,這是前年的賬本,就這個頁麵,還有這裏,這……”


    玉書臉色更黑,瞪他一眼就要走人;


    “宋玉青你別找事,我吃完飯還有活呢,你要真閑,就去後廚幫幫忙,在這兒扯陳芝麻爛穀子的賬本幹什麽?這都多久的事兒了?再說底下人貪墨點,沒必要較真,我還……”


    眼看玉書的腳都快踏出房門了,宋玉青一扯嘴角,不再鋪墊,幹脆利落的吐出數字;


    “八百兩,賬上一共被挪用了八百兩——”


    玉書的腳在門口險險停下,猛的扭頭,嗓子都驚破了音;


    “什麽——八百兩?”


    “……”


    八百兩是什麽概念呢?


    玉書是公子身邊的貼身侍從,在柳玉軒擔當著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地位,而他的月銀一個月是二兩。


    宋玉青在柳玉軒是一等侍從,是僅次於玉書之下的地位,而他的月銀,一個月是一兩。


    至於剩下的二等三等四等,那每個月就隻有幾百個大錢,零零散散,做不成參考對比。


    還有周府采買奴仆,就像當初的宋玉青,他母親把他賣了死契,一共也就賣了二十兩銀——若是活契,最多最多也就隻有八兩。


    再比如府外頭的市井小戶,五口之家,隻要不揮霍,不奢侈,那一年的花用也就隻需□□兩銀,這還是在繁華的雲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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